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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阿公的故事(19)

七、牛廄里的星火

永平城外的山風,裹挾著瀾滄江的水汽,吹過解放軍某部駐扎的臨時營地,帶著初春特有的、刺骨的濕冷。營房是征用的幾間廢棄土屋,墻壁上還殘留著“減租減息”、“支援前線”等褪色標語,墻角結著蛛網,空氣里彌漫著行軍汗味、劣質煙草和潮濕稻草混合的氣息。戰士們圍著幾堆篝火,有的擦拭槍支,有的縫補磨破的軍裝,低聲交談著,話題總離不開即將到來的狹江剿匪戰。幾個月按兵不動積蓄的力量,如同壓緊的彈簧,渴望著釋放的方向。

營部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冷風。偵察連連長周鐵山大步走了進來,他身材不高,但異常結實,像一塊被江水沖刷了千百年的礁石,黝黑的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一雙眼睛銳利如鷹。他徑直走到攤著地圖的木桌前,向營長王振國和教導員李為民敬了個禮,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營長,教導員!偵察班回來了。情況……不太好。”

王振國抬起頭,他四十出頭,面容剛毅,眉宇間鎖著慣常的凝重:“鐵山,坐下說。劉強他們呢?”

周鐵山沒有坐,只是將一頂沾滿泥污、邊緣被子彈撕裂的軍帽輕輕放在地圖上,帽檐上暗紅的血跡已經凝固發黑。“劉強班長……和他的班,在鷹嘴崖,中了瘌痢猴的埋伏。”他的聲音像繃緊的弓弦,“一個加強排的土匪,裝備了歪把子機槍,占據了所有制高點。劉班長他們……打得很頑強,但……寡不敵眾。秦仕副班長帶人拼死撕開一個口子,突圍出來三個戰士,帶回了消息。劉班長和戰士吳正……為掩護戰友,力竭被俘了。”

屋內瞬間死寂。篝火噼啪的爆裂聲顯得格外刺耳。李為民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沉痛而凝重:“劉強……吳正……都是好兵啊。土匪把他們怎么樣了?”

“據突圍戰士說,被押往永平方向了。估計……兇多吉少。”周鐵山拳頭攥緊,骨節發白,“營長!給我一個排!我連夜出發,摸進永平,就算把縣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劉強和吳正救出來!”

王振國沉默著,手指重重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地圖上,“鷹嘴崖”那個小小的標記,此刻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上。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沙啞:“鐵山,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永平現在是瘌痢猴重點布防的區域,字德文那幫悍匪盤踞在那里。貿然行動,不僅救不了人,還可能搭進去更多同志。劉強和吳正……他們是為了摸清敵情才……”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翻涌的情緒壓下去,“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摸清狹江核心區——打平寨的詳細布防!瘌痢猴要在那里搞什么‘開城立縣’,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不能被仇恨沖昏頭腦,要完成劉強他們未完成的任務!”

周鐵山胸膛劇烈起伏,眼中血絲密布,但他知道營長說得對。他猛地挺直腰板:“是!營長!偵察連請求執行潛入打平偵察任務!我親自帶隊!”

王振國看著周鐵山眼中燃燒的火焰,那火焰里不僅有憤怒,更有鋼鐵般的決心。他點點頭:“好!鐵山,你挑最精干的戰士,化裝潛入!任務目標:摸清打平寨匪司令部位置、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慶典現場及周邊地形!特別是慶典當天,敵兵力必然集中,是偵察的黃金時機!記住,安全第一!情報第一!”

“保證完成任務!”周鐵山的聲音斬釘截鐵。

鷹嘴崖的硝煙早已散盡,只留下滿地狼藉的彈殼、破碎的軍裝布片和幾灘暗紅發黑、滲入泥土的血跡。幾只禿鷲在低空盤旋,發出不祥的鳴叫。山風嗚咽著穿過嶙峋的石縫,仿佛在訴說那場慘烈的伏擊。

