里奧拿起第一本劇本，封面上只有個簡單的《116》，估計是編號。

他快速翻閱了一下，如艾米麗所說，這是個典型的浪漫愛情喜劇劇本。

開場就是一個有些玩世不恭，渴望真愛的痞氣男主角，在酒吧里第一次見到令他心動的女孩。

臺詞不多，寥寥幾句，這意味著表演的重心將大部分落在非語言層面。

在三秒鐘的對視內，僅憑神態去構建一個符合條件的男主角，絕不是簡單的問題。

艾米莉已經不留情面的開始了計時。

他閉上眼，在“共情檔案館”中飛速檢索的數據庫。

盡管這個世界的愛情喜劇他暫時還涉獵不多，但“前世遺產”中擁有著許多經過市場驗證，被全球觀眾認可的“大眾情人”。

【前世遺產：正在檢索中……】

【正在匹配關鍵詞：痞氣，脆弱內核，深情……】

由于之前整理過片庫，里奧很快鎖定了前世的愛情名作，《諾丁山》。

【正在導入角色范本：威廉?薩克（休.格蘭特）……】

倒計時結束，艾米麗冷淡的聲音響起。

“時間到了。”

里奧放下劇本，直起身子，只是一個動作，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在他身上發生了。

他原本有些陰郁的氣質一掃而空，一種陌生的人格在他身上蘇醒。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自信的微笑，但眼神在與艾米麗身側的“她”接觸時，又會下意識地閃躲一下，泄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羞澀。

他的眼神溫暖而專注，鎖定在艾米麗身旁的空位上，仿佛那里真的站著一位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繆斯。

帶著一絲仿佛被無形力量推動，略顯笨拙的沖動，他走上前，用一種奇特的，明明是美式英語，卻有點像英式的腔調詢問道，

“抱歉，呃……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突然覺得，如果不跟你說句話，我大概會為這個決定……后悔一整個夏天那么久。”

艾米麗的瞳孔猛地一縮。

身在CAA，她當然不會沒有見過演技出色的演員，但那些都是經過數年，乃至數十年的訓練，試錯，不斷地進步才達到的成果。

眼前這個男孩，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完成了一次幾乎是“物種”級別的轉變。

他不是在“演”，他成為了那個人。

她調查過里奧的背景，一個在街頭和少管所里長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種需要深厚文化底蘊才能模仿的英倫紳士氣質。

在表演開始前，她幾乎已經認定里奧在虛張聲勢。

但現在，她那套基于邏輯和經驗的判斷體系，似乎失效了。

“……下一個。”她強作鎮定，聲音卻比剛才低沉了幾分。

過往的經驗讓她仍然試圖否定，她迫切的想知道，這男孩是否真是一個無法理解的奇跡。

如果說第一部劇本，還有“考校”的意味，第二個劇本就沒那么簡單了。

一部嚴肅的法庭辯論劇，主角是一位經驗豐富，為正義進行最后一辯的老律師。

這是一個需要時間沉淀的角色，“他”富有智慧和閱歷，對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是幾乎不可能跨越的天塹。

艾米麗選擇這個劇本，本身就帶有“終結這場鬧劇”的意圖。

然而……

【前世遺產：正在檢索中……】

【正在匹配關鍵詞：智慧，堅定，道德……】

【片名：《殺死一只知更鳥》1962】

【正在導入角色范本：阿提克斯?芬奇（格里高利?派克）……】

又是一個5分鐘，里奧身體語言再次發生了第二次劇變。

他原本因長期營養不良而略顯單薄的肩膀，此刻卻微微挺直，仿佛能抗下所有的偏見與不公。

僅僅這一個動作，他便成為了一個極有信念感的人。

他的眼神不再溫暖，而是如同游隼般銳利，充滿了不可侵犯的威嚴。

他的聲音變得沉穩且有力，增加了幾分厚重，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法庭上的木槌，擲地有聲。

“女士們，先生們！真相或許會被暫時遮蔽，但它絕不會，也永——不——會，被謊言所熄滅！”

