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地后,牧良逢和猛子被編入團直屬單位警衛排,牧良逢這才知道自己這個二O四團的一些情況,娘家是赫赫有名的國軍第四軍,正牌的中央軍,隸屬于第九戰區。自己這個團是剛剛從省城開過來換防的,任務是在一個叫青嘴嶺的地方阻擊日軍進攻省城長沙。他所在的警衛排一共四十七個人,屬于加強排,里面的戰士大多數都是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再加上清一色的美式裝備,并配備了三挺芬蘭的M26輕機槍,火力幾乎相當于雜牌部隊的一個連。排長是二十七歲的山東人李天佑,排副是二十四歲的小東北。
吃完晚飯后,張團長緊急集合警衛排,宣布了一項決定:“兄弟們,小鬼子的槍法大家都是知道的,尤其是他們的狙擊手對我們構成很大的威脅,這次,我從警衛班里抽調出七個人,還從下面的部隊抽來十個人組成了一個狙擊排,由王大川也就是猛子擔任排長,牧良逢因為殺敵有功,槍法好,所以這次破格提拔為中士排副,當然這些都是師長的意思。大家有什么意見嗎?”
“沒有!”警衛排這些老兵大多數已經見識過牧良逢神奇的槍法了,都心服口服沒有異議。
“現在戰事吃緊,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說不定明天就要調我們上去了。湘北地處丘陵,我們要在這里阻擊小鬼子,沒有過硬的槍法可不行啊!正是出于這層考慮,師長才決定在全師每個團都配備了狙擊排。你們狙擊排從現在起,就要抓緊訓練和隊友之間的磨合。由王大川負責戰術和平時管理,牧良逢提供槍法指導,都聽明白了?”
“明白了!”
張團長很滿意地點點頭,揮揮手,幾個士兵抬出兩個木箱,里面是些全新的軍裝和武器裝備,軍裝人手兩套,一套平時穿的夏常服,一套是作戰服。猛子和牧良逢分到兩套藍灰色軍官服和一套灰色的作戰服。牧良逢正式穿上了軍裝,一下子顯得精神煥發,英氣逼人。
其他的物資裝備還有武裝包、軍用背包、作戰皮靴、軍用匕首一把、涂抹上煤焦油的鋼盔一頂、手雷三枚、步槍子彈一百發、手槍子彈二十發。老蔣的中央軍,待遇就是不一樣,比牧良逢在風鈴渡鎮看到的那些不修邊幅、衣著邋遢、裝備落后的潰兵散勇不知要強了多少倍。
“我不會讓你們上第一線去與鬼子拼刺刀,你們可以在戰場自由運動殲敵,但有個前提,就是每顆子彈都要給鬼子致命的打擊。”
“是!”
解散后,張團長讓牧良逢留下,給他單獨訓話,他把上次收繳的牧良逢的手槍還給他:“可以告訴我這把槍是怎么來的嗎?”
“報告團座,是一位美軍飛行員送給我的。”牧良逢悟性好,學東西快,剛剛穿上一身軍裝興奮不已,立即學著別的士兵向長官敬個軍禮“匯報”起來。
張團長很滿意他的這個軍禮,對著他笑了笑說:“你小子是塊可造之才,不過這軍禮還不太標準,今后有時間部隊休整了你得好好補上這課,明白嗎?”
“是!”
“給我說說這手槍和美國佬的事。”張團長饒有興趣地點燃一根煙蹲了下來。
牧良逢就把救美國飛行員約翰少尉的事情告訴了他。
“好樣的小子,美國佬現在是我們的朋友,你做得對,只是你那把槍的子彈不好弄啊!這種手槍在我們師極少,配備的子彈就更少了。”
牧良逢一聽有點失望:“一把好槍,可惜只有兩三顆子彈了。”
張團長哈哈大笑,變魔術似的從口袋里捧出一把子彈和一個勃朗寧手槍的專用皮套遞給他:“我是想了不少辦法才給你弄到這二十顆子彈和這個手槍套的,你小子要給我爭口氣,好好打,打出我們中國軍人的威風來。”
牧良逢大喜過望,連忙向團長道謝。
“還有一個事我要給你說一下。”張團長拍拍他的肩膀,“今后一定要多虛心向猛子學習,他的實戰經驗非常豐富。”
牧良逢有點違心地點點頭,算是看在團長的面子上答應了。
“人家猛子是前年從中央教導隊挑出來的三百名優秀射手之一,受過德國佬專門的狙擊訓練,一場武漢保衛戰,他一個人就干死了二十七個鬼子,其中還有一個少佐。像他這樣的,我們師只有兩個,另一個前不久死在漢口了。”
牧良逢一聽,這才覺得自己太小家氣了,心里便生出些愧意。
“那個兄弟是怎么死的?”
張團長神情黯然:“那兄弟好樣的,一個人干死了十一個鬼子,后來鬼子實在沒招了,動用炮火覆蓋。”
“真是好樣的!”牧良逢內心一陣激蕩。
二O四團就駐扎在離前線不到二十公里的一大片小山包上面。山上樹木不多,也沒有灌木叢,成群的國軍兄弟正在光禿禿的山頭埋頭修筑工事。站在這個地方依稀可以聽到前方的槍炮聲,不時還可以看到成批的軍民抬著傷員從前線回來。
團部設在山下面一個無人的小村莊里。從團部回來的牧良逢正碰上吳連長在挖戰壕,吳連長看著他穿著新軍裝,背著個軍用大背包,身上的槍長的是長的,短的是短的,神氣活現,就逗他說:“兄弟們都起立,向牧排長敬禮!”
