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人類？”

路明非心想這道題有點超綱，如果問的是人生存的基礎，他還能扯一些書本上面的唯心與唯物的概念。

物質是世界的第一性，但精神對世界有反作用力，物質為本，可誰說不能心勝于物呢，正反兩面隨便講一講，至少不會無話可說。

現在問他人類是什么，像是在提問人類的范疇，考他對人類的了解，路明非苦思冥想。

“我認為，人類是——”

暖色調的面試房間內，只有路明非的聲音。

他的臉面朝古德里安教授，老人滿頭白發卻精神矍鑠。

他一開口，老人的手掌用力按住會議桌，青筋暴起，指節的老繭清晰可見，眼神聚焦成一線，鷹視一般盯著路明非。

路明非即將脫口的回答，戛然而止。

熱情的老人家，轉變成了第一印象里嚴苛的教授，古德里安一臉認真，眼神銳利，等待他的答案。

路明非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隨便回答的問題。

他咽下思索的不夠成熟答案，將問題放回肚子里滾了三滾。

什么是人類？路明非深入思考。

中文里的“人類”是“人的總稱”，泛指的全體人。

生物學定義：人類為人科人屬種，一種高級動物，具有高度發達的大腦，支持抽象思維、語言和自我意識、直立行走，前肢可自由使用工具。

具有以上特征的即為人類，可是超出這些范疇的呢？譬如超能力，具體來說混血種，有超能力的混血種。

路明非知道混血種，了解他們具有龍類的血脈，如果混血種因為流著龍血，而具備超能力的話，那么他們還是人類嗎，更偏向人呢還是偏向龍。

有了超能力的混血種，會認為是自己是普通人嘛，混血種會不會自認為某種新人類或者隱藏在人群里的超人？

路明非豁然開朗一下明白了，古德里安不是在問人類是什么，而是問他對于人類是否認同！

既然知道了題目背后的含義，那么答案就浮于紙上。

路明非以人類身份生活十八年來，從沒覺得自己超出人類什么。

即使不再抗拒黃金瞳，感覺命運在招手，他的幻想也不過是加入世界幕后的組織，成為對抗黑暗，拯救世界的一員。

他重新整理好語言，便想說：

“我的認知里，人類——”

房間里的音樂，突然拉長了節奏，就像小提琴和弦到達高潮部分。

路明非話一頓，終于察覺到房間里存在某種細微而又宏大的聲音。

音樂像小提琴顫抖的弦一樣在彈動頭皮，耳邊嗡嗡細鳴，銀針刺透耳蝸般鉆進大腦，隱蔽于音樂中的詠嘆調，在他的精神中莊嚴回響。

路明非的精神伴隨著旋律搖擺，音樂悄無聲息浸潤面試房間，敲響了最后的協奏曲。

仿佛音樂突破某種現實的閾值，他的精神跟著瘋狂。

他不再身處雨天里的溫馨考場，耳邊的雜音一轉為萬仞高山上呼嘯的冰雪，刺骨的寒風盤桓于四周，自無限遙遠的地方傳來呼喚，祂在呼喚著路明非的名字。

路明非甩甩頭，強行驅趕突如其來的幻覺和幻聽，精神回到關于人類的問題中。

人類是什么？他仔細回想。

耳邊莊嚴的旋律驅之不去，忽然變大，有些東西從精神里涌出來，他眼前穿透時光一樣恍惚。

凌駕云海之上的高山，劇烈的罡風與翻滾的白云環繞山腰，他抬起頭可以瞭望廣闊的大陸和波濤洶涌的海洋，略微舒展一下身體，立馬風云變幻天地失色。

無數雙腳直立，長有雙手高舉火把，黑點一般微渺的生物仰望，從大陸四方跋涉而來，他們在山腳聚集，建造祭臺與城市。

他們在山下禱告繁衍生息，圍繞著高山行使圖騰崇拜；

他們試圖攀登高山卻死亡于半途，尸骨從山腳蔓延山腰，鋪出一條白骨累累的道路；

他們瘋狂舉行儀式，跪拜祈求獻上無謂的祭品。

這樣的生物一代接一代，無窮無盡令他煩躁。

“人類是一種藐小、卑微，不知疲倦，渴望攀登上天，煩不勝煩的生物，他們只會膜拜跪倒，狂熱的追逐祈求。”

“人類吶，真是令我厭煩！”

路明非的話音落下，房間里鴉雀無聲。

酒德亞紀按停了筆記本里的音樂，會議桌前的古德里安，眉眼錯愕的看著對面情緒激動的路明非。

暖色調的房間自激昂恢復清冷，路明非掃一圈看見眾人望著自己，因為剛才那番發自肺腑的中二發言。

他的手摸上頭發，掩飾尷尬訕笑說：“有感而發，只怪音樂太使人投入。”

“不、不，是你的血統與言靈‘皇帝’產生了極強的共鳴！”

古德里安驚喜的說道。

“瞧瞧你的眼睛，多么璀璨的黃金瞳！我們將‘皇帝’藏在音樂里，甄選對‘皇帝’的感召有反應的人，這才是真正的面試。”

“一般的新生會生出敬畏，體內血脈回應‘皇帝’的威嚴，而你路明非完全體悟言靈，做到了感同身受！”

