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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天(2)

洛馬克斯

警長柯爾特·洛馬克斯走近河岸時,聞到了一股惡臭。他把警局的巡邏車停在土路上,這會兒正朝集合地點走去。在和科恩通電話時,他被問到釣魚的事——這是一個暗號,意味著他們得在這里見面;如果問他打保齡球的手臂感覺如何,他們就會在保齡球館的停車場見面。餐廳停車場、湖邊的船屋和老磨坊也被安排做類似的會面地點。釣魚指的是河,所以他來到了這里。

科恩是個謹慎的人。

植被在高溫和潮濕中腐爛,但并不能解釋洛馬克斯穿過灌木叢時聞到的越來越濃的氣味。從苔蘚和河水中散發出的甜美腐味是相當令人愉快的,但這個氣味不一樣。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嗅到的是科恩身上的氣味,仿佛那個人已經從里到外都爛透了。每當這時,他就告訴自己,那只是他的想象——沒有人會散發這么難聞的氣味,除非已經在河里躺了幾天,死了,體內充滿了氣體。

他來到河岸的一小塊空地上,看見了科恩高大的身軀,他正站在一棵松樹的樹枝下躲避太陽。

“比地獄還熱?!笨贫髡f。

他的口音有點難以辨認。他說話就像土生土長的純森維爾縣人,但偶爾一些曼哈頓口音會在某個詞中顯露出來,這無疑是告訴洛馬克斯,科恩不是這里的人。洛馬克斯很好奇,科恩是否終其一生都在模仿森維爾的口音——這是他為一群看不見的人扮演的一個永久的角色,有時,面紗會短暫地揭開,露出科恩的真實面目。

檢察官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但這并不是因為肥胖,完全不是。相反,科恩看上去瘦削到病態。一層薄薄的汗水似乎永久地覆蓋在他白雪般的皮膚上??贫飨矚g躲在陰影下。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脖子和額頭。

“你現在應該習慣這種高溫了?!甭羼R克斯說。

“我討厭高溫。一直都是,永遠都是?!?

“有什么問題嗎?我已經告訴過你科迪·沃倫暫時消失了。沒人會找到他的?!?

“這與沃倫無關。嗯,也不是完全無關?!?

那股氣味又來了,像一堵磚墻砸在洛馬克斯的頭上。

“不,是關于他的接替者的事情。我聽說有個紐約的大佬要到這兒來,在迪布瓦的案子上教訓我們一頓?!?

“我不擔心。迪布瓦的事情天衣無縫。不管這個城里人是個多好的律師,他都無法取得無罪釋放的結果,因為我們有被告的認罪記錄?!?

“我也不擔心這個。迪布瓦在紐約沒有家人也沒有關系,他母親一分錢都沒有。我擔心的是這個律師是怎么被雇來的,里面有些事我們不知道,而且毫無頭緒。”

“你要我和迪布瓦談談嗎?”

“可以。也許應該讓迪布瓦知道,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的高級律師。這倒提醒了我,我還得讓迪布瓦的老獄友勞森準備出庭?!?

“勞森和其他人的證詞應該足以讓我們突破陪審團的防線。別擔心這個城里人了?!?

科恩迅速從陰涼處走出來,站在警長面前。洛馬克斯后退了一步,心跳加速。在需要的時候,科恩的動作會很快,就像一只蜘蛛感覺到一只蒼蠅落在網上然后突然行動那么快,這就是洛馬克斯的感受——就好像他剛剛在一根細蛛絲上引起了震顫,喚醒了隨時可能吞噬他的饑餓捕食者。他滿臉汗水,嘴里感覺就像在吮吸一塊干石頭。

科恩說話時聲音很低,就像在訓練狗。

“你以為我害怕這個來自紐約的先生?我在那里長大,了解那些人。我隨時都能在法庭上打敗他們。你別想別的,一秒鐘也別想?!?

“沒有冒犯的意思,科恩先生,”洛馬克斯說,同時把目光移開,這樣就不用看著科恩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了,“我的意思是沒必要這么草率。如果處理同一案件的兩名律師都失蹤了,這個鎮就會到處都是聯邦調查局的人?!?