幾個他手下的兵油子就嘻嘻哈哈起立,“長官好!”
牧良逢沒生氣,他覺得這個有時油嘴滑舌的吳連長沒那么討厭了。
“吳連長,我問你一個事。”
“你說。”
“國軍第九十三師上校副旅長唐松山真在武漢被打死了?”
“這個我不太清楚,得問廣西佬。廣西佬廣西佬,牧排長問你話。”
那個叫廣西佬的兵油子說:“是真的,還是三營的弟兄幫收的尸,后來過來一輛軍車拉走了,唐副旅長全身都被打爛了,沒有一塊完整的肉,好在臉上沒中槍,所以有人認得他。”
牧良逢心里有些難過,如果廣西佬說的是真話,那柳煙就成寡婦了,沒有靠山的女人在這樣的亂世里生存,可以想象有多困難。
在心里,他覺得和柳煙有一種很強的親切感,第一次看到她,他就覺得她好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樣。
一想起這些,他心里的怒火又上來了,“明知是長官遺孀,還欺侮人家。”
那廣西佬笑嘻嘻地說:“這年頭有幾句真話,就像我們的上司們,一會兒咬著牙說要與日軍決一死戰,一會兒又說要和談。唉!我們反正是多活一天就偷著樂一天,管他什么官太太呢!”
吳連長瞪他一眼,對牧良逢說:“牧排長,我們那天是多喝了兩杯,并不是有意想冒犯長官的遺孀,大家都是打鬼子的難兄難弟,我們不會對她怎么樣的。”
吳連長打心眼里佩服眼前這個剛穿上軍裝的小子,盡管自己的軍銜比他高,資格也比他老。
“排副排副。”有人在不遠處喊他。
回過頭一看,是狙擊排的一個兄弟。
“排副,排長讓你過去。”
牧良逢背著東西過去了。猛子正板著臉,面無表情地站在山坡邊上的一頂帳篷里,里面橫七豎八打了好幾張地鋪。
“那個新來的,你今后就睡那張花被子的鋪。”他冷冷地瞄了牧良逢一眼說。
牧良逢心里敬佩他,也不與他計較了,就進了帳篷,幾個手下的弟兄過來幫他取下軍用背包和槍。
安置好自己后,牧良逢從里面出來喊了猛子一聲:“排長。”
猛子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槍法令自己也內心驚嘆的小子居然主動上來打招呼,但是他還是故意板著臉問道:“什么事?”
“給我講講打鬼子的事。”
猛子的臉色好了很多,這個小子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傲氣。一看人家主動找自己修好,也就聊開了,一個排的兄弟們一聽講打鬼子都圍了上來。
猛子看聽眾不少,大家都很捧場,興致一下子就來了,這個比牧良逢大了幾歲的老兵原本板著的臉也放了下來,還主動給大家每人發了一根煙。
說著說著猛子也就眉飛色舞起來,索性拿出槍來比劃,一個排的弟兄也都拿起槍跟著他演練,到底是受過德國佬專業訓練的狙擊手,說法不但專業而且通俗易懂,大家都大開眼界,長了不少見識。坐在這里的十二個人,人人槍法都不差,缺少的就是一些專業的戰術運用和實戰經驗。猛子正好給大家補了這一課,牧良逢聽他講了幾個小時,受益匪淺。相比起約翰以前講的一些理論,排長猛子顯得專業多了。
“兄弟們,我們在戰場上最主要的目標是什么?”猛子講完這句話后停了下來,一個排里的兄弟立即遞上一個水壺。
猛子喝了一口水后,看看排里的兄弟們。
“當然是殺人,殺得越多越好。”一個兄弟搶答。
猛子搖搖頭,說:“不對。”又看看牧良逢,牧良逢也搖搖頭。
“真正的狙擊手,主要的任務應該是射殺敵方指揮官、機槍手、通訊兵這類有價值的目標,從而起到打亂敵軍部署、威懾敵軍的作用。這才是我們干的活兒。”
“現在的鬼子越來越狡猾,指揮官這類的重要目標有時也學會了偽裝身份,所以我們得根據戰場環境做出判斷。另外,狙擊手第一條,就是一定得先保護好自己。保護是一種很高的技藝……”
牧良逢這下更服氣了,他以前認為,神槍手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盡力最大數量地射殺對方的有生力量。
從軍的第一天,牧良逢就喜歡上了這種生活,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擺弄各種槍支,生活在槍炮聲里讓他覺得內心寧靜,盡管他有些想爺爺,偶爾也會想起柳煙——那個總讓他誤以為自己有個姐姐的漂亮寡婦。
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前線運來的傷員越來越多,可以看得出來戰斗的慘烈。牧良逢抱著他的槍坐在山包中間的小馬路上,不時有三五成群的人們經過他的身邊,輕傷員相互攙扶著,重傷員或是被老百姓的手推車拉著,或是被士兵們抬著,一個個都面無表情地趕著路。
“操你姥姥的小鬼子,槍法這么爛,你要么就打死老子咯,偏偏差那么一點,讓老子活受罪。”
牧良逢聽到后面傳來了叫罵聲,站起身來,原來是兩個老百姓推著一輛獨輪車過來了,上面坐著一位頭上包了一層紗布的國軍兄弟,一個身穿白外套的老軍醫和一個漂亮的小護士正跟在車子后面安慰他。
牧良逢忙從身上摸出一根煙來,這是排長給他的,他不會抽就留著送人。
“兄弟,要不要來根煙。”
那傷兵哼了一下:“有煙就來一根,兄弟麻煩你幫我點著。”
那護士立即跑上前來制止:“不準給他抽煙。”
那傷兵哼哼著說:“好妹妹,你就讓我抽一根煙,我痛得實在受不了。”
老軍醫嘆了一口氣:“小王,讓他抽一口吧!”
