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死寂。

林默的意識，如同漂浮在無垠虛空中的一粒塵埃，正不受控制地，緩緩向著那片代表著終極力量的純粹黑暗沉淪而去。

他放棄了抵抗。

因為他找不到任何抵抗的理由。

他的一生，就是一部被無情碾壓的悲劇。他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希望，都已在那一夜，被那團隨手擲出的火球，燒成了灰燼。

那個宏大而冰冷的聲音，依舊在他的心湖中回響，一遍又一遍地，加固著他對這份力量的認同。

“弱小，即是原罪。”

“情感，即是束縛。”

“唯有絕對的力量，才是永恒。”

林默的意識，對這一切，都報以沉默的接納。

他即將，與那片黑暗，融為一體。

然而，就在他的意志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那千分之一剎那。

他的身體深處，有兩股已經銘刻進骨髓，融入了靈魂的本能，被這股外來的混亂意志，徹底激發了！

其一便是煞骨淬體訣。那是千百次淬煉煞骨時，忍受深入骨髓的劇痛后，所誕生的絕不屈服的堅韌！

另一個則是玄龜鎮海呼吸法。那是無數個日夜，吐納呼吸之間所形成的，守護本源鎮壓一切心魔的絕對沉靜！

這兩股力量，早已不是單純的功法，而是變成了修士林默的基石！

它們，是幻境無法抹除的最后星火！

“嗡！”

一股微弱卻又堅不可摧的意志，從他身體的最深處，轟然蘇醒！

那片早已死寂，任由黑暗侵蝕的心湖湖底，仿佛有一頭沉睡了萬古的玄龜，緩緩地，睜開了它那雙厚重而又充滿了無盡滄桑的眼眸！

“不對……”

一個不屬于“藥奴林默”，而屬于“修士林默”的念頭，在這片黑暗中，頑強地升起。

那個宏大而冰冷的聲音，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絲變化，它的意志，變得更加急切和強大，如同實質的壓力，要將這絲剛剛萌發的反抗，徹底碾碎！

“接受我！你將獲得掌控一切的力量！”

“掌控一切……”

林默的念頭，在兩大功法本能的守護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卻始終沒有熄滅。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踏上仙途時，那最本源的渴望。

他想要的，是“逍遙”。

“如果掌控一切，需要以‘被掌控’這種束縛為代價，那還算什么逍遙？”

他開始，對這份誘惑，進行反問。

“自由，即是混亂的根源！是弱小的妄念！”

“是嗎？”

林默的意識，在黑暗中，緩緩地凝聚成形。

他看著那片代表著絕對力量的黑暗，平靜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力量也好，掌控也罷，都只是我用來抵達逍遙彼岸的舟，而不是將我禁錮于此的囚籠。”

他的意志，在黑暗中變得無比清晰和銳利。

“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我的心，向往著天地。我追求逍遙的這顆道心，絕不容許被任何外物所定義，所束縛。”

“而你，卻想用‘掌控’這種欲望，為我的道，畫上一個終點，為我的心，套上一副枷鎖。”

“我拒絕你，與對錯無關，與善惡無關。”

“僅僅是因為，你，擋了我的逍遙路。”

當這句充滿了無上決心的宣告，在他心中響起的瞬間！

“藥奴林默”的記憶，與修士“林默”的記憶，轟然合一！

眼前那血色的世界，如同鏡花水月般，開始劇烈地顫抖！

那個高高在上的外門弟子，那面目猙獰的管事，那化為灰燼的趙鐵……

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模糊，似乎下一刻，就要徹底破碎！

林默的心中，涌起一股即將脫離苦海的狂喜！

然而，就在這時。

那個宏大而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它的聲音中，不再有任何的蠱惑，只剩下漠然的意志。

“無趣的掙扎。”

話音未落。

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龐大百倍的意志洪流，轟然降臨！

它不再試圖去說服林默。

“轟！”