科恩點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聯邦調查局什么也找不到。和上次一樣。如果我認為弗林需要暫時消失,你會同意的,對吧警長?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了。正義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你也看到迪布瓦對斯凱拉·愛德華茲做了什么,他逃不掉的。如果有人擋了我們的路……”

洛馬克斯點了點頭,目光游離。受害者的尸體被發現時,他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警官,目睹了強加于她身上的種種恐怖行徑。抓獲安迪·迪布瓦沒花多少時間,洛馬克斯很快就讓他招供了。然后那該死的法醫報告出來了,接著迪布瓦的情況就不那么符合了。但為時已晚,他已經被起訴了,而且科恩已經認定迪布瓦就是兇手。他們就進一步調查其他嫌疑人進行了短暫的討論,但科恩不同意,迪布瓦的供詞會自動削弱對其他嫌疑人的指控。

“不能讓任何事情阻止我們為迪布瓦爭取死刑。在那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到關于弗林的線索,事成后給我打電話。哦,還有一件事……”

洛馬克斯咽了口唾沫,喉嚨又干又痛。

“確保弗林進城時受到熱烈歡迎?!闭f完,科恩轉身走回他的車。

洛馬克斯喘了口氣,胡子上的汗珠噴向空中。他脫下帽子,發現自己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離開之前,洛馬克斯最后看了一眼河流。河里只有鱷魚、烏龜以及一些死去的東西。一層低低的薄霧籠罩著沼澤和長滿青苔的樹木,仿佛在大地上編織的精美蜘蛛網。

科恩走得越遠,腐敗的味道就越淡。洛馬克斯不慌不忙地走回自己的車,打開門,上了車。他轉動車鑰匙時,收音機響了起來。一個經典的搖滾電臺正在進行“特別周”活動,播放滾石樂隊的歌曲。當米克·賈格爾[1]禮貌地問是否可以進行自我介紹時,他把右臂搭在副駕駛座靠背上,向后擋風玻璃外看了看,然后倒車回到泥濘的路上。

當把車倒回車道,駛向一個可以轉彎的地方時,洛馬克斯把腳從油門上移開了。他能聞到離合器燒焦的味道,但這并不是他停下的原因。

有個念頭使他停了下來。

他取下鑰匙,用粗大的紅手指翻動著。他的鑰匙扣上垂下一只兔子腳,這是妻子露西在他第一天上班時送他的禮物,她說這可以給他們倆帶來好運。果然,洛馬克斯每次下班都能安然無恙地回家。但露西就不一樣了。

手指間柔軟的皮毛掛件讓他的呼吸變得輕松,他開始感到涼爽。他把鑰匙插回點火,發動了V8引擎,打方向盤開始掉頭。有時候,他希望自己能逆轉的不僅僅是汽車。他走過的一些路里,有的是單行道,且不能停留。

不能后退。

有些事情是無法挽回的。

幾分鐘后,他就到了巴克斯敦的郊區,在第一個紅綠燈處拐彎回了家。他的房子是殖民地時期的舊房子,近幾年翻新過,每一塊木板都被更換,并重新上了漆。這是一棟極為舒適宜居的房子,有四間臥室,他只用了其中一間。他把車停在院子的車道上,下了車,看見露西坐在門廊上,門廊上的新紗窗可以保護她免受最嚴重的昆蟲侵害。她坐在阿迪朗達克椅[2]上,膝上放著編織針,腳邊是一卷鮮紅的毛線。

“外面好熱。我路過這里,想著可以回家喝點檸檬水?!彼f。

露西60歲出頭,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抬頭對他微笑,或者至少在抬起頭的時候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

“胡扯,柯爾特。去吧,從冰箱里拿杯冷飲,也給我來一杯?!?

他把一個胳膊輕輕地放在她的肩上,好像這個胳膊是玻璃做的,問道:“你確定你能行嗎?”

她點了點頭。

廚房里還是他早上離開時的樣子:她的燕麥片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她的藥片旁邊仍然放著滿滿一杯橙汁。其中一些較小的藥片放在盤子里,另一些則被壓碎放在勺子上。她的假發,今天早上剛被他刷過,此時正放在廚房椅子的靠背上。他倒了兩杯檸檬水,回到炎熱的室外,遞給露西一杯,然后在她旁邊坐下。

“你沒吃藥,親愛的?!彼f。

“我當然沒有?!彼p聲說。

每天早上和晚上,洛馬克斯都小心翼翼地把露西的藥片擺出來,一共有十幾顆,其中有些她咽不下去,所以較大的藥丸,他會用兩個勺子或菜刀的平刃壓碎,其他的則切成兩半。露西吞咽困難的問題越來越嚴重。