牧良逢這才給傷兵點著煙,“兄弟,你是好樣的。”
那傷兵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可能是真累了,也可能是牧良逢的贊揚讓他暫時忘記了傷痛。終于沒再叫罵了,他握住牧良逢的一只手說:“謝謝。”
“好好養傷,好了再一起上去打他狗娘養的小鬼子。”
傷兵輕輕地點點頭,小獨輪車把他拉走了。
牧良逢攔住軍醫,“大夫,這位兄弟頭部中槍了?”
老軍醫嘆息了一聲:“子彈從他的左眼打進去,眼球都打成了水,怕是活不過明天了。”說著搖頭晃腦跟著車子走了。
那位漂亮的小護士瞪了他一眼,好像還在為他給傷兵抽煙生氣。這女護士十八九歲的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泛著紅暈,周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但是,她馬上就看到了他背上的那支槍。
“你是狙擊手?”
牧良逢點點頭。
那護士一聽他是個狙擊手,就來了興趣,“你是哪個部隊的?我三哥也是狙擊手。”
“我是二〇四團的,你三哥是哪個部隊的?”
“啊!”那護士驚喜地叫了起來,“我三哥也是二〇四團的,他叫王大川,綽號叫猛子。”
牧良逢沒想到居然碰到了排長的妹妹,嘿嘿樂了,“你哥是我排長。”“你不也是個軍官嗎?”護士看看他身上穿的軍裝。
“我是副的。”牧良逢臉有點紅了,他被這個小護士盯著看,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不要去看看你三哥,我給你帶路。”
“誰稀罕你帶路,我一有時間就去看我哥的。”那護士哼了一下。
“小王快點,還要去師部醫院呢!”那走在前面的老軍醫回過頭來喊。
“來啦!”王護士應了一聲,“你回去告訴我哥一聲,就說今天看到我了,讓他放心。”
牧良逢答應了一聲。他看著那個小護士一路小跑追前面的人去了,不禁有些走神。
“對了,傻子,你叫什么名字?”那護士又回過頭來問。
“我叫牧良逢。”
“我叫王小田。”那個護士發出的銀鈴般的笑聲,在山間回蕩。
已經是第八天了。過去的一個星期里,猛子和牧良逢他們沒閑著,大部分時間都在訓練,張團長沒讓他們狙擊排修團里的工事,已經是格外照顧了。
第八天的時候,大部隊開始往后撤了,第九戰區長官部一聲令下,十余萬國軍退回到離省城僅一百公里不到的地方,準備構筑第二道防線,節節抗擊日軍。國軍士兵們人山人海地往后涌來,擠滿了整個山間的馬路,汽車、軍馬還有坦克在馬路上川流不息,場面混亂不堪。
二O四團所在的師和其他幾個兄弟部隊原地不動,拉起一條幾十公里的防線,他們要在這里用槍炮迎接日軍的到來。
剛剛在陣地上吃過早餐,張團長就在陣前動員:“兄弟們,日軍的先頭部隊最遲在下午兩點左右就會趕到這里,他們已經在前面和我們的兄弟部隊打了十多天了,又是長途跋涉,屬于勞師襲遠,我們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大家都給我拿出點精神來,狠狠地痛揍小鬼子,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貪生怕死和臨陣脫逃是軍人的恥辱,如犯以上兩條者,一律就地處決,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全團的聲音都吼了起來,氣吞山河。
訓完話,張團長帶著警衛排長李天佑來到狙擊排,他看了看眼前這群即將成為敵人噩夢的小伙子們,什么都沒說,丟下兩條卷煙就匆匆地上了陣地。
李天佑欲言又止,跟著張團長走了。
猛子將狙擊排集合起來,說道:“兄弟們,該到咱們上陣了,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議都說說。”
沒人說話。猛子看了看牧良逢,說:“良逢你說說。”
牧良逢想了想,說:“你們跟我來。”
狙擊排十一個人都跟著他跑了下來,陣地山坡下的對面是一條寬達七百米的開闊地,原本這是一片玉米地,因為戰斗環境需要,二〇四團賠償給當地農民一些損失,將這一片玉米全部砍掉了,現在工兵連的兄弟正在等待最后一批后撤的國軍通過,準備在這一帶布設地雷。在這邊開闊地對面又是一片密林,中間不時還有一些天生的小石頭山,周圍的樹木和石山相互倚靠,到處都是齊腰的荊棘和灌木叢。
他們來到這片石山里,牧良逢找到一塊只有一米多高的大石頭,說道:“我就想趴在這個位置,你們覺得怎么樣?”
