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6月20日，紐約港，遠洋客輪緩緩靠岸，汽笛長鳴，宣告著橫跨大西洋漫長旅程的結束。

詹姆斯和海倫娜站在甲板上，曼哈頓的天際線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高聳的桅桿和煙囪描繪著城市的輪廓。

“我們到了，海倫娜。”

海倫娜點點頭，呼吸著紐約的空氣：“是的，將軍，這是新的開始。”

他們剛下船，一輛由阿斯特家族派來的豪華四輪馬車就迎面而來，車夫恭敬地接過他們的行李，馬車載著他們，穿過喧囂的碼頭區，駛向曼哈頓島的心臟地帶，第五大道。

最終，馬車停在了一棟宏偉的宅邸前，這是沃克·阿斯特的私人府邸，一座融合了古典復興風格和新興鍍金時代奢華的龐然大物。

高大的羅馬柱支撐著門廊，精美的浮雕點綴著外墻，門前站著穿著制服的仆人。

詹姆斯和海倫娜在管家的引領下步入大廳。

“詹姆斯！上帝保佑！你回來了！”

沃克·阿斯特從客廳里迎了出來，他穿著深色天鵝絨晨袍，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笑容，幾步上前，張開雙臂，給了詹姆斯一個結實的擁抱！

“沃克！”詹姆斯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久不見！能再見到你，我也很開心！”

沃克松開詹姆斯，目光立刻轉向他身邊的海倫娜：“這位美麗的女士是……？”

詹姆斯側身介紹：“沃克，這位就是我信里常和你提起的海倫娜·馮·韋爾夫小姐。在普魯士，她是我最重要的助手和伙伴。”

海倫娜微微屈膝，行了標準的漢諾威貴族禮，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阿斯特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馮·韋爾夫小姐！歡迎來到紐約，詹姆斯在信里可沒少夸你，他說你是他在普魯士最信任的人！快請進！”

沃克熱情地將兩人引入寬敞豪華的客廳，舒適的沙發和扶手椅圍繞著茶幾，仆人奉上紅茶和點心。

“坐！”沃克招呼著，“說說，普魯士怎么樣？俾斯麥那個老狐貍？還有弗里茨·克虜伯？”

詹姆斯和海倫娜在沙發上坐下，詹姆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然后開始講述他們在普魯士的經歷。他略去了許多細節，但重點講述了“開拓者”步槍的設計、橡樹工廠的建立、弗里茨·克虜伯的合作與最后的交易，以及俾斯麥政權下的緊張氛圍。

海倫娜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補充些關于工廠運作和技術細節的內容，她的德語口音在英語環境中顯得獨特而悅耳。

當詹姆斯講到弗里茨·克虜伯以二十萬金馬克買下工廠和所有技術，并幫助他們逃離普魯士時，他從貼身口袋里取出了那張印有克虜伯家族徽記的銀行匯票，放在面前鑲嵌著象牙的烏木茶幾上。

“沃克，這是弗里茨支付的款項，二十萬金馬克。沒有你的支持和阿斯特家族的背景，我們不可能走到這一步。這筆錢，理應歸你。”

沃克·阿斯特的目光掃過那張價值不菲的匯票，隨意地擺了擺手：“詹姆斯！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他拿起匯票，看也沒看，直接塞回詹姆斯手里：“拿著！這錢是你的，是你用智慧和勇氣換來的，我沃克·阿斯特幫朋友，不是為了這點錢！”

“我當初幫你，是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這筆錢，是你應得的！至于我爹那邊……”他撇了撇嘴，露出無奈又叛逆的笑容，“你只需要把當初借給你的五萬金馬克本金還給他就行，堵上他那張整天念叨‘風險’‘回報’的嘴，讓他知道，我的投資眼光沒錯！至于其他的……哼！那老頑固，到現在還不同意我和薇絲·李的婚事，我都想帶她私奔了！”

詹姆斯收起了匯票：“沃克，這份情誼，我記下了。至于你父親，婚姻大事，你還是慎重些好。現在戰場怎么樣了？我離開這段時間，局勢有什么變化？”

提到戰場，沃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臉上滿是憤怒。他靠回沙發背，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戰場？別提了！”沃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怨氣，“格蘭特！那個從西線調來的尤利西斯·格蘭特將軍，他現在是總司令了，林肯給了他中將軍銜！好家伙，他一來東線，就發動了對里士滿的進攻！從五月初就開始了！叫什么……‘陸上戰役’！”

沃克站起身，煩躁地在客廳里踱步：“你知道他怎么打的嗎？簡直……簡直是個瘋子！或者說，是個冷血的屠夫！”

“五月初，在弗吉尼亞的‘荒野’！”他揮舞著手臂，仿佛在描述一場噩夢，“那地方全是密林和沼澤，視野差得要命，格蘭特就命令部隊往里沖！結果呢？跟李的部隊撞在一起，打成了一鍋粥！炮火把林子都點著了，好多傷員活活被燒死，那場景……聽說跟地獄一樣，我們損失了一萬八千人！李那邊損失了一萬！”

