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著
等待著命運的下一刻
門打開
哦,你的氣息如同電流
傳遍我的周身
·
難道你就是那個繆斯的女兒
讓我的心靈震顫……
請把你的手伸給我吧
讓我握住這個世界的溫柔
讓我呼喚你的名字
讓我相信:前邊的路
不再屬于我一個人
……
窗外的雨還在綿綿地下著,我的雙眼也一片迷濛。我把自己昨天在恍惚狀態中寫的詩攤在桌上,心中涌起的不是歡樂,而是酸楚。感情是水,在我心中已積蓄很久很久了。它可以流向善和美,成為迷人的溪流和湖泊,成為生命中的一道美麗風景。也可以如同山洪濁流,沖堤決岸毀滅一切,成為人生中罪和惡的源頭……
靜靜坐著。我必須正視自己,正視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欲望和生活。捫心自問,我這突發的愛情,看是偶然,實則是偶然中的必然。幾年來,感情上的累累傷痕,生活里的風雨坎坷,甚至修禪學佛,難道真的泯滅了靈魂中對那則愛情童話的憧憬了嗎?不!沒有啊,從來沒有!紅塵中的我,堅持詩歌,堅持寫作,不就是還在堅持著一份理想和等待嗎?盧屏的出現,是一個契機,是一種緣的具備和成熟。在愛中,我也許得不到什么,但我起碼可以有一個愛的傾訴對象,讓情感的水流找到一個自己的歸宿地。她可以拒絕,可以遠去,甚至可以冷嘲熱諷。那就讓我默默地承受命運安排的一切吧。但我不能不試一試。就讓我微笑著流淚,流著淚微笑吧!
又接到幾位女士的傳呼,其中一位姓江的,交談多一些。她自稱來自古城,現在一座專科學校任教,學生時代辦過文學社,現在有時寫點散文隨筆之類,但很苦悶。她說自己年齡大了,也就是到了該結婚的年齡而沒有結婚。又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中,沒有可以交談的人。并且寄居在哥嫂家中,又時時不自在,感覺自己是生活中的多余者……說著,在電話中我竟聽到她的啜泣聲。都市孤獨!可憐的都市人,可憐的異鄉人!我安慰她一番,說以后你就當我們是朋友吧,我也是一個異鄉的漂泊者……
沒有心情寫作,就讀《馬丁·伊登》。我現在的境況頗似馬丁·伊登。杰克·倫敦這部自傳體中的主人公,也就是作者本人。抱著希望,抱著改變命運的信念寫作,忍受社會和親友的嘲諷,忍受饑餓的折磨和愛情的背叛,絕望地寫作……終于成功了,他也徹底絕望了,也可以說是覺悟了。于是在一個夜晚,將石頭綁在身上,沉入了茫茫的大海深處……杰克·倫敦沒有沉海,但他卻把一粒子彈送進了自已的腦袋中。是小說預言了他的結局?還是結局在小說之前就已經完成了呢?我知道,肯定是后者。
下午在心神不定中,還是鼓足勇氣給盧屏撥了電話。她溫柔清澈的聲音傳過來,一下子令我心醉了。我向她訴說,并聲音顫抖著向她讀了那首詩《為你而歌》……在一陣寂靜中,我聽得到電話那邊的急促呼吸聲。很久,她才喃喃地說:謝謝你,謝謝……你寫得太美好了,我很感動……有一股熱流涌遍了……我全身,我理解,我知道的……
哦,我曾擔心她會明白地拒絕,并從此走開,遠離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她沒有,她默默接受了我真心奉獻的這份禮物,我已經滿足了。我向自己所愛的人說出了心中的一切。像一個行賄的人,禮品被留下了,自己就可以滿懷希望地回到家,在焦急和希望中等待著。但我不敢要求回報也不能要求回報。我付出,是因為我愛,我毫無條件地甘心情愿。
我明白,我的愛情通向天堂,并歸于天堂,人世界沒有它生根開花的土壤。
那位呂瑩女士一直打電話過來,訴說她少女時代如何漂亮,有多少追求者,又說她的婚姻,她的兒子……最后又說離婚后也沒斷戀愛,但都沒有結果,最后竟問我:哎,作家,為什么很多男人見了我都想跟我睡覺呀?我一時有點答不上來,她就又嘻嘻笑著說:可能是我漂亮吧,也可能是現在男人都太壞了。
我只好說:你如果丑得讓男人一見就害怕,就不會有這問題了。至于現在的男人是不是都壞,我不好說,全憑你的感覺。
那你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
她有點挑逗我,我只好回敬她:好女人說我是好男人,壞女人就肯定說我是壞男人啦!