猛子一看這個位置,馬上說:“不行,太危險了。萬一鬼子的步兵經過這里,發現你怎么辦?就算不被日軍發現,也有可能被自己人誤傷。”
牧良逢說:“排長,你趴在我這個位置上再仔細看看,我前天就特意到這里轉了一下午,才找到這個地方的。”
猛子將信將疑地趴在這塊大石頭下面,立即被他的眼光折服了。這是一塊V字型的巨石,人正好趴在V字的中間,從后面看根本發現不了這里的人,這里偏離主戰場,一般的炮火根本不會打擊這里,就算是一般的炮火直接命中,一時也難以撼動它,人趴在這下面還是很安全的,更主要的是這里視界開闊,從這里望去,整片開闊地甚至是開闊地兩邊的一千五百米之內的所有目標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這里,無疑是一處絕佳的狙擊位置。
“我們的常規武器打不到這個位置,而這里到處是石頭和荊棘,敵人的坦克和步兵根本不會從這里來。”牧良逢分析了一下,“排長,到底行不行啊?”
猛子沉默了片刻,說道:“太冒險了點,這樣吧,你跟小伍一個組,你們兩個人潛伏在這里。”接著他又進行了其他的布置,“我們團的防區一共有四個山頭,每個山頭主陣地留兩個人,我帶另一個人潛伏在半山腰那片菜地里。”
說完他看了看大家,見沒什么意見就繼續命令道:“每人帶三天的水和口糧,步槍子彈一百發,手槍子彈二十發,手雷三枚。大家行動吧!”
牧良逢所有的家當早就全部背在身上了,他把背包放下來,開始布置偽裝,小伍說了聲:“排副,我馬上就來啊!”說完跟著兄弟們走了。
牧良逢提醒他,“你小心點啊,一會兒那里就要變成雷區了。”
猛子走了幾步又跑了回來,“一個德國教官給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一個狙擊手要有涉險攻擊的主動精神,可是我們的部隊越來越缺少這種精神了。”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良逢,如果萬一我掛了的話,請幫我一個忙。”
“別說傻話。”牧良逢嘿嘿笑著說。
“如果我真的掛了,你一定不能告訴我妹妹,只說我被調到別的部隊去了。”
牧良逢沉默了一會兒,“排長,我記下了。”
“如果可以的話……”猛子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照顧一下我妹妹。拜托兄弟了。”說完轉身就走。
牧良逢在后面故作輕松地哈哈大笑道:“排長,萬一我掛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也不要把這消息告訴我爺爺。我家沒別人,就剩我爺爺了。”
猛子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狠狠地說:“再瞎說我抽你,記得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好好活著。”
沒多久,偽裝就布置好了,牧良逢趴在石頭的夾縫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堆草,與周圍的環境沒有什么兩樣。更妙的是,那塊石頭的頂部還凸出一大截,擋住了他的身形,就算下大雨也不怕被淋濕。
他拿出了一支煙,但是沒有點,雖然自己不抽煙,但對于沉悶的伏擊過程來說,抽煙有時候確實有提神的作用。但約翰和猛子都給他說過,作為一個狙擊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是致命的。鬼子還有幾個小時就要來了,他拿起那根煙聞了一下。他的背包里還有兩包煙和兩盒火柴,都是排長給他的。
外面的草叢傳來了一聲細微的響動,一個人,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堆會走路的草,“那堆草”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跟前東張西望。
“排副,排副,你在哪兒?”“那堆草”輕輕地喊。
牧良逢聽聲音就知道是小伍,小伍二十一歲,是湖南邵陽兵,算起來還是自己的老鄉。槍法在排里不算出眾,但是敏捷機靈,說話幽默風趣,人緣相當不錯。
“喊什么,我就趴在你腳下。”
小伍這才發現腳下前方不遠處就趴著他的排副,于是笑呵呵地也跟著趴在他的旁邊,兩個人剛好擠在石頭縫里。
這是初秋的湘北,天氣已經非常涼爽,牧良逢閉上了眼睛,他似乎聽到了鬼子的戰車正轟轟隆隆地向這邊開來。他們一動不動地趴在石頭下面,此時此刻,他們就是一堆草。
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撕碎了空氣。
鬼子的90式速射炮、1式速射炮、94式90毫米輕迫擊炮和國軍炮營的75毫米山炮、82毫米迫擊炮正在激烈地對射。
大地在顫抖著。
震耳欲聾的炮擊過后,鬼子的坦克出現了,一共十一輛,最近的離牧良逢與小伍潛伏的地方只有三百多米。像螞蟻一樣的鬼子步兵跟在坦克的后面,浩浩蕩蕩地跟在坦克后面沖向對面的國軍陣地他們正在進入雷區。
小伍貪婪地對牧良逢說:“排副,我們要發財了。”說著槍口瞄向了那一片黑壓壓的鬼子步兵。牧良逢卻阻止住他:“發你個頭啊!現在不能開槍。”
“為什么?”小伍很是不滿,“這可都是到了咱們嘴邊的肥肉。”
“你看看咱們的陣地,槍聲都停了。”
二O四團的陣地上,除了炮營還在開火外,其他的幾處陣地沒有發出一聲槍響。
