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傳呼往事2
- 和烏鴉一起飛翔
- 南北王
- 4954字
- 2025-06-18 10:00:56
今天是中秋節。
隔窗聽到外面的雨聲。秋雨連綿,真是一點也不錯。
總是醒得很早,卻不想起來,就伏在枕上看書。杰克·倫敦,真是個了不起的家伙。每當我對寫作失去信心,躑躅徘徊時,他就以馬丁·伊登的目光逼視著我,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還沒有連著幾天餓肚子,還沒有到了連購郵票的錢都沒有,也還沒有被食品店的老板拒絕賒賬,怎么就不敢堅持自己的選擇和理想了呢?
呼機又響。是一位姓呂的女人。放假了,她一個人在一座空房子里,她說忍受不了節日的孤獨。下著雨,她還是想上街去,在商場或人群中消磨自己。但在傳達室她看到一張報紙,看到了今生有緣,于是就放棄了上街的念頭,回屋里打電話,她只是想找一個人聊聊……我在電話中一邊聽,一邊啊啊著,并在一些明顯的間斷處安慰她一二句。聽得出她有些感動,滔滔不絕起來,我只得說,我還沒起床呢,肚子也有些餓了,以后再說話好嗎……
掛上電話,突然就覺得自己不像個好人。自己不也有想找個隨便什么人說一通的時候嗎?現在為什么就開始高尚得卑鄙起來,用些明顯的廢話支吾人家,不就是人家主動找你說話了嗎?
九點多鐘,鄰室的小江和小婉敲我的門,向我告辭,說他們要回老家去,也就是小江的老家。這家伙是不是因為有了個大學生媳婦兒,要急忙帶回去向家鄉人炫耀展覽呢?
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我和小江合租的,我們各住一間,廚房衛生間客廳等公用。不管怎么說,他們走了,這里就成了我一個人的天下。本是喜歡清靜的,這時心中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我最懼怕的就是節日,不管是什么節。在所謂的節日里,總是有更多表演的喧鬧被制造出來。我常常是局外人,站在比邊緣還遠的地方,去冷觀暗瞧。但這時就有一種孤獨的感覺,如同寒流一樣襲進內心深處,讓我無處躲避。我看著那些人群中的每一個,因為他們站在人群之中,和人群融在一起,他們似乎不孤單。
不想寫什么,也不想讀什么,就望著電話發呆。突然想,何不給盧屏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她的留言?再說,這個女孩子是我在這個城市中認識的最有個性的一個。她寫作,思想純潔得幾乎透明,最重要的,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都市女孩慣常的嬌情和造作。在我主持一家報紙的文學副刊時,曾發過她的文章。文章和她的人一樣,讓人有一種清新的喜悅。
電話撥通了,果然是她。
謝謝你的節日問候。沒有想到,但我一看就猜到是你,真的十分感謝!哦,對了,還有點感動。獨在異鄉為異客……
其實……沒什么的,能聯系的朋友,在節日里問候一下,表示沒有忘記,我想……
是啊……什么時候有時間?過來坐坐,聊聊天……
嗯……那就下午吧,下午三點多……
放下電話,心情倒安定下來。將稿紙鋪開,繼續抄寫那篇抄了一半的《閑話愚公移山》。
抄文章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情,還不如寫草稿來得快。幾位朋友都勸我弄部電腦,理由是現在靠文字吃飯的,有幾個還爬格子?老掉牙了,并且也效率太差,效益也就好不了。這道理我當然懂,只是可憐身上衣正單,一時還無力置買。
正在亂想,呼機就響起來。
還是那位呂女士。電話中她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吃過飯了嗎?這讓我心中一熱。這是只有經歷過生活的人才能體味出份量的話,那些沒有進入過生活的小姑娘們是說不出也想不起來的。呵,一個孤獨的男人和一個同樣孤獨的女人,在一根電話線的兩端,坐或者站,都不重要,說什么也不重要,關鍵是你可以說話,可以感覺到來自另一方的氣息。
她說她叫呂瑩,在××干部學院上班。本來是教書的,后來腦子受了刺激,不能再教了,就被安排到后勤上,其實就是閑著。她說自己是因為桃色事件而離婚的。有一個同校的青年教師,比她年齡還小幾歲,大學畢業分過去,就對她窮追不舍,也不顧忌她已成家。事情越鬧越大,那年青教師說,他今生就愛她一個人,非她不娶,并且宣言:為愛死而無悔!