連著幾天,沒怎么寫東西了,且浪費不少電話費。
呂瑩還在電話中說著什么,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現在我心中只有盧屏,別的什么人也進不來了。反正電話是她打來的,不用我付費,就聽著吧。后來呂瑩說:我們見見面吧,我覺得你說話挺有意思的。
我看看窗外,雨似乎還在下著,就說:改天吧,雨還下著呢。不料她卻將我一軍:都說你們文人浪漫,原來就這呀?下雨才好呢。十點半我在紫荊廣場等你,我穿紅風衣,打一把紅傘,在東門口,一會見。
啪,她掛了電話。哭笑不得,又想見見也好,早點為這個故事畫個句號。
十點多一點,在街口攔了輛的士,提前五分鐘到約會地點,下車一看,一個穿紅風衣打紅傘的女子已在那里站著了,心中也有點感動。一般男女約會,女人總是習慣晚一會到的,以示矜持。
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呼其名字:呂瑩。
她沒答應,卻笑了。
知道沒認錯人,就一起走進公園內。因為下著雨,沒什么游人。草木花卉,曲徑游廊,在雨中顯得頗有情調。不管怎么說,她總算還是知識女性,并且有些浪漫色彩。雖三十出頭的年齡了,但看上去卻真的風韻猶存,難怪會發生桃色事件在她身上。
要說的話在電話中似乎都說過了,現在見面不過是互相看看模樣罷了。
沿著人工湖走了一圈,就有些累了,又無處坐,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看看表,已是中午。她說:咱走吧,或者你去我那里吃飯好啦。我想,還是不去的好,我現在又沒太多心思與她發展,就提議在街上吃點算啦,不想她同意了。心中不由一虛,口袋中只有幾十元錢,可是覆水難收。
從飯店出來,我已是兩袖清風。她提議去逛商場,我急說,對不起,我下午還有急事,改天吧。等她上車走了,才長出了一口長氣,獨自打著傘在雨中行走。神使鬼差的,就到了盧屏上班的機關門口。有警衛守門,就用IC卡電話給她通話。她正在值班,說不方便讓你進去,改天見吧。其實我就是想聽一下她的聲音。
回到住處,將幾篇打好的稿子又選了幾家報刊,準備送它們上路。
莎士比亞說:愛是一種甜蜜的痛苦。
我現在就正在這種甜蜜的痛苦中……
秋雨連綿了數日,終于放晴。
上午將十多份稿子送郵局發出。郵費一漲再漲,現在平信外埠每封0。8元,本埠0。6元,并且還限重量,超過20克的,要加一倍郵資。共用了十二元郵費,因有幾封超重,郵資雙倍的。據說曾有過向報刊投稿不用貼郵票的年代,只要在信皮上寫上稿件二字,再把信皮剪一個角就行了。
我必須從幾天來上版的喧噪中平靜下來,以一顆平常心面對發生的或將發生的一切。現在第一要做的事情是開始寫作,不管散文隨筆還是小說,必須寫。這已不是什么崇高或浪漫,而是生存問題。
近午時呂瑩又來電話,說她又去了一個婚介所,見了一個處長云云。真是不正常,你去你的關我什么事?無聊透頂!真后悔不該將電話號碼告訴她。對她,冷處理吧。一個受過刺激的人,我得有點寬容心才行。
晚飯后出去散步,沿著未來路向南,走到金水河畔。面對河水,思緒萬千……我想應該將自己的真實感情告訴盧屏,她接受也罷,拒絕也罷,都比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好。愛是光明正大的,我擁有這份權利……就將判決權交給她吧。
獨坐半天。回到住處,將《為你而歌》一詩修改幾處,譽抄在稿紙上,又寫一信,毫不隱瞞地告訴她一個發生的事實:我在愛她。
晚上十一點多,我剛睡下,電話又響,還是呂瑩打來的。她說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很空虛……我有點嘲諷地回她,你不是剛見了一個處長么,還空什么虛呀……就聽她在電話那頭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喂,你覺得我是個好女人還是壞女人?說實話!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就沒言語。
停了會兒,她才說了句:我要現在讓你到我這來,你來不來?