小伍還是不解。
“現在鬼子還在我們陣地火力的有限射程之外,如果我們現在開火,有經驗的小鬼子立即就會發現我們躲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鬼子的坦克掩護著步兵終于進入了開闊地,一顆地雷被引爆了,只見一輛坦克震顫了一下,差點被強大的爆炸力掀翻,履帶也應聲斷裂,在它屁股后面跟著的幾個小鬼子步兵更是倒霉,被炸彈炸得飛出老高,成了碎肉。
緊接著又有幾顆地雷被引爆,與此同時,國軍的陣地終于開火了,DP28輕機槍、ZB26輕機槍以及馬克沁重機槍吐出一道道仇恨的火舌,一時間槍聲震耳欲聾,各類長短槍也一齊開火了。
牧良逢瞄準了一名站在坦克后面齜牙咧嘴的揮刀尉官,一顆子彈就將他送上了西天。
小伍見排副開火了,也射出第一顆子彈,可能是殺敵的心情太過迫切,槍打偏了一點,將一個鬼子的小耳朵打掉了。
“媽的,槍法真爛。”小伍自嘲一聲。
“你就想象這是在打靶場上,那些小鬼子都是些木靶子。”牧良逢給他提供了一些意見。說完這句話,他就再不吭聲了,埋頭瞄準了一個正趴在地上的重機槍手,那小鬼子瞄著對面的國軍陣地掃射得正過癮,另一個助手在幫他配彈。
牧良逢的子彈一下子就鉆進了他的腦袋瓜子,那重機槍手還沒來得及哼一下就見他的天照大神去了。
鬼子助手見主射手死了,將他一把推開,從旁邊叫過一名小鬼子幫他,自己守住那挺重機槍又掃開了。但是他的子彈遠沒有牧良逢的快,還沒開兩槍,一顆子彈又鉆進了他的腦袋。
旁邊的小鬼子一看這槍太邪惡了,誰碰誰死,大概猜到這附近有狙擊手埋伏了,就趴在地上東張西望。
牧良逢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子彈,沒等他發現自己的位置,又射出了一發子彈。
鬼子頭一歪,頭上的鋼盔掉在地上,一股鮮血從他的臉上流出,他本來是趴著的,現在真的徹底不用站起來了。
國軍陣地的頑強抵抗大大超出小鬼子的意料,加上中間那片雷區的威脅太大,日軍開始潰退了。一輛正在往回跑的鬼子坦克著火了,顯然是被國軍的重炮直接命中,兩個坦克兵打開車蓋,從里面爬了出來。
“王八蛋,躲在鐵殼子里打不著你們,現在看你們往哪里跑?小伍,干掉一點鐘方向那兩個坦克兵。”
小伍子的槍口一下子移動到這邊,牧良逢已經先開槍了,一個坦克兵還沒來得及跳下車就被牧良逢擊落在空中,另一個看情況不妙,迅速跑到另外一輛坦克側面去了。這鬼子極其狡猾,以為這樣就很安全了,沒想到還是有一顆子彈追上了他。
國軍陣地上的槍聲稀了,牧良逢和小伍這邊也停了火。
“小伍,剛才那個開坦克的小鬼子是不是你擊中的?”
“不是。”小伍說,“他跑得太快了,我根本瞄不準。”
牧良逢說:“那肯定是排長他們那邊打的。”
“排副,你干了幾個?”
“七個。你呢?”
“打死兩個,打傷一個。”
“排副,你好像都不用瞄準,直接開槍就打到人家的腦袋。教教我,那招怎么用的?”小伍湊了過來。
牧良逢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那完全不是技巧,而是一種感覺,只要他一提起槍,那子彈就好像自己長了眼睛一樣。
“要是我們中國軍人都有你這槍法,只怕早打到東京去了,讓他姥姥的天皇去見鬼吧。”
雙方還在炮戰,但是日軍的火炮明顯占有優勢,慢慢地,國軍的炮擊停了,日軍的大炮卻還在怪吼著。這年頭物資匱乏,中國稍微先進點的武器都得花錢在國外買,連有些型號的子彈都要看老毛子和美國人的臉色。
什么都金貴啊!
日軍的第一輪地面攻擊停了沒有二十分鐘,天空中就傳來了轟隆隆的引擎聲,幾架日本零式戰機朝國軍陣地一個俯沖,機槍啪啪啪在對面的國軍山頭上揚起一道沖天的塵埃,隨后,炸彈像雨一樣地落了下來。
“狗日的,有種下來槍對槍。”小伍咬著牙狠狠地罵了一句。
日軍的第二輪進攻開始了,牧良逢和小伍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鬼子不知道是從哪里抓到了一百多個中國老百姓,押著他們一字排開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慢慢地走向雷區……坦克遠遠地跟在人群的后面開火。
牧良逢看清楚了,老百姓被綁在一條長長的繩子上,其中還有很多婦女和未成年的孩子,在他們的身后,跟著一排排雪白的刺刀。
“雜種,虧你們想得出來,用我們的人去擋子彈踩地雷。”牧良逢的眼睛都要噴出血來了。
“排副,怎么辦?”小伍雖說是個老兵,可這樣的陣勢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下子傻了眼。
“等等,先看看我們陣地是什么反應。現在我們還不能開槍,一開槍我們倆準完蛋。”
“完蛋就完蛋,老子豁出這條命了。”小伍眼睛睜得滾圓。
“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牧良逢咬著牙齒瞪了他一眼。
人群正在慢慢地移動,離雷區越來越近了,一個看起來有七十來歲的老人突然喊了一聲,第一排的人們全部停住了。老人頭戴著一頂破草帽,肩上搭著一件灰褂子,下面的褲腿卷過膝蓋,沒有穿鞋,光著一雙腳,他瘦削的身影站在人群中間實在是不起眼。
“對面的國軍兄弟們,你們只管開槍,我們死也不給鬼子當炮灰。記得多殺鬼子,給我們報仇雪恨!”老人歇斯底里地沖著對面的國軍陣地吼了起來。
“對,我們死也不給小鬼子當炮灰!你們快開槍啊!”