呂瑩的丈夫是學院的政工科科長,對此當然不能容忍,除了找人將情敵揍了一頓外,對老婆也產生疑心,最后干脆也找了個情人,并且提出離婚……
這位叫呂瑩的呂女士,在電話中說著,語氣平靜,波瀾不起,仿佛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等她終于停下來,我問她:你離婚后那個追你的人怎么沒與你結婚呢?她沉默了一會,突然大聲罵道:那個混帳東西呀,把事情鬧起來就跑回他南方老窩去了。算啦,也可能死啦吧……
下午,雨下得比上午還緊,盧屏會不會來?已經五點多了,等人有時真比找人還焦急。望著窗外的雨,面前的書卻一頁也看不進去了。
門終于響了,有人輕輕在叩,我急忙起身走到外間。門開了,一個女孩子,手里握著一把雨傘。傘上的水,流在門外的水泥地面上,汪洋的一大片。是盧屏。請進!
盧屏笑著,臉上有一些閃亮的雨點。
你怎么來的?騎車還是乘車?我還想雨下大了,你也許不來了呢。
我一邊向她問著,一邊到衛生間取一條毛巾遞給她,讓她擦臉。她回答了些什么,我卻一句也沒聽清楚。
單獨與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約會,這樣近地相對而坐,對我似乎已經十分陌生了。戀愛過,但那一切都很遙遠了,仿佛隔世。眼前的女孩,她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詩。詩中她說:佛讓我變成路邊的一棵樹,等待你的到來……我相信,這就是一種叫作緣份的東西吧,冥冥之中,在安排著。不該來時,求也沒用。該來的時候,拒絕不了,也阻擋不了……
我為她沖了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
清茶一杯,不要見笑。她就真的笑了,我也笑。
聽點音樂吧。我伸手按了一下袖珍收錄機的放音鍵,凱麗·金的浪漫薩克斯便在房間中憂傷地回蕩起來。GOING HOME。回家,回家,回家!我口中不由隨音樂喃喃自語。
話語就從音樂開始。凱麗·金,理查得·克萊德曼,瞎子阿炳,盛中國,神山純一……一串長長的名字,黑色搧動翅膀飛翔的精靈們,飄來又飄去。不喜歡貝多芬,也不喜歡施特勞斯……還有肖邦,聽他們還不如聽街頭吹笛人的隨意演奏……
她笑。情緒在音樂的憂傷中卻熱烈起來。《憂傷》過后,是《為你等待》和《快樂的生活》。音樂是詩性的,是懸掛在靈魂中的畫,隨變隨化,隨化隨變。
從音樂回到寫作上,我們的話語世界已經有了一個共同的點。我知道,那是對真誠、信任、良知和自由的向往和靠攏。
古往今來,形容自己愛慕的女子的美好詞語太多了,多得不計其數,但我面對盧屏卻只想到四個字,好像是誰的一篇小說題名:素面朝天。只有真誠自信的人,才會以本來面目示人。刻意的打扮和包裝,除了掩飾和虛榮,真有什么美嗎?
我告訴她,我已經從報社辭職,想趁有生之年,實現一回自己的愿望,自己為自己打工,做個自己供養自己的職業作家……
她看著我,靜靜地一點也不奇怪。她說,其實我早聽說了,也就為此才冒雨來看你的。靠稿費生活,要有很大勇氣才能辦到。寫紀實文章的自由撰稿人另當別論,有的甚至發財致富了。靠文學,特別是純文學,不容易……畢竟我們這里的作家都是領工資的呀。
我知道。我說我對佛教的思想有所接觸,明白一切都是無常的。我已經為生活耗費了許多時光,多年前就有人預言我活不過三十歲的,現在我已經活到了,并且還在活著,并且是活一天就賺了一天,何不自己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呢?我這也算是自己為自己爭取自由吧。死都無所謂了,別的還有什么可怕呢……
她還是那樣平靜地望著我,說:我理解,如果你需要,我會幫助你的,譬如打稿子,譬如……
天漸漸暗下來,雨還在下。我留她吃飯,她沒有拒絕,給家里打了個電話。
菜是從街頭一家飯館中買回來的,饃也是買的,只有稀飯是用電飯鍋熬的。很簡單,但她說這樣就好,是生活的本來面目。
也許應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古語吧,時間在我們的話語中流淌著,無聲無息,當她的呼機驟然響起時,才發現已經夜里十一點多了。傳呼是她家里打的。唉,做個女孩不容易,做女孩的家長看來也不容易。
她起身告辭。我出門看看,雨不知什么時就停了。但雨后的秋寒,卻一陣陣襲來,她只穿一件薄毛衣,自然就有點瑟瑟然的,我找衣服給她,又不穿。
送她出門,咚的一聲,屋門被我帶上了。習慣性地一摸腰間,糟!鑰匙鎖屋里了。她急道:怎么辦哪?你回不了屋啦……就忘了腳下的臺階,腳一空,險些摔倒,我急忙扶她。她又問,比我還急,我笑了:大不了就破門而入,或流浪街頭吧……她就把一只手伸給我,是一張百元的鈔票,說:去住旅社吧,流浪很浪漫,但會生病的呀……