路明非的眼睛確實灼熱，音樂中的誦唱引燃了黃金瞳，瞳孔的微光變得濃烈金黃。

而他依舊沉浸在中二爆表的羞恥里，腳趾有力的扣地板。

他看見葉勝與酒德亞紀躲著自己的目光，諾諾則瞄著他的臉，做出一副好笑的促狹表情。

“喔喔，原來如此。我只是覺得音樂怪好聽的，很能牽動情緒。”路明非說。

古德里安牽上他的手，猛拍路明非后背，大咧咧的說道：“明非吶，你就是我們要找的天才！我宣布你的面試通過了，馬上辦理入學。”

“雖然新生在入學時，才安排一場專業的輔導課，但你是最優秀的人才，我們會提前做好新生輔導！”

“明非，你先回去準備一會兒，等入學手續辦下來，我們就啟程歸校，校長可想要見你了！”

路明非眼中的老人家教授笑容可掬，言語中的肯定和溢美，不吝其詞。從沒想到自己受到如此的重視，他被夸的輕飄飄，好像要飛上天。

“‘皇帝’的效果一般持續幾個小時，眼鏡別忘了戴。”

古德里安提醒路明非，透露道：

“你的血統已經顯現，但學院里還有一次3E考試，我看好你，學院的未來總要交到新生代手里，加油明非。”

路明非暈暈乎乎的從面試房間里出來，內心泡在先前的一頓夸獎里，沒料到面試輕而易舉，一切好似水到渠成。

這是他的厚積薄發么？十八年來的咸魚翻身。

房間外仍有不少人在等候。

面試進行到了中場，一些人房間里出來后離開，剩下的面試者在座椅上焦躁不安。

“路明非過來！”

小天女在椅子上招手，他視線中蘇曉檣的瑰紅色長裙十分惹眼。

“面試的怎么樣？”

路明非走近她，笑著說：“幸不辱命，大小姐我給你爭氣了。”

“少得意了，房間里出來就看見你一臉傻樂，面試結果還要等通知呢，小心白高興一場。”

蘇曉檣提起手，握拳捶一下他，問：

“走嗎？我送你一程。”

路明非瞧著現在的時間，差不多快吃中飯，嬸嬸平日這個點應該做好了飯，端上桌催小胖子路鳴澤起床，罵他只知道打游戲，不會主動干活是只懶狗。

“我再等一會兒，卡塞爾學院安排了午餐，想在這里吃完午飯回去。”

“好啊，我陪你。”蘇曉檣干脆的說道。

趙孟華也還沒有走，他留在座椅上等著陳雯雯。

下一個面試的是的柳淼淼，葉勝叫到她，柳淼淼蹭的站起來，跟著進去房間。

面試的速度加快了，柳淼淼沒多久出來，隨后剩下的人，一個接一個進去房間，然后沮喪著臉，或者回憶著面試題目，不解疑惑的出來。

失望的人越來越多，留下的人愈來愈少。

面試房間就像是一間點名的刑場，門外的面試者意氣風發的闖進去，被斬掉精氣神頹唐退場。

圓形大堂留下的人不多了。

酒店的工作人員端上餐具，每個座位一份擺到面試者座椅前方的桌子。

路明非拿上刀叉戳著他的那一份，鏡片遮掩下的金色瞳孔，掃過最后余下的人。

僅剩三四個面試者，即將輪到陳雯雯，趙孟華在玩手機。

陳雯雯時不時翻看手機，又偷眼關注著面試的房間。

每次房門打開，垂頭喪氣的面試者被葉勝送出來，她同時深呼吸，白色鞋底輕點地板，光滑細膩的小腿，潔白的仿佛瓷器。

深呼吸后，陳雯雯在包里拿出來一本書，翻開書頁閱讀，她受接二連三的面試者影響的不安情緒，眨眼消失了。

捧著書本的陳雯雯，好似湖岸獨享月光的一朵花，白色裙子在晚風里輕輕搖曳，靜謐的夜色下籠了一層紗。

高中初次見到陳雯雯，她沐浴在教室角落的透窗陽光里，所有經過走道的男生，默契的斜眼欣賞這份美好。

而落在路明非眼中，陳雯雯身上反射的陽光，卻似夜晚清涼的皎潔明月，照進了他十五歲剛剛萌發知道美的心臟。

他總是嘲諷柳淼淼身周的男生是群小蜜蜂，可路明非何嘗不是一只圍繞陳雯雯轉的惱人蜜蜂。

路明非在班上跑過來走過去，搬東西又擦黑板，為的是什么？

聽見陳雯雯一句，“路明非你搬的是什么呀，重嘛，放在我課桌上歇一歇吧”。

他就充滿干勁，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點不嫌重，走路快如飛。

便是現在，路明非留在這里不走，說是為的蹭卡塞爾學院的免費午餐，又有幾分心思牽掛在陳雯雯身上？

假如陳雯雯面試成功，他們兩個人共同進入一個校園，邁上人生的新階段，會不會有新的可能？

他就是這樣死性不改，故態萌發。

但不止路明非一個人目光流連陳雯雯，葉勝終于開門叫到了陳雯雯，伴隨房門再次關閉的輕響。

路明非低下眼皮，陪伴他的蘇曉檣正在瞧著趙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