但是對面的國軍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個小鬼子指揮官大概聽懂了老人的話,氣得哇哇大叫,操一把長刀從后面追過來,想砍了老人。可是沒等他近身,對面飛來一顆子彈,瞬間穿過了他的眉心。
“鄉親們,你們不要慌亂,大家一起往我們這邊跑,不過要記住,千萬別踩放著玉米棒子和石頭的地方。”對面國軍陣地里傳來了聲音。原來工兵連的那幫家伙怕以后不方便清理戰場誤傷了自己人,特意在埋雷的地方做上了記號。
緊接著,幾顆子彈從對面射了過來,有兩節綁在老百姓身上的繩子被生生打斷了,這樣一來,原本被一條繩子綁著的老百姓被分成了三節,活動的空間相對靈活了許多,真不愧是中國的神槍手。
老百姓得到指示,立即往對面的中國軍隊陣地跑,鬼子怕他們踩到地雷后傷了自己,所以和老百姓保持著一定的間隔,但是他們的槍卻開火了。一時間,成群的老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國軍陣地也開火了,各種槍支噴射出仇恨的火花,炮兵更是發威了,成噸的炮彈從天而降,這時的中國軍人,不再精打細算,不再看著腰包過日子了,他們只想盡可能地把自己的悲傷和憤怒發泄出來。
由于炮火太過猛烈,小鬼子一下子被打懵了,哭爹喊娘地往中國陣地死沖,什么皇軍不可戰勝,什么大和民族萬歲,通通見鬼去吧!這時的中國軍人已經徹底打紅了眼,開始排山倒海地從山坡上沖了下來,本來是一場阻擊戰,結果演變成了反沖鋒。
沖下來的中國軍人接應起跑過來的一大半老百姓,然后沖進雷區,與鬼子展開了白刃戰,刺刀、大刀片子上下橫飛,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再填上,一個民族的尊嚴,一支軍隊的士氣,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淋漓盡致地展現過了。
牧良逢和小伍手中的槍開始一發接著一發地射向戰場。他們看到,雷區不時有地雷被引爆,鬼子和國軍被掀翻。雙方混戰在一起,鬼子的坦克也只能干瞪眼,飛機在上空轉了幾圈也無從下手,只好胡亂往主陣地上丟了幾顆炸彈,草草收兵走了。
一直殺到天黑,兩軍才各自丟下一片尸體退回陣地。
月光如霜。
山林的上空有著一絲淡淡的光亮,為了防止對方夜間偷襲,不時可以看到雷區上空會升起一顆照明彈。
“排副,我們是不是就趴在這里等天亮?”小伍問。
牧良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拿出一些干糧和水補充起體力來,打了一天,居然忘記了饑餓。
兩人胡亂吃了些東西,牧良逢輕輕地站了起來,對小伍說道:“我偷偷摸過去看看,你在這里等著,我沒回來之前千萬不能睡著了。”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人多目標大,我四處轉轉,看明天有沒有必要換個狙位,狙擊手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
小伍就沒再說話了。
牧良逢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確認安全以后才慢慢地摸進石山后面的樹林。大約走了七八分鐘,就看到對面的一個山坡下燈火通明,幾個大帳篷駐扎在那里,原來是鬼子的營地,四周停滿了汽車和坦克還有山炮,成隊的鬼子來回不停地穿梭著。
牧良逢爬上一棵樹,通過光學瞄準鏡目測了一下距離,從他所在的位置到最近的一個帳篷至少也有七百米。盡管是晚上,但是對牧良逢來說,在這個距離獵殺一個目標肯定沒有問題,只是這樣一來,日軍就可以馬上根據槍聲找到他,就算全身而退,但是那個絕佳的狙位明天就徹底報廢了。牧良逢不想因小失大,從樹上慢慢滑下來,準備往回走時,突然聽到離雷區不遠的樹林下有人在說話,便悄悄地摸了上去,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有十幾條黑影站在那里說著話,牧良逢聽出來是小鬼子們在互相交談著什么。
盡管天上有點月光,但在樹林里還是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就在這時,國軍的陣地上打起一顆照明彈,將夜空一下子照亮了,牧良逢這才看得清清楚楚,原來是十幾個日本軍官正站在那里指指點點,估計是在研究地形討論明天的戰術,小鬼子真是“敬業”啊!牧良逢心里一陣狂喜,真是老天開眼了,該自己發這筆大財。
他摸了摸腰間,三顆100式基斯克手雷還掛在那里沒開張呢!