“你應該吃藥。露西,醫生說——”

“醫生說我只有六個月了,柯爾特,現在已經一年了,我受夠了?!彼f著,用手指撫摸著頭皮。她蒼白的頭上還留著幾縷頭發,但無法掩蓋她皮膚上露出的青筋。

“我們談過這個問題?!甭羼R克斯說。

“確實談過,這是我的決定。我們試過化療,沒成功,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那些藥讓我變得頭腦遲緩、病情加重。我想織點東西,但藥物讓我發抖,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要么是在生病,要么是在睡覺,就連走路也走不穩。疼痛不是很嚴重,至少疼痛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

她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就像一陣微風吹在他的皮膚上——她的觸碰是如此的柔軟和冰冷。

“我想再做一個妻子,至少暫時做一下?!?

“會有新的藥物,新的治療方法。我們可以試試別的——”

“不,”露西說,他很久沒有聽到過這么大的聲音了,“我們已經花了太多錢了。幾十萬美金都打了水漂,這到底有什么意義?我要死了,柯爾特。我的時間到了,你也是時候明白這一點了。接受現實吧。為了我,好嗎?”

洛馬克斯沒有聽見他手里的檸檬水杯從手里掉下來摔碎在門廊的木板上。他聽到了妻子輕柔的聲音,感覺到了她的撫摸。他想哭,但哭不出來。至少不能當著她的面。他發過誓,永遠不能那樣。那只會讓她更難過。他強忍著即將到來的失去。

他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

他知道是自己做過的壞事導致了這一切。上天在懲罰他的罪孽:他在工作中撒的謊,傷害過的人,還有從科恩那里收下的錢——他用那筆錢買了房子,也因此讓露西生病了。然后他用那些錢支付了她的治療費。對洛馬克斯來說,這不是什么因果報應,而是上天在給他傳遞信息。他因此而恨上天。

洛馬克斯真希望自己沒有踏上這條不歸路。而是每天晚上都平平安安地回家,就像他應該做的那樣——老老實實在巴克斯敦的老房子里照顧妻子,不從蘭德爾·科恩那里拿一分錢。

起風了,他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這讓他想起了科迪·沃倫。一把0.22口徑的史密斯—威森手槍完成了任務。他把槍口對準那位律師的頭時,看到了沃倫眼中的恐懼,但還是扣動了扳機,把恐懼的表情永遠鎖在了沃倫的臉上。那是洛馬克斯做過的最艱難的事。之后他一直生病,而且從那以后就再沒睡過好覺。

當科恩決定起訴安迪·迪布瓦時,一系列事件隨之發生。每件事都注定般地接踵而至。法醫的報告減輕了迪布瓦的嫌疑,所以科恩篡改了報告。洛馬克斯打得迪布瓦招供后,仍然不能放他走。當科迪·沃倫太接近真相時,他也只能被處理掉了。

與其他案件不同,斯凱拉·愛德華茲謀殺案一直困擾著洛馬克斯。殺戮的殘忍和奇異之處使他感到不安,所以他不認同科恩的說法——科恩堅持認為是迪布瓦實施了謀殺。洛馬克斯瞞著科恩繼續他的調查。

他知道如果自己把調查結果告訴科恩會發生什么。這些結果會被掩埋,甚至可能連洛馬克斯自己也會因為違抗科恩的命令而被掩埋。他也不能冒險把調查結果交給美國檢察官辦公室——科恩掌握了他足夠多的把柄,可以把他關很久。那樣的話,誰來照顧露西呢?他被謊言困住了,這導致他不得不殺了那個律師。安迪·迪布瓦很快就會成為另一具壓在洛馬克斯心頭的尸體,這是掩蓋事實這個簡單舉動的另一個后果,這是妥協的后果,跟證據第一次丟失這件事無關——試圖掩蓋原罪的所作所為會徹底侵蝕你的靈魂。

他知道,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內疚和羞恥最終會減輕。就像上次一樣,還有之前的那次。在減輕之前,他只能忍受。他別無選擇,只能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即使這意味著,將來會有更多的律師死去。

注釋

[1]英國搖滾歌手,1943年7月26日出生于英國,滾石樂隊創始成員之一。1969年開始擔任樂隊主唱。

[2]一種常用于戶外休閑的木質椅子,特點是靠背和座位呈傾斜狀,使人坐在上面更加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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