此刻,在通往永平縣城的崎嶇山道上,一隊土匪正押解著兩個步履蹣跚的身影艱難前行。走在前面的正是劉強。他身上的軍裝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泥污和干涸的血跡,左臂用撕下的布條草草包扎著,血跡斑斑。他臉色蒼白,嘴唇干裂,但腰桿依舊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周圍的地形和押解的土匪。他身后的吳正情況更糟,左肩的傷口雖然也簡單包扎過,但顯然失血過多,臉色灰敗如紙,腳步虛浮,全靠一股意志力強撐著才沒有倒下。每走一步,肩頭的劇痛都讓他眼前發黑,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押解他們的土匪頭目,正是永平臭名昭著的悍匪字德文。他騎在一匹高大的滇馬上,肥頭大耳,滿臉橫肉,腰間挎著兩把锃亮的駁殼槍,得意洋洋地晃悠著。他手下十幾個嘍啰,有的扛著搶來的步槍,有的拎著大刀,嘻嘻哈哈,如同驅趕牲口般吆喝著劉強和吳正。

“媽的!給老子走快點!磨磨蹭蹭的,想等天黑喂狼啊?”一個嘍啰不耐煩地用槍托捅了吳正的后背一下。吳正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劉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兄弟,撐住!”劉強低聲在吳正耳邊說道,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吳正咬著牙,點了點頭,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字德文在馬上回過頭,咧開大嘴,露出滿口黃牙:“嘿嘿,兩個共軍崽子,骨頭還挺硬!到了侯司令那兒,看你們還能硬氣到幾時!司令爺最喜歡啃硬骨頭了!”他想象著把這兩個俘虜獻給瘌痢猴時可能得到的賞賜,心情更加愉悅,哼起了下流的小調。

山路漫長而折磨。吳正的體力消耗到了極限,眼前陣陣發黑,呼吸急促得像破風箱。終于,在爬一個陡坡時,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重重地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裝死?!”一個嘍啰罵罵咧咧地上前就要踢。

“慢著!”字德文喝止道,他瞇起眼睛打量著昏迷的吳正,“這小子還有點用,死了可惜。弄點水來,潑醒他!”

一瓢冰冷的溪水兜頭澆下,吳正劇烈地咳嗽著,悠悠轉醒,眼神渙散。

“給他弄點吃的!別讓他死在半道上!”字德文不耐煩地吩咐。一個嘍啰不情愿地掰了半塊硬得像石頭的苞谷粑粑,塞進吳正嘴里。吳正機械地咀嚼著,干澀的餅渣噎得他直翻白眼。

劉強默默地看著,心中怒火翻騰,但他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勞。他蹲下身,扶起吳正,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低聲說:“堅持住,吳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吳正虛弱地點點頭,靠著劉強的肩膀,汲取著那微薄卻堅定的暖意。隊伍繼續在暮色中蹣跚前行,將兩個傷痕累累的身影拖向未知的黑暗深淵。

當劉強和吳正被粗暴地推進那間散發著濃烈惡臭的牛廄時,黑暗和刺鼻的氣味瞬間吞噬了他們。厚重的木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接著是鐵鏈纏繞和巨鎖落下的沉重聲響,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聲音。

牛廄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濃烈的氨氣、腐爛草料和牲畜糞便混合的惡臭,如同實質般粘稠地包裹著他們,熏得人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腳下是濕滑黏膩的泥地,混雜著未清理干凈的牛糞和尿液,踩上去發出令人作嘔的噗嗤聲。空氣潮濕陰冷,帶著地底深處的寒意,穿透單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咳咳……咳咳咳……”角落里傳來一陣微弱而痛苦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

劉強心中一凜,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勉強分辨出角落里有幾個蜷縮的黑影。他扶著幾乎虛脫的吳正,摸索著找到一處相對干燥些的墻角,讓他慢慢坐下。吳正一坐下,便因傷口的劇痛和極度的疲憊再次陷入半昏迷狀態,發出痛苦的呻吟。

“誰……誰在那兒?”劉強警惕地低聲問道,聲音在空曠的牛廄里顯得有些突兀。

角落里沉默了片刻,那個咳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和深深的絕望:“還能有誰?都是些交不起閻王債,被猴魔抓來的苦命人罷了……”聲音虛弱,仿佛隨時會斷氣。

劉強的心猛地一沉。他摸索著向聲音來源靠近,腳下踢到一個硬物,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蹲下身,手指觸到一片冰冷、黏膩、已經半凝固的東西——是血!一大灘早已干涸發黑的血塊!濃重的血腥味混雜在惡臭中,更加令人窒息。怒火瞬間沖上劉強的頭頂,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吼出聲來。

他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胃里的不適,繼續摸索,終于觸碰到一個蜷縮在墻角的人體。那人渾身濕透,衣服上沾滿了泥濘和污物,身體在微微顫抖,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老鄉?你怎么樣?”劉強盡量放柔聲音,帶著關切的語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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