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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渴求

大同代王府,飛檐斗拱在夜色里勾勒出沉默而威嚴的輪廓。重重庭院深處,一處偏僻書齋,燈火如豆。

新任代王朱傳?,年不及弱冠,襲爵不過數月。他身形單薄,裹在一件略顯寬大的蟒袍里,更襯得面色蒼白。那雙本該屬于天潢貴胄的眼睛,此刻卻盛滿了驚惶與不甘,像籠中困獸。書案對面,坐著王府長史鄭元勛,一個兩鬢微霜、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殿下請看,”鄭元勛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手指點著賬冊上的紅批,“去歲秋糧,京倉祿米應入庫六千石,按祖宗規矩米鈔中半支給,可祿米實收僅一千九百石,三千兩銀子也只有二千一百余。缺額竟有一千一百石米和九百兩銀子,賬上記為‘鼠耗、水濕、車船折損’。

可咱們派心腹查驗過轉運路引,沿途官倉記錄都顯示足額接收!差役們也私下透露,真正運回來的車數對不上,差額部分……最后都進了郭家的倉廩!”

“郭家?!”朱傳?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那是他祖母、老王妃的娘家!他是庶長子繼位他的聲音因憤怒和恐懼而尖銳變調,“他們還敢動朝廷下發給孤的米糧?!這是滅門的罪!”

“何止米糧?”鄭元勛又翻開另一本,“王府歷年在晉北購置的草場、山林,計有九處,地契標注面積達五千八百畝。可屬下派人實地丈量,竟不足三千!那消失的近三千畝肥田沃土……地契早就被做了手腳,名義上是王府的‘義莊’,實際都在老王妃那幾個侄兒名下收著租!至于年節孝敬、各莊頭‘例銀’、府中營造采購的分潤……殿下,王府的血管,早被這些人蛀空了!”他“砰”地合上賬冊,臉色鐵青。

“內庫僅存的七萬兩現銀,其中四萬兩是被老王妃以‘籌備祭祖大典、體恤族老功臣’的名義‘暫借’走的,有她的印信為憑,咱們根本追索不得!剩余的銀子支撐不到明年開春!”

朱傳?渾身發抖,寬大的蟒袍比恒山還要沉重。

他感到的不是王權富貴,而是囚籠。

老王妃那雙看似慈和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郭家子弟在王府里行走如入無人之境,那些積年的管事嬤嬤,表面恭敬,眼神里卻全是不屑和敷衍。

他徒有代王之名,財富、人手、話語權,盡在祖母掌中。

“本王……本王算個什么王?”他嘶啞地低吼,一拳砸在書案上,桌子上的巨大的青玉硯臺也被震得跳了起來。

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幾乎將他吞噬。“難道真要本王像個傀儡一樣,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祖宗的基業啃食殆盡?”

“殿下!”鄭元勛“撲通”跪下,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老王妃顧念的是她的外家郭氏滿門富貴,而非您這位‘侄繼統’的嗣王!您再不雷霆手段奪回財權,等到她將庫藏搬空,田莊盡數落入郭家,您就成了空架子,屆時老王妃只需一道‘失德’的奏章,尋個由頭廢黜您,改立她親信的幼孫,這代王府……就徹底姓郭了!”

鄭元勛的話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朱傳?心底最深的恐懼。

“而且老王妃那邊,今日又派人去查問了府庫存糧,借口說是城外流民需接濟,實則是要掌控財權!那幾個倚老賣老的管事,處處掣肘,庫房鑰匙至今不肯全數交出。再這樣下去……”

朱傳?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幾乎陷進掌心:“欺人太甚!本王才是代王!”

“可老王妃是您的嫡祖母,輩分壓人,又有先王遺命佐證……”鄭元勛苦笑,“殿下根基未穩,硬頂不得。眼下最緊要的,是尋得外力,助殿下真正掌控王府根基!”

“外力?”朱傳?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即是更深的絕望。

“葉廷桂?他是重臣,可祖宗例法不得藩王交通外臣,他也未必愿意插手王府!姜瓖?一介武夫,更不能插手王府家事?薛默那閹豎,只會落井下石……”

“殿下,”鄭元勛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銳利起來,“或許有一人,可解此局。”

“誰?”

“大同府通判,總兵府贊畫,殷洪盛!”

朱傳?一愣,這個名字近日如同驚雷,響徹大同。抄家枷號,焚尸防疫,硬撼巡撫與太監,樁樁件件都透著狠辣與瘋狂。

“可是孤向來與他又無來往,他又是兩榜進士,翰林出身的清流,怎肯與孤幫忙?”

“他有幾個學生,私下結了社名曰‘華興會’,又在殷某手下奔走,這幾個學生可是大大的有本事啊!這幾個學生或是生員、貢生,或是商賈并無功名,豈不是正好是殿下可與殷洪盛交通的……”

鄭元勛湊近,眼中閃爍著精明的算計,“殿下,殷洪盛出身本是平陽府鹽商,他不在京師的翰林院里清貴示人,而是肯屈身于大同府通判、總兵府贊畫,可知其務實之心,以‘華興會’名義行事,所求,無非是利!王府田莊遍布大同,租賦如山,若能收回被侵吞的部分,分潤與他,他豈能不心動?”

