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帛上的字跡猛地一頓，仿佛書寫者也為之振奮，筆鋒陡然凌厲，

“劉備麾下新晉都尉——陳守仁，率其親訓之‘青羽軍’五百精銳，竟如神兵天降！

此子深諳兵法詭道，先以奇兵悄然繞出包圍，晝伏夜行，長途奔襲百里，直搗紀靈囤糧重地！

是夜，火光沖天，映紅百里！紀靈軍糧秣囤積處，盡付一炬！化為焦土！”

曹操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口中無聲地咀嚼：

“焚糧……好膽魄！好算計！”

素帛上的戰報還在繼續，字字如金戈交擊，鏗鏘有聲：

“……更于次日黎明，天色未明之際，趁紀靈軍因糧倉被焚而軍心大亂、惶恐不安，卻又不甘失敗，正傾盡全力猛攻糜竺殘部之時！

陳守仁率‘青羽軍’，自穰山主峰如蒼鷹搏兔，俯沖而下，迅猛突襲敵軍側翼！其勢如雷霆，其疾如烈火！”

“……陳洛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手持一桿名為‘破風’之黝黑玄鐵長槍，兇悍絕倫，勇不可當！

竟于萬軍之中，悍然直取紀靈麾下先鋒驍將——有‘淮南熊羆’之稱的橋蕤！敵將身高九尺，力大無窮，揮舞開山巨斧迎戰！

然槍影如龍，只一合！陳洛以槍尾精鋼鐵環，雷霆一擊，碎其腕骨！巨斧脫手！復以槍鋒如電，洞穿其喉！敵將韓猛，當場斃命！血濺五步！”

讀到此處，曹操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眼中迸射出強烈的異彩！仿佛親眼目睹了那驚世駭俗的一槍！他忍不住低喝出聲，

“僅一合？！洞穿敵喉？！好個兇悍的槍法！”

帛書繼續渲染著那場震撼的戰斗：

“……紀靈所部目睹主將先鋒驍將瞬間授首，肝膽俱裂！兼糧草盡毀，腹背受敵，頃刻間如山崩海嘯，全線崩潰！

丟盔棄甲，狼奔豕突！紀靈本人亦魂飛魄散，僅率數十心腹親騎，倉惶如喪家之犬，向南遁走！潰不成軍！

穰山一戰，陳洛以區區五百新卒，大破紀靈數百百戰精騎！斬首百余級，俘獲輜重馬匹無數！

救糜竺部于覆滅深淵，更解沛國西境燃眉之危！此戰之后，沛國鄉野，爭相傳頌其名，‘陳守仁’、‘青羽軍’，如雷貫耳！

更有質樸民謠流傳開來：

‘青鷹展翅破風鳴，穰山血染漢家旌’！聲威之盛，一時無兩！尤為甚者，”

帛書最后筆鋒一轉，透出更深的意味，

“更有流言自戰場蔓延，稱此子陳洛，極可能就是昔日神亭嶺下，單人獨騎，硬撼江東小霸王孫策及其麾下十二員虎將，力戰不退，成就傳奇的——‘曲阿小將’！…”

“曲……阿……小……將？”

曹操緩緩放下素帛，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從齒縫間低沉地擠出。他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

“陳洛？陳守仁？這是何方人物！”

眼中方才那深潭般的沉凝已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疑慮、濃烈探究欲以及……

難以抑制的興趣的光芒，如同投入火油中的火星，瞬間燎原。

“等等……”

他霍然轉身，大步踱至窗邊，猛地推開半扇窗扉。

冰冷的秋風裹挾著落葉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吹得他鬢角發絲飛揚，深紫色的袍袖獵獵作響。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仿佛要洞穿千里之外的小沛。

良久，一絲極其復雜、難以捉摸的弧度在他嘴角勾起，那笑容里有玩味，有冷冽，更有一種棋逢對手般的興奮：

“劉備……玄德……”

曹操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尾音微微上揚，帶著赤裸裸的譏諷和更深層次的不解，

“呵！可笑！漂泊半生，寄人籬下，喪家之犬爾！幾番敗亡，幾度流離……竟也能……”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涼的夜氣，

“竟也能得此等人物？！穰山夜襲，焚糧釜底抽薪；黎明破陣，斬將摧鋒折銳……以區區五百未經大戰的新卒，正面擊潰紀靈數百驕橫的精騎！

這……這豈是無謀莽夫之輩所能為？！”

他猛地回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仿佛兩道無形的利劍，直刺向身后始終靜觀其變的郭嘉，刺向那雙永遠半瞇著、仿佛蒙著薄霧卻又洞悉一切的眼眸，

“奉孝！”

曹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追問，

“你向來眼高于頂，洞察秋毫！依你之見，此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民間所傳‘氣壓八面，可稱漢之虎’的流言，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虛？幾分是那織席販履之輩的刻意吹噓？！”

郭嘉依舊是那副慵懶的姿態，斜倚在憑幾上，仿佛天塌下來也驚擾不了他的清夢。

蒼白清癯的臉上，那抹仿佛萬事皆在指掌間的淡淡笑意從未褪去。

他并未立刻回答曹操那咄咄逼人的追問，反而慢條斯理地提起案幾上溫著的那壺酒。

“天下大亂，烽煙匝地，黃巾起于青徐，董卓亂于洛陽，諸侯并起如群蟻爭穴，黎民喪于鋒鏑者十之七八，此誠末世之象也。

然細觀此局，亂中自有真機——亂世如洪爐，能熔盡浮華虛飾，唯留真金烈火。”

酒壺是溫熱的，壺身還氤氳著絲絲白氣。

他為自己斟了半杯琥珀色的瓊漿，動作優雅從容。

酒液在跳動的燈火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散發出醇厚的香氣，與書房內緊張凝重的氣氛形成微妙的反差。

“尋常人見白骨盈路則心膽俱裂，英雄卻于尸山血海中見匡扶之機；常人惜一身之安，英雄偏能舍家破業，聚嘯山林而懷天下。”

他先是湊近杯口，深深嗅了一下酒香，臉上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才淺淺抿了一口。

“丞相，故曰：亂世非禍根，實乃英雄之磨石、時勢之熔爐。”

郭嘉的聲音帶著一絲酒后的微啞，卻異常清晰、穩定，如同山澗清泉，瞬間撫平了室內激蕩的空氣。

“嘉聞上古有訓：虎嘯山林，其威自生，百獸震惶，非人力所能強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