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

林默在一陣劇烈的刺痛中，猛然睜開了雙眼。自己依舊躺在碧磷谷的小木屋中，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混亂。

他好像經歷過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記不起來。

他記得自己似乎有過伙伴，但轉瞬之間，腦海中又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的畫面。他記得自己似乎策劃過逃亡，但那結局，卻總是籠罩在一片模糊充滿了血色的迷霧之中。

他不再去思考這些。

思考，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這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本能。

林默走在通往峽谷崎嶇不平的小路上。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無數遍。他熟悉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歪脖子樹。

他也熟悉，那個總是躺在谷口處，那塊巨大的青石之上，曬著太陽的邋遢老頭。

那個老頭，是碧磷谷中，一個異類。

他似乎不屬于藥奴，也不屬于宗門的修士。他就那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躺在那里，手中總是拎著一個散發著濃烈酒氣的葫蘆，嘴里哼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古怪小調。

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瘋子。

林默也一直這么認為。

所以，在過去那些模糊的記憶中，他從未正眼看過這個老頭一眼。在他的世界里，這個老頭和一塊石頭或者一棵樹沒什么區別，只是一個固定的無意義的背景。

然而，今天。

當他再次路過那塊青石，再次看到那個邋遢老頭，如同往常一般瞇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時。

他的腳步，卻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一個極其古怪，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念頭，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他想……

上前去，跟這個老頭，說幾句話。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合常理，以至于他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或許，是在這無盡的麻木與絕望之中，他下意識地，想要尋找一個與眾不同，不屬于這片混亂記憶的人。

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他太孤獨了。

他緩緩地，向著那塊青石，走了過去。

那個躺在青石上的老張頭，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靠近。他緩緩地睜開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眼睛，渾濁的目光，落在了林默的身上。

“小家伙，”他咧開嘴，聲音沙啞地問道，“怎么，不去采藥，跑到我這老頭子這里來做什么？”

林默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預想過很多種對話的可能，但當真正面對時，卻發現自己一片空白。

他只是覺得，這個老頭，似乎和記憶中，有些不一樣。

但具體是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是眼神？還是語氣？

就在這時。

他胸前的衣襟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顫動。

……

現實世界，龍首宮殿的核心密室之內。

林默那具保持著按門姿勢的身體，一動不動，早已被一層薄薄的黑色霧氣所覆蓋。

而在“心象牢籠”之中。那顆由無數靈魂構成的黑色太陽，正懸浮在林默那即將被徹底同化的意識上空，散發著充滿了得意與滿足的意志。

它享受著這種將一個頑固的靈魂，一點一點地，徹底磨碎的過程。它能感覺到，這個靈魂的反抗越來越弱，記憶正在崩塌，本我即將湮滅。勝利，就在眼前。

而林默懷中，那個一直沉睡的小獸默影，此刻卻猛地睜開了那雙如同星夜般的眼眸！

它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它與林默之間，存在著一種超越了普通靈獸契約的奇妙聯系。

它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主人，正在陷入一個不斷下沉的無盡深淵！他的生命之火，正在飛速地黯淡，即將徹底熄滅！

一股源自本能的憤怒和焦急，瞬間充滿了它小小的身體！

它不能讓自己的主人，就這么消失！

“嗚！”

一聲充滿了無盡威嚴與古老氣息的嘶鳴，并非是從它的口中發出，而是直接在林默的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響！

它額前那枚銀白色的獨角，在這一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無視了心象牢籠的禁錮，無視了時空的阻隔，狠狠地刺向了林默那個正在不斷沉淪的本源意識！

……

幻境之內，碧磷谷口。

林默正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老張頭。試圖從他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胸襟處的顫動，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緊接著，一聲穿云裂石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嘶鳴，直接在他的腦海中炸響！

林默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的雙眼，瞬間瞪大了。

無數的記憶碎片，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閃回。

修士林默！筑基！龍墟！星核！靈犀之骨！默影！韓書硯！

還有……眼前這個，老張頭！

“是你！”