牧良逢對手雷沒什么研究,還是前幾天猛子教的,因為軍火金貴,他沒能實彈訓練過,只知道操作過程。
他摸出一個手雷,就在這時,他身后不遠處突然有了點動靜,獵人的耳朵是最靈敏的,他的槍口馬上甩了過來。
“吱吱!”
不遠處發出一聲蟲鳴。牧良逢這才放下心來,小伍耐不住寂寞跑出來了。
小伍小心翼翼地摸了過來,牧良逢指指前方十幾個正在說話的日本軍官,又指指自己手上的100式基斯克手雷。小伍子立即會意,也摸出一個手雷來,牧良逢豎起三根手指頭,小伍點點頭,拉開了手雷上的扣弦。
三、二、一。
兩顆手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鬼子軍官堆里,轟的兩聲巨響,鬼子軍官至少有一半以上當場斃命,剩下的幾個非傷即殘。小鬼子反應真快,一聽到手雷的爆炸聲,立即就有一大堆的鬼子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牧良逢顧不得那么多了,拉起小伍就往狙點跑,兩人借著夜色掩護,一路狂奔。終于奔到狙點位置時,牧良逢心頭一驚,轉身對小伍說道:“這里待不住了,鬼子馬上就會搜山,我們得沿著雷區摸回去。”
“我們不要命啦?沖過雷區不被地雷炸死也會被自己人打死。”
“不要踩有石頭和玉米棒子的地方就行了,我們慢慢摸回去吧!”
日軍果然在搜山了,軍犬狂吠不已,手電和火把到處晃動。
沒有時間考慮了,兩人從石山里面跑出來,借著月光慢慢地往雷區中央爬,四只眼睛盯著地面,什么石頭玉米棒子,經過一場混戰,整個雷區早就凌亂不堪,根本無法辨認。牧良逢在前,小伍緊跟其后。
“離我稍微遠點。”牧良逢回頭說。
小伍說:“我比你有經驗,我到前面去。”
“地雷還認識人啊?不要啰嗦跟著我走就行了。”
不知道是地雷埋得不夠多,還是一天下來被引爆得差不多了,兩人居然毫發無損地摸回來了,站在自己陣地的山下,終于松了一口氣。
“上面的兄弟們聽著,不要開槍,我們是二O四團狙擊班的小伍和牧良逢。”小伍朝上面喊了一嗓子。
“知道是你們兩個,要不早打死你們了,快上來吧!”是吳連長的聲音。
對面的日軍在軍犬的引導下,終于追到了他們隱藏了一天的狙位,又聽到小伍在對面喊話,氣不打一處來,沖著這邊就是一頓亂槍掃射,但是立即遭到了國軍陣地的機槍反擊,只好無趣地退了回去。
一回到狙擊排的帳篷,一幫兄弟就歡喜地圍了過來:“你們趴在鬼子的眼皮底下一整天,好懸啊!”
“說說,收獲如何。”
牧良逢看了看人群,并沒有看到猛子,便有些奇怪地問道:“排長呢?”“排長去團部了。”
牧良逢這才松了一口氣。
“痛快,真是痛快,老子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這么痛快。”小伍一屁股坐在地上,“來煙來火,再給我們弄點吃的來。”
一幫兄弟們都圍了上來,連其他連隊的兄弟都擠進來了,一個個爭著問道:“說說,不要賣關子,剛才是怎么回事?”
幾個人搶著遞過來煙。
幾個人又搶著給點著了火。
小伍就繪聲繪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惹得兄弟們一片叫好聲。“當然,這主要歸功于排副,要不是他出去轉那么一圈,這八輩子都趕不上的好事怎么可能輪到我呢!”
牧良逢一點都不想說話,他現在就是覺得餓。
張團長和猛子站在帳篷門口。
“你們兩小子今天打得不錯,我這里特地帶了一些好吃的犒勞你們。”張團長剛才在帳篷外面聽得真真切切。
李天佑和警衛排的幾個兄弟抬進來一個木箱,是小半箱美國牛肉罐頭。
“等打完這仗,我向師部給你們請功。”張團長拍拍兩人的肩膀,“吃了東西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惡戰在等著我們。”
“是!團長。”
張團長說完就出去了。
猛子看到團長出去了,笑瞇瞇地說:“我給你們來碗面條。兄弟們,幫著開兩罐牛肉罐頭。”他話聲未落,日軍就開始了瘋狂的報復,各類火炮猛烈轟擊著陣地,國軍將士們只好全部躲進戰壕里。
“好了,面條也吃不成了。”不知道誰無奈地說了一聲。
日軍的炮擊持續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凌晨就開始強攻了,今天的飛機數量比昨天還多,二三十架飛機在陣地上空輪番轟炸,中國陣地毫無制空權,士兵們只能架著機槍對空掃射,加上炮擊又猛,陣地上傷亡慘重。
師部緊急調來一大批軍醫和護士,臨時醫院就設在離前線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些老百姓也自發組織起來運送傷員。一批批的傷員被抬下火線。
“他媽的,再這么轟下去,不用小鬼子上來我們都變成燒雞了。”張團長命令通訊班接通師部,粗著嗓門呼叫空中和炮火支援。
“我們都被炸得抬不起頭了,請求空中支援和炮火支援。”
“我們的炮?小鬼子就盯著我的炮陣地轟,我們的炮營已經被打殘了,剩下的幾門也沒彈藥了……”
“是!是!是!”