我心中就有些久違的東西在涌動,眼睛有些發熱。夜色中,她不會看到。在街口,攔了輛的士,我堅持送她回去,她堅決不讓。她將再見的手伸給我。這是一只世界上最溫柔的手呵!那一刻,我真想吻她一下……可我松開了。
她在夜晚的街道上消失,卻留下一縷輕柔的聲音:打電話給我……
盧屏走后,終于沒有將門弄開。進不了門,只好去找曾在一家報社共過事的劉軍,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市場部經理。公司離此不遠,就在未來路上。謝天謝地,他剛好在公司,并且在那里住,一個人。將情況說明,就和他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將就一夜吧。但卻失眠,無論如何睡不著,往事如同浮云,飄來蕩去,盧屏的音容笑貌,更是時隱時現……直到天將亮時,才朦朧睡去。
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她打電話,她一定在擔心我。電話打通了,她還沒起床,說昨夜有些受涼,好象要感冒,并且也失眠了……知道我還沒進去屋門,就囑我進屋后再打電話給她,免她擔心。
顧不上別的,拉了劉軍,讓他幫我破門。毫無希望,門和鎖都很合格堅固,是防盜的。因為是一樓,就想到可以從后院的陽臺進去。轉到后院,劉軍是當兵出身,受過訓練,一躍上墻,再躍進院。好在陽臺上的保險門沒從里面鎖死,總算進去了,將前門打開。亮了一夜的燈,還亮著。急找該死的鑰匙,原來躲在床頭上,害得我好苦。
劉軍匆匆上班走了,我又忙給盧屏打電話,報告情況。是她母親接的,一定問我是誰?等報了姓名,才喚盧屏來接。是否對這么早連著給自己女兒打電話的陌生人有些疑心?可能的,也在情理之中。我告訴盧屏,昨晚我忘帶鑰匙,被關在外面一夜,她走時雨傘也忘帶了,看來還得來一趟……
昨晚出去時,呼機也沒帶。打開來看,上面有幾條信息。其一是那位呂瑩女士的,另二條分別是一位姓張和姓王的女士打來的。再就是出版社的一位朋友打來的,可能是說書稿的事情,但我不抱太大希望。書稿是一個十幾萬字的高僧傳記,已送去幾個月了。
昨天下午我是故意將呼機調到靜音狀態,并且放在抽屜中的。我不想在我和盧屏見面時被打擾。
想我上版的緣由,完全是由先我上版的那位女士激起的,她那冷然審訊式的口氣,讓我氣憤不過。不就是上版嗎,你能上,我也能上,我何不化被動為主動,撒下網一張,坐等鳥入林……但我現在發現,麻煩來了。本是一潭靜水的生活,現在是無論如何不能安靜了。是福是禍?是所求還是非所求?一點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心中是清楚的:我可能會愛或被愛,會遭遇到紅粉知己的友情,但不會通向婚姻。我是一個漂泊的人,婚姻于我,只是一個遙遠的城堡。
分別給張、王二位女士回話。張那邊沒人接,就算了。王女士接了,一聽聲音,不由笑了。是王穎。剛到鄭州時,我在一家公司任部門主任,她是我的兵,相處很好。有一段時間,甚至在感情上有那么一點感覺,但都沒有去注意和培養,就過去了。以后她一直呼我老師,十分客氣。她的這個名字是我為她取的,原來的名字叫王金枝,很俗氣。她說周六讓我去嵩山飯店,都通知過了。我知道她說的都通知過了的,就是幾年前的那一班人。公司后來停了,人也都散了,散到各行各業,有著各種命運。如今還能互相記掛著,聚一聚,不容易的。那時我沒把他們當兵,他們也沒拿我當頭兒,都朋友相待,這也是友誼能保持的一個原因吧。
上午去街上打印稿子,直到下午二點多才完,費了60多元。幾篇散文,用手抄不但慢,而且編輯也不愿看。我干過編輯,明白這回事。另外就是一稿多投。不是特約的稿,現在報刊對自由來稿是采取的用了就寄樣報稿酬,不用是不退也不通知的。寄一家誰也沒有把握,只好多寄幾處,來點遍地撒種,隨意開花吧!
總想給盧屏打電話,想聽到她的聲音。打稿回來,路過藥店,進去買了一盒治失眠的松果體素,二十三元。當然不是自己服用,我平時用安定,要便宜得多。我是給她的。
晚上覺得煩躁不安,她的影子總是在面前……唉,我是怎么啦?坐下來想寫點什么,就在一張紙上信筆寫起來……竟成一首詩:為你而歌。自己不由一驚,天哪,我是在愛著這個女孩子了……我不由自主拍著自己的腦袋,如同醉酒。醒一醒,醒一醒,你還能夠愛嗎?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給別人制造麻煩……
呂瑩又打傳呼過來,胡亂說了些什么。我將電話號碼告訴她,直撥算啦,免得我回。她也是個痛苦的人,我無權也不忍冷淡她,但卻總在與她通話時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