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內的空間比唐奇想象中更荒誕——他們像是掉進了一罐被搖亂的星子蜜糖里，無數光點懸浮著，每顆都裹著細碎的聲響：賣糖畫的老伯敲銅盞的脆響、雨天青石板上木屐的踢踏、還有他十二歲那年，母親被教會騎士拖走時，繡繃落地的“咔嗒“。

“這是......聲音的標本？“上官樂伸手碰了碰最近的光點，嬰兒的啼哭立刻炸響在兩人耳畔。

她被嚇了一跳，發間銀鈴跟著叮當，倒把那啼哭驚得縮成了細弱的抽噎。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他看見所有光點都串成了金色絲線，最終匯聚到中央那團最亮的光暈里。

光暈緩緩展開，露出個穿月白裙的身影——發間插著玉簪，裙角綴著細碎的星芒，像是把銀河裁了段縫在衣料里。

“歡迎來到音畫殿堂。“她開口時，唐奇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古寺檐角的風鐸撞在一起，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松節油的清苦香氣，“我是守殿歌姬，以聲為筆，以韻為墨。“

“您這殿門開得夠金貴啊。“上官樂折扇一敲掌心，扇面那只歪脖子喜鵲正對著歌姬擠眼睛，“剛才要不是我們哼了童年回憶殺，怕是得在迷宮里繞到白頭發。“

歌姬眼尾微彎，指尖輕輕一勾，中央光暈里浮起段殘缺的符紋。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開始拆解——那是“原初藝理“的殘章！

他喉結動了動，突然明白為什么教會要封鎖這里：這哪是畫靈暴走的產物？

分明是被刻意封印的藝術本源。

“要取殘章，需完成'錯位詠嘆'。“歌姬的聲音里泛起漣漪，“用不匹配的情緒，唱正確的旋律。“她抬手劃出道光軌，一段哀婉的旋律立刻在殿堂里流淌，像是有人在雪夜吹塤，尾音浸著化不開的愁。

上官樂眼睛唰地亮了，活像戲班子后臺看見新戲服的小徒弟。

她把折扇往腰間一別，發間銀鈴隨著動作輕響：“這題我會！

當年在破廟唱《竇娥冤》，臺下全是要飯的，我偏用唱《天仙配》的甜嗓子，把老乞丐們逗得邊抹淚邊啃窩窩頭！“

不等唐奇反應，她已經踮起腳轉了個圈，裙裾帶起的風卷著光點亂飛。

當第一聲“咯咯“的孩童笑聲混進塤曲時，整個殿堂都抖了抖——哀婉的旋律裹著脆生生的笑，像酸梅湯里泡了塊桂花糖，甜得人牙根發軟。

唐奇突然福至心靈。

他扯下領口的破布（原本是擦筆用的），蘸著上官樂發梢滴落的金色靈韻就開始畫。

畫布上，一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舉著糖葫蘆笑，身后卻飄著白幡和哭喪的人——情緒反差在畫中凝成漩渦，把散逸的靈韻全卷了過來。

“好個畫中藏戲！“歌姬的指尖泛起微光，“情緒錯位，反成大諧。“

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原本縮在角落的夜語突然直起腰，琴盒“啪“地彈開。

他的指尖泛著青黑，琴弦上纏著黑霧——那是教會特有的“沉默終章“，能把所有音波絞成碎片。

唐奇心里一沉：這琴師根本沒打算幫他們，從進迷宮起就在等機會！

“想封我的聲？“歌姬的眼瞳突然變成純粹的金色，“當年教會用十座鐘樓的鐘聲都沒能困住我。“她張開雙臂，歌聲陡然拔高，像是有千萬只鳳鳥同時清鳴。

黑霧觸到音波的瞬間就被撕成碎片，夜語悶哼一聲，琴弦“崩“地斷了三根。

唐奇趁亂把最后一筆甩在布上——那是只張著嘴的喜鵲，叫聲被畫成炸開的音符。

畫布突然活了，音符化作半透明的罩子，把三人護在中間。

“你們看......“上官樂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歌姬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月白裙裾里飄出零星的記憶碎片：穿粗布裙的少女在鏡前描眉，被教會騎士砸爛的七弦琴，還有刻著“鏡之城“字樣的銅鑰匙。

“真正的藝術，不在技法，而在靈魂。“歌姬的聲音越來越輕，“幫我......告訴鏡之城的孩子們......“

最后一個字消散時，一道金光直沖進唐奇的眉心。

他疼得彎下腰，太陽穴突突跳著，無數陌生的記憶涌進來：用哭聲調墨，用笑聲勾線，原來聲音真的能當畫筆——這才是“原初藝理“的真諦！

“轟——“

殿堂開始崩塌，光點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簌簌往下落。

唐奇抬頭，看見半空中浮著幅新的“崩壞殘卷“，卷首畫著座尖頂劇場，背景是片霧氣繚繞的山谷，邊上用金線繡著“幽谷“二字。

“得找個人一起去。“他摸著發燙的眉心，突然想起李清貞的煉金術實驗室里，擺著本《跨藝術能量轉換綱要》，“那丫頭的魔藥，說不定能把聲音和顏料攪和到一塊兒。“

“你們......“

虛弱的男聲從腳邊傳來。

夜語癱在碎光里，嘴角淌著黑血，眼神卻亮得嚇人，“真以為靠這點小把戲，就能撼動圣像委員會？

他們連'鏡之城'都能從大陸上抹掉......“

他的話被最后一聲轟鳴打斷。

唐奇拽著上官樂沖向正在消失的光門，回頭時只看見夜語的手無力垂落，殘卷上的“幽谷劇場“四個字，在崩塌的光塵里閃了閃，像雙藏在霧里的眼睛。

“下一站，幽谷。“上官樂拍掉裙角的星芒，折扇“唰“地展開，歪脖子喜鵲正對著她笑，“不過先說好——要是那破劇場也玩聲控迷宮，我可得讓清貞給我調瓶'嗓門放大劑'。“

唐奇摸了摸眉心，那里還殘留著歌姬的溫度。

他望著逐漸閉合的光門，忽然笑了：“怕什么？

咱們現在可是有'原初藝理'當靠山......“

話音未落，他的繪魂眼突然又燙起來。

眼前浮現出殘卷上的劇場輪廓，還有劇場后臺某扇門后，一串沾著蠟油的腳印——像是有人，正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