過了一會,聽我沒反應,就喂喂了兩聲,把電話掛上了。
我卻又失眠了。我不是不需要女人。我需要我喜歡的,至少要不令我討厭吧。
《馬丁·伊登》已不知現在是讀第幾遍了。我需要一個榜樣,需要一種支撐。這一段我還讀了盧梭的《一個孤獨散步者的遐想》、都德的《磨坊書簡》、梭羅的《瓦爾登湖》和《蘇曼殊傳》的三種版本。我愛這些孤獨的人。我覺得與其說命運在安排他們,不如說他們在創造命運,創造命運的不同版本。但我還是覺得,就目前而言,還是那個馬丁·伊登與我更接近,更相像。
上午去赴王穎的酒會,這是幾天前就約定的,剛才又通知了一遍。她是今年五一結的婚,當時沒通知大家,不知是否現在算是補請?與李華幾位聯系,誰也說不準。不管如何,酒會得去,禮金也得帶著。
十一點左右到達嵩山飯店,由于路遠,轉了三次車。但到那里卻不見一個熟人。十一點半,李華到,又等一會宏生攜女友也到,還有王嵐沒影兒,也不見王穎。直到十二點,才見王穎從飯店里出來,一副新娘裝扮,我們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李華、宏生都還未婚,所以都送一張百元大鈔為禮,我卻不想如此。走進飯店邊的一家花店,要老板給配一束賀喜的花兒,老板說要30、50、80還是100的,我說取中吧,50。我自辭職后,還沒有稿費收入,囊中是一天天空起來了,送不起大人情的。
吃的是自助火鍋。王穎的丈夫好像剛睡醒的樣子,連頭發也沒梳順,他雖對客人笑著,看上去很勉強。可以看出王穎的婚姻狀況,唉,一個捱到三十來歲才出嫁,又貌不出眾的女人,還能怎樣呢。
酒會是低調的,沒多少情趣,二個小時左右散場。王嵐在附近一個公司上班,我要去乘9路車,剛好同路,就一起走。她也對王穎的狀況感嘆。問她的情況怎樣?她說丈夫還在深圳沒回,要到年底了。那邊能掙錢,一個月一萬多元,頂這里一年。只是一個人守著一套新房,空虛無聊,所以才出來上班。原來在公司時,她與王穎住一室,關系最好。
住在城東,極少到城西來,此時發現嵩山路臨綠城廣場和碧沙崗公園一帶,修得很漂亮。懸鈴木樹,濃蔭蔽地。人行道用彩磚砌成圖案,與一道鐵柵相隔的公園綠地景觀連為一體,猶如油畫一般好看。
走到碧沙崗公園門口,王嵐指著路對面的一座大廈,說她就在那里上班,讓我有空去玩。說罷跨過馬路,在人流中消失了。我正要找9路車站返回,呼機響了。是一位姓尤的女士,電話號碼是7字頭,這附近的。找一公用電話回過去,一個抄普通話的女音傳過來:你是《東方家庭報》上的B11吧?我老實回答:是。她就又笑問:如果我沒猜錯,你是藍墅,是不是呀?這下我就不能不吃一些驚了。在我此間熟識的人中,沒有哪位姓尤的,別說女士,男士也沒有。
你是哪一位?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我問。只聽電話那邊答:前幾天你給我通過話的,忘了吧?我是 A03號呀,比你先上版的那個。其實你還是我的作者呢,上個月我還編發過你的一篇散文,還記得吧?
哦……你是不是《人生》雜志社的?
藍墅,我們編輯都是為人作嫁衣裳的,你的作品發表了,當然不會去想編者是誰?不過,這對我只是工作而已。哦,不說這些了,你現在在哪?怎么這么亂?
我告訴她我在嵩山路碧沙崗公園對面,打的IC電話,周圍車流人潮,當然不能不亂了。她聽了叫道:這么說你近在咫尺呀,要不要面晤一下呢?我就笑說,恭敬不如從命吧,我在公園門口恭候就是了。她卻又說千萬不要看見漂亮女人就當成是我……有點心理準備,丑女一個。不過,我會認出你的,不用接頭暗號。
放下電話,在路邊報攤上買了份大河報,就到對面的公園門口,找個地方坐下來,等這位尤編輯前來相會。想來好笑,人生真如一場戲劇。那次我出于好奇給她打傳呼,不想被她審了一番。出于激憤,我也上版,現在她又與我聯系,自報家門……看看身邊來來去去的紅男綠女,很有一種夢幻的感覺。
喂,看報的!
