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將U盤插入電腦時，屏幕突然藍屏。

“草！“他下意識爆了句粗口，隨即愣住——這是周鐵山慣用的口頭禪。重啟后，系統提示發現病毒，但U盤里那些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夾已經倔強地彈了出來。

最早的文檔是1983年的掃描件，紙張泛黃，上面用藍色復寫紙謄抄的德文技術參數旁，密密麻麻寫滿了紅色批注。林遠放大其中一行：「德方標注熱處理溫度860℃，實際應控制在815℃——周鐵山1985.4.12于漢諾威工廠實測」。

“這老家伙......“林遠的手指懸在鍵盤上，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偷來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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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工程啟動會上，分歧比預想的更尖銳。

“必須完全復刻德國人的滲氮工藝！“材料科長老陳拍著進口光譜儀，“我們連檢測設備都是他們提供的，怎么創新？“

周鐵山突然把搪瓷缸砸在會議桌上，缸底沉淀的茶葉渣濺到財務報表上：“五八年搞萬噸水壓機的時候，蘇聯專家撤走連圖紙都燒了！“他指著窗外高聳的淬火塔，“最后我們用的土辦法——用火車頭拉鋼絲繩做預應力，現在那臺機器還在用！“

林遠調出一組三維建模數據：“我們可以嘗試用AI優化參數。德國人的數據鏈有漏洞，他們在低溫區的......“

“電腦算個屁！“劉大柱突然從后排站起來，這個六級鉗工的工作服上別著1979年的勞模徽章，“我爹當年鍛打潛艇龍骨，全靠聽錘聲辨溫度！“

會議室里爆發出一陣哄笑。林遠注意到周鐵山沒有笑，老工程師正盯著他電腦上跳動的算法模型，缺指的左手指節無意識敲打著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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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實驗室，林遠被一陣金屬碰撞聲驚醒。

周鐵山站在材料試驗機前，手里攥著塊燒紅的鋼錠。老人沒穿防護服，灼熱的氣浪把他花白的鬢角烤得卷曲。

“周工！這違反安全條例！“林遠沖過去要關設備。

“等等！“周鐵山突然大喊，“聽！“

鋼錠在冷卻過程中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林遠這才發現試驗機根本沒通電，老工人用的是最原始的油淬法——旁邊還擺著個老式唱片機，黑膠唱片標簽上寫著《鞍鋼淬火音頻圖譜1987》。

“德國人的數據庫里缺這個。“周鐵山用鉗子夾起鋼錠，暗紅色的金屬表面浮現出奇特的云紋，“聽見沒？像不像京劇里的梆子點？這是晶格在唱歌。“

林遠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錄音。當他抬頭時，發現周鐵山的工作臺抽屜里露出一角泛黃的相片——年輕時的周鐵山站在寫著“自力更生“的標語牌前，身后是冒著濃煙的土法煉鋼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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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試制失敗那天，德國《工業報》刊登了嘲諷文章：《中國工程師試圖用算盤破解精密軸承》。

林遠把報紙摔在桌上：“他們怎么知道我們在......“

“自己看。“周鐵山扔過來一疊報銷單。采購清單里，某德資代理商的銷售經理用鉛筆在角落寫著“技術咨詢費“。

王建國突然沖進來：“師父！質檢科剛發現，咱們買的進口合金鋼純度不對！“他攤開手掌，幾粒金屬屑在磁鐵上粘得不牢，“摻了釩，根本不是合同標的......“

周鐵山抄起電話就要打給供應商，卻被林遠按住：“沒用的，合同附件里他們把標準改了，玩的是文字游戲。“

老工程師的瞳孔驟然收縮。林遠第一次看清他右眼里的渾濁——那是二十年前一次鍋爐爆炸留下的傷。

“發函。“周鐵山的聲音突然平靜得可怕，“就說我們同意漢斯集團的所有條件。“

“什么？“王建國差點打翻茶杯。

林遠卻已經打開電腦：“要加上這條——'為表誠意，請德方專家親自來指導首件試制'。“他轉動屏幕，上面是剛破解的漢斯集團內網截屏，“等他們的人進了車間......“

周鐵山突然大笑，缺指的手拍在林遠肩上，疼得年輕人齜牙咧嘴：“你小子！“他轉身從檔案柜底層拖出個鐵皮盒，“1967年蘇聯人也是這么坑我們的。“盒子里躺著半截銹蝕的軸承，內圈刻著西里爾字母的臟話。

王建國恍然大悟：“您是要......“

“演戲誰不會？“周鐵山把假合同摔在桌上，“讓他們把真參數親手教給我們！“

三天后，漢斯集團的技術總監施耐德帶著兩名工程師趾高氣揚地踏入紅旗廠車間。

“溫度傳感器要裝在軸承座內側。“施耐德指著圖紙，用蹩腳的中文說道，“這是我們的核心專利，必須嚴格......“

他的話突然頓住了。

周鐵山正拿著游標卡尺，測量德國人剛安裝的傳感器位置。老工程師的動作很慢，但每測一個數據，就大聲報給旁邊的王建國：“X軸坐標37.5毫米，Y軸62.3毫米——記下來。“

施耐德臉色驟變：“周先生！這是商業機密！“

“機密？“林遠從數控機床后走出來，手里舉著手機，“可您剛才親口說，這是'為了確保技術轉讓順利進行'。“屏幕上正在播放施耐德五分鐘前的講話視頻。

德國人這才注意到，車間各個角落都架著攝像頭——全是漢斯集團自己帶來的“質量監控設備“。

“根據合同補充條款第3.2項。“林遠翻開文件夾，“貴方有義務提供'必要的技術指導'。“他故意把“必要“兩個字咬得很重。

施耐德額頭滲出冷汗。他猛地轉身要拆傳感器，卻被劉大柱帶著幾個老工人攔住。焊槍噴出的藍焰在老師傅手里跳動著，像某種無聲的威脅。

“別緊張。“周鐵山慢悠悠地擰緊最后一顆螺絲，“我們中國人最講契約精神。“他拍了拍剛裝好的軸承座，“保證完全按照你們的'指導'來生產。“

當天的監控錄像里，清晰記錄了德國工程師調試設備的全過程——包括他們情急之下說漏嘴的淬火溫度臨界值。

——

深夜的實驗室，林遠將偷拍視頻逐幀分析。突然，一段異常波形引起他的注意：“周工！他們軸承的振動頻率有問題！“

周鐵山湊近屏幕，老花鏡反射著跳動的曲線：“這不是普通振動......“他猛地抓起電話，“老王！立刻停掉3號線的試機！“

十分鐘后，拆解的軸承暴露了致命缺陷——德國人為了延長專利保護期，故意將設計壽命縮短了30%。

“難怪他們的測試數據從不外傳。“林遠看著材料顯微鏡下的微觀裂紋，“這是拿客戶當實驗品。“

周鐵山突然把鐵皮盒里那截蘇聯軸承摔在桌上。半個世紀過去，兩種軸承的損壞模式竟然驚人地相似。

“師父！“王建國舉著檢測報告沖進來，“咱們用土法淬火的樣品通過了200小時疲勞測試！“

報告上的數據曲線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德國人精心編織的技術神話。林遠突然意識到，周鐵山堅持手寫筆記的真正原因——那些看似落伍的“土辦法“，其實是跨越六十年的技術自衛。

“明天開始全廠三班倒。“周鐵山扯下墻上的漢斯集團技術規范，露出后面發黃的《鞍鋼技術標準1978》，“用我們自己的參數生產。“

車間外，早春的第一朵野花頂開凍土，在生銹的鋼架旁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