鄭元勛重重地吞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更重要的是,他清流出身,自是需要養望,需要殿下這位‘代王’的名分!名正言順地‘清田’,名正言順地打擊那些依附老王妃的豪強!

因為‘清田案’啊!此刀懸于章知用頭上,割開了薛默的陰私,現在,輪到王府了!那些侵吞王府田莊租賦、隱瞞礦產收益、甚至倒賣王府古玩字畫的鼠輩,就是這把刀最好的目標!王府損失一些田畝算不得什么,自然有皇上恩賞,慢慢就又回來了,但那些鼠輩一個也不能留!

這是一場交易,殿下給他名分和財路,他給殿下實權和根基!至于手段……”他眼中精光爆射,

“殿下只需許他名義!以代王敕令,委他‘清理王府積弊,整肅府務田產’。由他‘華興會’的人出手,徹查所有田莊賬目、庫藏記錄。名義所獲,盡入王府公庫,殿下可名正言順收回財權根基!

“至于他殷洪盛,”鄭元勛笑道?!八囊靶呢M在那點田租?他需要殿下這份天大的‘人情’,這層代王府的皮!殿下許他查賬所得‘合理損耗’,作為‘勞軍撫民’之用,便足以喂飽這只惡虎!我們借他的刀殺人,他得清正廉明的名聲!這是唯一解困之路!”

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鄭元勛磨著牙,從牙縫里迸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能達到目的,些許‘黑暗’,不過是必要的代價。殿下,當斷則斷??!”

朱傳?的眼神從絕望的茫然驟然變得鋒利而瘋狂:“你說得對!孤不能坐以待斃!殷洪盛……”

他猛地抓住鄭元勛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對方肉里,聲音急促而嘶?。骸澳阍偃ィ「嬖V他,只要助孤奪回王府權柄,清點出的所有虧空贓款,孤愿分他……不!是‘華興會’五成!不!六成!不,只要事成,凡他能清出的財富,隨他開口!孤只要一個能真正發號施令的位置!還有……王府庫藏的兵器甲胄,若有急需,盡可取用!孤只要結果!”

年輕的代王已經全然不顧代價。

財富?給他便是!

只要能掙脫這窒息的控制,他甚至愿意與魔鬼交易。

當夜,大同城一處不起眼的貨棧后院。燈火昏暗,空氣中彌漫著藥材和塵土混合的氣味。李式開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旁,對面正是代王府長史鄭元勛。

“鄭長史,王爺的意思,香長已知曉。”李式開的聲音低沉平穩,不帶絲毫情緒,“香長讓我轉告王爺:合作,可以。四成之利,亦可。但王爺需明白,此非尋常官場博弈,而是你死我活的奪權之戰。過程中,恐有‘不潔’之事,王爺需有擔當,事后不可反悔,更不可追查?!?

鄭元勛心中一凜,知道這“不潔”二字背后意味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李堂主放心!王爺既已決斷,便無回頭路。只要能助王爺奪回權柄,一切……皆在‘防疫安民’、‘清理積弊’的大義之下!王爺絕不會過問細節!”

“很好?!崩钍介_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冊子,推到鄭元勛面前,“這是第一步。請鄭長史將此名單上的人,按我們約定的方式,盡快安排進王府關鍵位置,尤其是賬房、庫房、以及老王妃心腹管事身邊。

他們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按指令行事,傳遞消息即可。”

鄭元勛翻開冊子,上面是十幾個名字和對應的王府空缺或可接近的職位,都是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新來的灑掃仆役、庫房幫工、甚至長春宮慈慶殿外院負責采買的小太監。他心中暗驚于華興會對王府內部人事的滲透速度,同時也涌起一股寒意:這些人,恐怕就是華興會埋下的“暗樁”和“耳目”。

“第二步,”李式開繼續道,語氣依舊平淡,“請鄭長史利用職務之便,將王府近十年田莊租賦的原始賬冊,尤其是涉及老王妃及其娘家親信名下田莊的‘暗賬’、‘私賬’,設法‘遺失’或‘損毀’一部分關鍵年份的。同時,準備幾份‘合情合理’的虧空說明,以備后用?!?

鄭元勛瞳孔微縮。這是要釜底抽薪,直接毀掉老王妃一方侵吞田產租賦的證據鏈,并提前埋下為虧空開脫的伏筆!手段狠辣而精準!

“第三步,”李式開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請鄭長史留意,近期王府內,尤其是慈慶宮那邊,若有人突發‘急病’,或遭遇‘意外’,務必第一時間將消息封鎖,并通知我們。香長會安排‘防疫’的‘良醫’前去‘診治’。”

鄭元勛的手微微一抖。這已近乎冷酷的暗示了!

華興會不僅要安插眼線、毀壞賬目,甚至可能直接對關鍵人物進行肉體清除!

他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但想到代王那絕望而渴求的眼神,想到自己未來的前程,他咬緊牙關,重重點頭:“鄭某明白!定當全力配合!”

窗外,大同城的風凄厲嘶吼。

這不再是簡單的合作,而是一場由華興會精心策劃,用偽造的證據、收買的告發、威脅的手段乃至暗殺來鋪就的殘酷奪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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