“今天，我們在此所捍衛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清白！更是這座法庭的尊嚴，以及我們共同宣誓效忠的——這個國家的靈魂！”

他的聲音在小小的辦公室回蕩，艾米麗忽然理解了，老教授在頒獎儀式上所說的“超越了技巧，觸及了真實”的表演。

當時她還以為這只是例行的頒獎詞，現在才發現用詞的精準。

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陪審席上，響應一個偉大又堅定的靈魂的號召。

“……最后一個。”好在她還記得自己是誰，只是聲音已經帶上微微的顫抖。

他能感覺到，不同人物的靈魂在他的識海中震蕩，他必須在不同角色的情緒殘余互相干擾，造成系統紊亂之前，完成最后一次切換。

黑幫犯罪片的劇本中，主角是一個冷酷無情，剛剛完成了一場背叛的中層管理者。

他沒有悔恨，沒有憤怒，只有冰冷的算計和對權利的掌控欲。

這回，根本不需要檢索，里奧直接在腦中開啟了王炸《教父》。

當里奧再次抬起頭時，整個辦公室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此刻變成了一對幽暗的洞口，里面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沒有喜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剩下純粹的算計與權力欲。

他沒有說一句臺詞，只是找了張椅子坐下，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將手肘輕輕搭在椅子扶手上，然后，用那種仿佛在審視一件物品的眼神，靜靜地看了艾米麗一眼。

僅僅一個眼神，艾米麗便感到了和平社會已經很難得到的情緒——恐懼。

一種來自弱者在面對頂級掠食者時，無法抑制的生理性恐懼。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

表演徹底結束了。

里奧猛地閉上眼，身體微微前傾，大口地喘息著。

他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

不同角色的精神殘余在他腦海中互相沖撞。

他努力集中意志，試圖將它們強行剝離，甚至沒有閑心關心艾米麗的反應。

恰好的是，此時的艾米麗，也完全無暇顧及他。

她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臉上滿是震驚與困惑。

她看著里奧，像看見了一個難以理解的，與自己處在不同維度的生物。

她沒想到，自己本想戳破一個“騙子”，卻見到了這樣的表演。

不，不是表演。

這個男孩，他不是演員。

非要形容的話，艾米麗覺得，他是一個角色的“容器”。

然而出于職業的專業性，她很快清醒過來。

不過現在的艾米麗，眼神已經完全變了，那是一種看到瑰寶的興奮。

她在CAA當了五年助理，受夠了為別人做嫁衣，她渴望證明自己，但公司不會給她任何資源，她只能在垃圾堆里尋找被埋沒的鉆石。

而現在，她認為自己找到了。

“里奧，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你的表演絕不是偶然，它已經超出了我現有知識能夠理解的范圍。”

她沒有指望里奧的回應，而是站起身，在狹小的辦公室內來回踱步，思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然后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里奧，目光炯炯。

“你這樣的‘產品’，我不能草率的以常規方式來處理，你很特殊。如果將你交給任何一個庸才，按部就班的培養，將是一種無可饒恕的罪孽，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興奮地說著，幾乎有些狂熱。

“常規的合約，配不上你這樣的演員，而常規的運作方式，也只會讓你這顆鉆石埋沒于成千上萬的庸才之中。”

“我需要時間，請給我時間，里奧！”艾米莉看著他，眼神中是認真與請求，“我需要一點時間，來為你設計一條全新的，只屬于你的道路！”

她將一張新的名片推到里奧面前，上面額外寫上了她的私人手機號號碼。

“回去等我電話好嗎？24小時，給我24小時。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再談。”她伸出手來，“到那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具體的培養計劃。在那之前，請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可以嗎？”

里奧此時已經清醒大半。

他清晰地看到面前的女人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那是野心。

他心知肚明，對方已經決定，要在他這塊未開發的富礦上，進行一場賭上自己職業生涯的豪賭。

他伸出手，用力回應了她。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