他停下腳步，臉上滿是痛苦：“這還沒完！格蘭特他竟然沒有撤退，他下令繼續前進，說什么‘無論李去哪，你們就去哪’！然后，他們又撞上了李在斯波特西爾維尼亞構筑的防線！那地方，李連夜挖了壕溝，像個‘騾蹄子’！格蘭特又命令強攻，特別是5月12號那天，下著暴雨，雙方在泥地里肉搏！尸體堆得老高！又損失了一萬八千人！”

“這還沒完，他們又轉向冷港！李又在那里構筑了堅固工事！結果呢？6月3號！格蘭特下令正面強攻！上帝啊！僅僅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我們損失了七千人！七千條人命啊！就這么沒了！尸體堆得有兩三米深！”

他坐回沙發，雙手捂著臉，聲音帶著哽咽：“詹姆斯……這才一個月不到啊！我們損失了……損失了超過五萬五千人！五萬五千條年輕的生命！就為了……為了推進那么幾十英里？這值得嗎？這他媽的是什么打法？！現在他又停止了強攻，調兵去東南，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壁爐里的木柴發出噼啪的爆裂聲，海倫娜的臉色變得蒼白，她雖然經歷過普魯士的戰爭，但聽到如此慘烈的傷亡數字，依舊感到一陣窒息般的難受，下意識地看向詹姆斯。

詹姆斯沉默著，緩緩放下茶杯：“沃克，冷靜點。格蘭特將軍的打法雖然殘酷，但可能是正確的。”

沃克猛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詹姆斯：“正確？詹姆斯！那可是五萬五千條人命啊！”

“我知道。”詹姆斯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你要理解格蘭特的戰略，他摒棄了東線將領們那種猶豫不決、瞻前顧后的保守戰術。他的核心戰略，就是‘消耗戰’。”

“李將軍的北弗吉尼亞軍團，是南方最精銳、最頑強的部隊，也是南方抵抗的脊梁。但他們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兵源枯竭！南方的人力資源已經接近極限！他們死一個老兵，就少一個，很難補充！”

“而我們北方呢？”詹姆斯轉過身，目光掃過沃克和海倫娜，“我們有源源不斷的新兵，有強大的工業體系支撐，有鐵路網絡運輸兵員和補給，格蘭特看透了這一點！他就是要用我們的人力優勢、物資優勢，去硬生生地磨碎李的精銳，用五萬五千人的傷亡，去換李的精銳老兵！這筆賬，在戰略層面，是劃算的，甚至是唯一可行的！”

“格蘭特不是在追求一城一地的得失，他是在摧毀南方的戰爭意志和戰爭能力！每一次戰役，無論勝敗，都在消耗李的核心力量！他這種‘不回頭’的意志，恰恰是林肯總統和北方最需要的！它打破了南方的幻想，以為我們承受不了傷亡就會放棄！”

“沃克，你剛才說冷港之后，格蘭特停止了強攻？轉向了東南？”

沃克點點頭，有些茫然：“是……是的，消息剛傳來不久。”

詹姆斯指著墻上的弗吉尼亞地圖：“這就對了，格蘭特不是莽夫，他會在冷血的消耗之后，尋找更有效的方式。我預測，他會繞過里士滿堅固的城防，強渡詹姆斯河，去圍攻彼得斯堡！”

“彼得斯堡？”沃克露出疑惑的表情。

“對！”詹姆斯肯定地說，“彼得斯堡是里士滿的南大門，也是連接里士滿和南方腹地最重要的鐵路樞紐和補給中心，拿下彼得斯堡，就等于切斷了里士滿的生命線。李的軍隊就會被困死在里士滿，格蘭特會采取圍城戰術，用塹壕戰包圍彼得斯堡，慢慢絞殺。這將是一場漫長的圍困戰，可能持續數月甚至更久，但最終李的軍隊會因為饑餓、疾病和絕望而崩潰，里士滿將不攻自破！”

他環視著豪華的客廳：“沃克，這場‘陸上戰役’，雖然傷亡慘重，但它已經打破了東線的僵局！格蘭特用鋼鐵般的意志和北方無盡的資源，將李逼入了絕境！南方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而且，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了！”

沃克沉默良久，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三杯上好的白蘭地。

“詹姆斯，”他將酒杯遞給詹姆斯和海倫娜，“雖然你的話讓我心里像壓了塊石頭，但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格蘭特他可能真的是對的，只是這代價太沉重了。”

他舉起酒杯：“歡迎回家，詹姆斯！歡迎來到紐約，馮·韋爾夫小姐！為……該死的戰爭早點結束！干杯！”

詹姆斯和海倫娜也舉起酒杯。

“干杯！”

“干杯。”

醇厚的美酒滑過喉嚨，窗外，紐約的夜色漸深，第五大道的燭火璀璨如星河，而在遙遠的弗吉尼亞，這場決定國家命運的殘酷戰爭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