林默的意識，在這一刻，突然蘇醒。

他那雙茫然的眼眸，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充滿了滔天的殺意。

他，在這一瞬間，卻記起了一切。

他記起了這個老頭，是如何將那枚縛龍印種入自己的體內。

他記起了自己，是如何被這枚印記，一步步地引到了這個最終的陷阱之中，最終被拉入這個無盡輪回的幻境。

他瞬間明白了。

眼前這個老頭，就是破除環境的關鍵！

“死！”

林默沒有任何的猶豫。

他沒有去思考自己此刻只是一個凡人，也沒有去思考對方的深不可測。

他只有一個念頭，殺了它。

他將自己剛剛恢復的屬于“修士林默”的全部意志，都凝聚于一點。

他體內的玄龜鎮海呼吸法和煞骨淬體訣，也在這一刻，被徹底激活。

一股遠超凡人極限，充滿了決絕殺意的力量，在他的體內，轟然爆發。

林默動了。

他的身體，如同炮彈般射出，一拳狠狠地向著那個依舊躺在青石之上，臉上帶著一絲錯愕表情的老張頭，轟了過去。

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

“轟隆！”

一聲巨響。

那個躺在青石之上的老張頭，在林默這石破天驚的一拳之下，連一絲反抗都未能做出，他臉上的錯愕甚至還未完全轉變為驚駭，便連同他身下的那塊巨大青石，一同被轟成了漫天的齏粉。

隨著“老張頭”這個核心意志投影的破滅。

整個碧磷谷的幻境，再也無法維持。

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緊接著，無數蛛網般的裂紋以黑洞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瘋狂蔓延。透過那些裂紋，林默看到的不是更深邃的黑暗，而是一片混沌的虛無。

他腳下那條走了無數遍的崎嶇小路，連同遠處的峽谷藥田，都在這劇烈的震顫中開裂、隆起、塌陷。一棵棵歪脖子樹在哀鳴中斷裂，一塊塊熟悉的巖石化為粉末。整個世界的根基，正在被徹底瓦解。

遠處，那些麻木勞作的藥奴，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門管事，他們的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他們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然后一點點地消散，化為最原始的黑色魔氣，被吸入天空中的黑洞。

山川、河流、房屋、草木……

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態勢，走向毀滅。

林默靜靜地站在這片天崩地裂的世界中央，任由狂風吹動他的衣衫。

他沒有因為幻境的破滅而感到欣喜，那種情緒早已在無盡的輪回中被消磨殆盡。他也沒有因為這末日般的景象而感到恐懼，因為沒有什么比永恒的囚禁更讓人恐懼。

他那雙剛剛恢復清明的眼眸，在最初的滔天殺意退去后，此刻顯得異常的幽深。

那是一種混雜著極度疲憊以及劫后余生的漠然，以及對幕后黑手深深的厭憎。

林默就那么站著，他仰望著那片正在分崩離析的天空，不是在欣賞自己的戰果，而是在告別。

告別那個在無盡輪回中掙扎、痛苦、麻木的自己。

告別這段被偷走，被玩弄的時光。

感受著這個囚禁了他無數次的虛假世界，在自己的意志之下徹底消亡。

那些曾經讓他感到絕望麻木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場荒誕的鬧劇。

林默的平靜，并非源于無情，而是源于在經歷了地獄般的折磨后，那份早已淬煉得堅如磐石的意志。這是一種將所有痛苦和仇恨都沉淀于心底，等待著在現實世界中徹底清算的冷靜。

他的身體，也在這場破滅中，開始變得若隱若現。但與其他事物不同的是，他并非消散，而是在逐漸地脫離這個虛假的世界，回歸到他真正的軀體之中。

最終，當最后一片山巒化為魔氣，最后一道裂縫吞噬了大地，整個世界徹底歸于虛無時。

林默，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終于徹底地，打破了這個囚禁了他無數次的絕望囚籠！

這場心魔劫，他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