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站在原地，看著沈星河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幾乎要碰到她的腳尖。她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鞋尖卻只踩到一團(tuán)空氣。

“沈星河！“她突然大喊，聲音在空曠的操場上來回碰撞，驚起幾只麻雀。

那個背影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小滿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低頭看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細(xì)小的傷口，不知什么時候劃的，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痂。她用力按了按，痂下面?zhèn)鱽硪魂団g痛。

就像心里某個地方一樣。

回到教室時，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下去了。同學(xué)們都走光了，只剩下值日生在后排擦黑板。粉筆灰在空氣中漂浮，像一場微型雪。

小滿徑直走向沈星河的座位。他的課桌收拾得異常干凈——比平時干凈太多了。她蹲下身，拉開抽屜，里面空空如也。

“你在找什么？“值日生問她。

“一個玻璃瓶。“小滿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里面裝著紙星星。“

“哦，沈星河下午就拿走了。“值日生頓了頓，“他說他要轉(zhuǎn)學(xué)了，你知道嗎？“

粉筆灰突然嗆進(jìn)了小滿的氣管。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雨是半夜開始下的。

小滿躺在床上，聽著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個下午，她和沈星河蹲在教學(xué)樓后面的空地上折紙星星。那時他們剛上初一，沈星河神秘兮兮地從書包里掏出一疊彩紙。

“聽說折滿一百顆星星，就能實現(xiàn)一個愿望。“他說這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裝了星星。

“那我要折兩百顆。“小滿搶過一張粉色的紙，“一個愿望給你，一個給我。“

沈星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就像今天下午那樣。

現(xiàn)在，那些星星去了哪里？他帶走了嗎？還是扔掉了？

小滿翻了個身，把臉埋進(jìn)枕頭里。枕頭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第二天清晨，雨還在下。

小滿五點就醒了。她穿好校服，卻鬼使神差地往沈星河家的方向走去。雨不算大，但很密，像一張透明的網(wǎng)罩著整個世界。

沈星河家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里。小滿站在樓下，仰頭望著四樓那個熟悉的窗戶。窗簾拉著，但燈亮著。她數(shù)著臺階上樓，心跳隨著腳步越來越快。

敲門的手舉到一半，她突然聽見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蘼暋?

“......真的沒辦法了嗎？“是沈星河媽媽的聲音。

“媽，別哭了。“沈星河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我去打工，總能......“

“你才十五歲啊！“他媽媽哭得更厲害了，“都怪你爸那個......“

小滿的手僵在半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里，不該聽到這些。她躡手躡腳地退到樓梯轉(zhuǎn)角，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個空易拉罐。

“誰？“沈星河的聲音驟然逼近。

小滿轉(zhuǎn)身就跑。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你知道沈星河家的事嗎？“

午飯時間，小滿終于忍不住問了同桌林小雨。

林小雨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聽說他爸爸欠了高利貸，上個月被抓了。好像還牽扯到什么詐騙案......“

小滿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媽媽身體一直不好，這下......“林小雨嘆了口氣，“班主任說他要退學(xué)了，好像是去南方打工。“

小滿突然站起來，撞翻了餐盤。飯菜撒了一地，但她顧不上這些。她跑出食堂，跑過操場，一直跑到教學(xué)樓后面的那片空地——他們曾經(jīng)折紙星星的地方。

雨水把泥地泡得松軟。小滿蹲下來，用手指在泥地上寫字：沈星河不要走。

雨水很快就把字跡沖散了。

放學(xué)時，雨下得更大了。

小滿在校門口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往沈星河家的方向走去。這次她帶了傘，還有一封信——昨晚寫好的，本來打算今天偷偷塞進(jìn)他的課桌。

居民樓前停著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幾個男人正往車上搬東西：一臺舊電視，幾個紙箱，還有那張沈星河常在上面寫作業(yè)的折疊桌。

小滿站在雨里，看著沈星河扛著一個大編織袋走出來。他沒打傘，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顯得臉色更加蒼白。

“沈星河！“小滿喊了一聲，聲音被雨聲吞掉了一半。

但他聽見了。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了站在雨中的小滿。有那么一瞬間，小滿覺得他好像要走過來了，但他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把編織袋塞進(jìn)車?yán)铮缓笞约阂采狭塑嚒?

面包車的尾燈在雨中暈開兩團(tuán)紅色的光，像哭腫的眼睛。

小滿站在原地，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進(jìn)脖子里。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紙已經(jīng)被雨水浸濕了一角。

回到家，小滿的媽媽正在廚房做飯。

“你去找沈星河了？“媽媽頭也不回地問。

小滿沒說話。

“他們一家今天搬走了。“媽媽嘆了口氣，“那孩子可憐，但你別再去找他了，知道嗎？“

“為什么？“小滿的聲音很輕。

媽媽關(guān)上火，轉(zhuǎn)身看著小滿：“因為他們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小滿突然想起沈星河昨天說的話：“有些約定，是沒辦法實現(xiàn)的。“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晚上，小滿從書包深處摸出一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五顆紙星星——這是她昨天從沈星河抽屜里偷偷拿出來的，當(dāng)時只是想著惡作劇，沒想到......

她擰開瓶蓋，倒出一顆藍(lán)色的星星。拆開后，里面寫著一行小字：

“希望小滿永遠(yuǎn)開心。“

她又拆開一顆粉色的：

“希望和小滿上同一所高中。“

第三顆是黃色的：

“希望和小滿做一輩子好朋友。“

小滿沒有拆剩下的兩顆。她把它們重新折好，放回玻璃瓶，然后塞進(jìn)了抽屜最深處。

窗外的雨還在下，但已經(jīng)小了很多。明天大概會放晴吧，小滿想。只是那個會揉她頭發(fā)的人，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放晴的天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