一抬頭,就見一女站在面前。真的說不上漂亮,卻也絕對不能說丑,也就是一般情況吧。但精神氣質卻是有點逼人。等我站起身,正待答話,她卻顧自在前,進了公園大門,我只好步其后塵,緊緊跟上!不料剛走幾步,卻有一年青小伙子攔在面前,將一件東西橫在面前:先生,買枝花吧!玫瑰花,剛空運來的。
我拿眼去看尤女士,誰知她大步向前,一態不表,看來是要我自己看著辦了。真就有些為難。玫瑰象征愛情,送給女人,就是求愛或是示愛。在我的人生檔案中,只有過一次給人送玫瑰的經歷。那是一九九五年的夏天,與藍藍一起去看望住在醫院的老詩人蘇金傘先生。我請教藍藍送一點什么禮物表示敬意,藍藍就說:買枝玫瑰花吧,表示敬愛。我就真的買了,也就一枝。送給老詩人時,老人還連連說好。
賣花的年青人見我不決的神色,就越纏得起勁。十元一枝呀,先生,才十元……
尤女士在前面不走了,站在一處亭子前看我。心一狠,就掏出十元錢,把一枝半開不開的玫瑰接了過來。寧肯人負我,不使我負人么!走到尤女士面前,說不好意思,初次見面,送你一朵玫瑰花。她卻不接,只是淡淡一笑:你自己拿著吧。
我就自己拿著。
我才像一個小丑呢!奇怪得很,在電話中胡言亂語,見了面,倒都一本正經起來,沒話說了。還是自己主動點吧,誰讓你是男人呢?
喂……尤女士,哦,也許得叫老師吧。尤老師,謝謝你對我的關照,我那臭文章,怎么會被你慧眼發現呢?我沒話找話,送個話題給她。
哪里是我發現的,是總編老大人發現的,他說你的文章中有佛味,有禪意……一定是個學者型老先生,讓我處理,我遵命就是了。咳,那次你打傳呼給我,我心中直罵,不是東西的老家伙,真不老實,于是就當了一回派出所的老警,后來在報上一見你的介紹和照片就知道是誰,吃了一驚,真是誤會,對不起啦……請問,你信佛是嗎?
我見話匣打開,也就笑答:可以說信,也可以說不信。我信的是真理,而不是表面上的燒香、念經、叩拜那樣的一些形式。《人生》發的那篇《菩提本無樹》,以及我的另外一些散文隨筆,都是借世象物態,來闡明這種觀點,最近我又寫一篇小論文《論出家》,是分析出家人各種不同的因緣情態的,回頭給你批評批評……
你都快成專家了。好像臺灣有個林清玄是寫這種散文的,很受歡迎,你是不是在學他?
此時正走在一條小石徑上,只顧說話,不想腳下一絆,我險些摔個跟頭,被她一把拉住,沒倒下,那枝玫瑰花兒卻被折在地上,與泥土成了一家。我故作嘆息:十元錢的愛情,沒有了。她卻笑:看來形式主義是注定要失敗的……
在一池湖水邊,我們選了一處石凳坐下。天高氣爽,難得的一個好秋日。遠處的天空中,浮動著一些各種形狀的風箏,有鳥群飛過,就攪在一起,真假難分。我還真是第一次見秋天放風箏的,不由脫口道:這時候也能放風箏?她立馬接口:真是少見多怪,還作家呢……我心中就有點掃興,話頭也少起來。她也不再說什么,就干坐著。
天暗下來時,我們分手。她說,我的傳呼你知道,以后多聯系,歡迎賜稿……我叫尤今,雜志上印的有……我問可不可以共進些晚餐?她笑拒:今天就不用了吧,有緣改天再會吧。
轉了三次車,回到住處,已是夜里九點多了。吃了一些早上的剩飯剩菜,只覺身心疲累,便洗漱了,早早上床睡覺。
有電話響,不想接。索性將電話插頭拔下,傳呼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