林默那剛剛凝聚成形的、屬于“修士林默”的意識，在這股無可匹敵的意志洪流面前，瞬間便被沖得七零八落，再次化為了最零碎的記憶碎片！

那頭剛剛蘇醒的玄龜虛影，也發出一聲悲鳴，重新沉入了心湖之底！

剛剛恢復的清明，瞬間消失。

無盡的黑暗，再次將他吞噬。

……

林默，在一間破舊的木屋中醒來，頭痛欲裂。

他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了自己是一個碧磷谷藥奴的身份上。

他記得自己每天都要冒著生命危險去采摘毒草，記得管事的苛責與打罵。

他有一個小小的圈子，由三個和他一樣，不甘于命運的年輕人組成。

瘦猴，機靈聰明。

他自己，心思縝密。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是誰？

林默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去回憶，那個人的臉，都始終籠罩在一片模糊的迷霧之中。

“算了，或許是記錯了吧。”

他甩了甩頭，將這個無端的念頭拋開。

他和瘦猴，相依為命。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計劃，逃出碧磷谷。

這個計劃，由他主導，由他策劃。

他們已經為此，準備了足足三個月。

……

三天之后，夜黑風高。

住宅的方向，升起了沖天的火光。

林默和瘦猴，兩道身影，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向著西側的圍墻潛行而去。

一切，都和“上一次”，驚人的相似。

他們有驚無險地，翻越了高墻。

他們向著黑風崖的方向，狂奔而去。

希望，就在眼前！

自由，觸手可及！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沖入黑風崖那濃郁的毒瘴的前一刻。

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他們前方的必經之路上。

那是一個身穿青云宗外門弟子服飾的青年，煉氣八層的修為。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和百無聊賴。

“喲，兩只小老鼠，想跑？”

……

歷史，在以一種充滿了惡意的方式，精準地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了那個將眾人護在身前的趙鐵。

只有瘦猴，在跪地求饒之后，依舊被化為了灰燼。

也只有林默，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后，再次被拖入了那間冰冷的地牢。

饑餓，寒冷，疼痛，絕望……

當他的意志，再次被消磨到極限之時。

那個宏大而冰冷的聲音，如期而至。

“看到了嗎？無論你掙扎多少次，結局，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你的命運，早已注定。”

“放棄吧，接受我，你將獲得超脫。”

林默那即將消散的意識，再次陷入了沉淪。

他身體最深處，那兩股屬于功法的本能，再次被激發！

那頭沉睡的玄龜，再次蘇醒！

屬于修士“林默”的記憶，再次艱難地，開始匯聚！

“不對……”

“這一切……我好像……經歷過……”

“我拒絕……”

“轟！”

龐大的意志洪流，再次降臨！

剛剛匯聚的記憶，再次被沖散！

……

林默，在一間破舊的木屋中醒來，頭痛欲裂。

他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了自己是一個碧磷谷藥奴的身份上。

他記得自己每天都要冒著生命危險去采摘毒草，記得管事的苛責與打罵。

他孤身一人，沒有任何的朋友。

他有一個計劃，逃出碧磷谷。

這個計劃，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為此，準備了足足三個月。

……

三天之后，夜黑風高。

住宅失火。

林默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翻越了高墻。

他一個人，向著黑風崖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感覺，自己這一次，一定能成功！

然而，就在他即將沖入黑風崖的前一刻。

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

“喲，一只小老鼠，想跑？”

……

清醒，沉淪。

掙扎，抹除。

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次又一次的絕望。

每一次醒來，記憶都會被篡改一部分。

有時候，他有伙伴。有時候，他孤身一人。

有時候，他們死于意外。有時候，他們死于背叛。

但唯一不變的，是那個最終的結局。

希望，被碾得粉碎。

而那個宏大而冰冷的聲音，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耳邊響起，如同永不休止的魔咒。

在這一次次的輪回折磨之中，林默的意志，正在被一點一點地，磨滅殆盡。

而那兩股來自功法的本能，也在這無休止的對抗中，變得越來越微弱。

心湖之底，那頭玄龜的虛影，已經變得無比暗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