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格林校長上任后的雄心壯志，被現實的礁石撞得粉碎，他給了學生們半個月的緩沖期，允許他們保留原有學籍，體驗工程學的魅力。然而，半個月的時間，又跑了三名學生。

他們帶著困惑、畏難或者對傳統學科的留戀，悄然離開了這間偏僻的教室，回到了法律、醫學或金融的懷抱。

當詹姆斯再次走進教室，看著臺下僅剩的四張年輕面孔，愛德華·泰勒、孫耀祖和另外兩名堅持下來的學生，心中涌起挫敗感。

這對于第一次真正走上講臺授課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精心準備的課程，超越時代的理念，卻好像對牛彈琴，留不住聽眾。

他站在講臺前，沉默了片刻。

“天要下雨……隨他們去吧。”詹姆斯在心中自嘲地苦笑一聲。他想起大學時期教授們常說的一句話：教育不是流水線，強扭的瓜不甜，與其強留無心向學之人，不如傾盡全力培養真正有志于此的種子。

至少，還有四個人。人數雖少，但能保證教學質量，進行更深入、更個性化的指導。

詹姆斯調整教學策略，放慢了進度，不再一味追求理論的深度和廣度，而是開始將理論與實際應用進行結合。講解電磁感應，就親手組裝簡易的發電機模型，點亮小燈泡，讓學生們直觀感受“電”的魔力。

泰勒的進步速度令人咋舌，詹姆斯給他的線性代數手稿，他只花了一個星期就啃完了，不僅理解了抽象的概念，還能靈活運用矩陣運算解決一些簡單的工程問題。甚至開始嘗試用線性代數的視角去重新審視詹姆斯講過的電磁理論，提出一些頗具洞察力的問題。

孫耀祖的進步同樣顯著，他利用一切時間瘋狂學習，圖書館成了他的第家，不僅補上了經典力學的所有基礎，甚至在泰勒的幫助下，開始嘗試理解線性代數中一些相對直觀的部分。他的筆記依舊密密麻麻，但不再是機械的抄寫，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詹姆斯看著他們的成長，心中的陰霾漸漸被欣慰取代。也許，這才是正確的道路，精耕細作，培養精英。

但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

這天上午，詹姆斯像往常一樣走進教室，準備開始講解“電磁場能量密度”這個相對抽象的概念，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臺下四名學生。

愛德華·泰勒依舊坐在第一排，眼神專注，躍躍欲試。另外兩名學生也精神尚可。但當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孫耀祖身上時，心一沉！

孫耀祖整個人都垮了，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雙手無力地放在攤開的紙上，手里連筆都沒有。他那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而絕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生氣，整個人散發著濃重的悲傷和疲憊，與教室里專注求知的氛圍格格不入。

詹姆斯試圖開始講課，但孫耀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視線里，讓他心神不寧。好幾次，他差點講錯了公式，思路也變得混亂不堪。

一股煩躁感涌上心頭，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思考題：發電站如何推動大功率發動機運行？嘗試設計四種可能的能量轉換與傳輸思路。

“思考這道題。”詹姆斯的聲音盡量保持平靜，“現在，孫耀祖，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放下粉筆，孫耀祖身體一顫，緩緩抬起頭，露出那張寫滿痛苦和羞愧的臉，遲疑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低著頭，跟詹姆斯走出了教室。

教室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泰勒等人好奇的目光，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陽光透過高窗灑下的光斑。

“孫耀祖，告訴我，你什么情況？”

“抱歉……校長……”孫耀祖哽咽著，“我……我……”

“抬起頭！看著我！有什么事，說！”

孫耀祖抬起頭，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校長……我父親……我父親在修鐵路……在華盛頓州那邊……他負責開山的爆破……昨天……昨天炸藥提前爆炸了……他……他被炸傷了！很重！現在……現在躺在臨時醫院里……沒錢醫治！他的上司……給學校發電報通知我……叫我趕緊湊醫藥費……可是……可是……”

他顫抖著手，從褲兜里掏出幾枚硬幣，攤在掌心，那點可憐的金屬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我……我沒錢……校長……我連去華盛頓的路費都沒有！我……我該怎么辦啊！”

“胡鬧！你怎么不早說！”詹姆斯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像個孩子般的年輕人，“孫耀祖，聽著，現在，把你父親的詳細地址，還有他上司的名字、電報內容，住的醫院都告訴我。一字不漏地說清楚。”

孫耀祖愣住了，淚眼婆娑地看著詹姆斯。

“快說！”詹姆斯催促道。

孫耀祖連忙用手背擦掉眼淚，努力回憶著電報內容。

詹姆斯記下了每一個細節：“好，地址我記下了。現在，你回教室去。回去告訴泰勒，今天后面的課，讓他給你們講線性代數。你父親的事，包在我身上。立刻回到教室，什么！”

孫耀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詹姆斯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謝謝校長！謝謝校長！”

“起來！”詹姆斯一把將他拉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回教室去，安心上課，等我消息！”

孫耀祖用力點頭，轉身踉蹌著跑回了教室。

見孫耀祖回到教室，詹姆斯朝著學院馬廄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跑去。

“校長？有什么事嗎？”上了歲數的馬夫遠遠見詹姆斯跑過來，放下了煙斗。

“備馬！最快的馬！”

一匹健壯的栗色駿馬很快被馬夫牽了出來。

詹姆斯翻身上馬，一抖韁繩！

“駕！”

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出哥倫比亞學院的大門，沿第五大道，朝沃克·阿斯特位于曼哈頓上東區的豪華宅邸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