掛了電話,張團長又粗著嗓門沖陣地喊:“兄弟們再頂頂,我們的飛機馬上也要到了。”
在炮火的猛烈打擊下,二〇四團減員嚴重,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傷亡人數。狙擊排也有兩個兄弟犧牲了。
牧良逢和其他幾個狙擊手分散在陣地半山腰上,日軍已經攻過了雷區,前頭部隊已經到了山坡下面。
“良逢,我們撤回陣地。”猛子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死命地吼道。
“快點,鬼子要攻上來了。”
牧良逢正殺得過癮,根本沒有意識到鬼子已經近在咫尺。聽到排長喊話,這才起身往陣地撤退。剛好一塊彈片劃在他的手臂上,鮮血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狙擊排撤回陣地,猛子急著過來檢查他的傷口,發現只是一些皮外傷,簡單地幫他包扎處理了一下傷口,天空中傳來了飛機引擎巨大的轟鳴,原來是中國的空軍支援來了。
透過彌漫的硝煙,十四架中國戰機出現在步兵們的視線里。只見鋪天蓋地的炸彈從天而降,落在陣地前面的開闊地里,在成堆的鬼子中炸響,其中有幾架還動用了燃燒彈,一瞬間雷場變成了火海,鬼子哭天搶地,一片慘叫聲。
國軍陣地上立即一片歡呼雀躍。
日軍的飛機也飛了回來,一時間,雙方的戰機在空中展開好一場廝殺。
國軍的陣地上地面的援軍也到了,張團長開始下令后撤:“兄弟們,兄弟部隊來接防了,我們奉令后撤休整。”
整整苦戰了三十多個小時的二〇四團在經過三分之一的減員損失后,終于被上司換了下來。接替他們陣地的是整整兩個中央軍的滿編團。
撤回團部的路上,李天佑對大家說:“我們團到底還是師長的親隨啊!師長生怕把我們全拼光了。”
吳連長抽著一支煙笑罵:“他媽的再不把我們換下去,就得全部報銷在山上了。”
牧良逢和猛子清點了一下排里的人數,除了陣亡的兩個兄弟,小伍也不見了。
“這小子干什么去了?”牧良逢心里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你們先去團部,我回去找找他。”猛子說,“估計是沒聽到后撤的命令。”盡管這么說著,但是每個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都希望真如排長所說。
“還是我去找吧!”牧良逢從小到大,基本上沒什么朋友,從軍后認識了這幫兄弟們,才有了這些朋友,更何況他還與小伍共過生死。
猛子沒同意他的請求,自己一個人背著槍重新回陣地去了。
幾個人到了團部,因為國軍的兵力一下子得到加強,日軍一時也很難攻過來,雙方一下子形成對峙狀態。臨時的戰地醫院于是開始前移到了團部。
“牧良逢!”有人喊他。
回過頭一看原來是猛子的妹妹護士王小田。她正望著幾個狙擊手,神色有些緊張慌亂:“我哥呢?”
“你哥在后面,馬上就來了。”
王小田這才放下心來,又看看牧良逢手臂上有血,著急地問道:“你受傷了?”
“一點皮外傷,小事情。”
“那也不行,萬一感染了就不是小事情,我幫你看看。”說著王小田就過來脫他的衣服,牧良逢一下子慌了,面紅耳赤地掙扎著,說:“不礙事的,真是小傷。”
排里的幾個兄弟一起哄笑起來:“良逢走桃花運了,有女兵幫著脫衣服了。”“你們幾個家伙正經點,否則我等下告訴我哥,說你們欺負我。”
那幾個家伙笑嘻嘻坐在旁邊看起了熱鬧。
衣服到底還是脫了,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王小田細心地幫他清洗著傷口,換藥。整個過程,牧良逢緊張得大汗淋漓,這是他第一次與一個漂亮異性接觸,而且如此親近,他甚至可以嗅到她的氣息。
處理好傷口,王小田又遞給他一塊紗布,說道:“下次洗了澡,再把這塊換上就好了。”接著又笑呵呵地說,“你身上好臭,該洗個澡了。”
排里的幾個弟兄都怪笑起來。
牧良逢的臉更紅了,王小田沒再為難他,收拾起藥品到團部去了。
幾輛卡車停在路邊,吳連長從一輛車里鉆出來,對大伙兒說道:“兄弟們快上車,晚上我們就可以在風鈴渡吃肉喝酒了。”
“吳連長你有錢當然有酒喝,我們啊,唉,吃窩窩頭的命!”一個狙擊手說。
“聽說上面要給你們發錢了,晚上你們得請客,否則不準坐我的車。”吳連長是個消息靈通人士,有點什么風吹草動他都打聽得非常清楚。
“發什么錢?”
“晚上你們就知道了。現在上車,到了風鈴渡你們管我一頓酒,每人再給我兩包煙就行。”吳連長觍著臉嘿嘿笑著說。
“那點餉銀早都花光了,我們哪來的錢給你買酒買煙?”
“現在不買沒關系,有錢了再補行不?”
“這個可以,不過我們排長和小伍還沒回來。”
“不要等他們了,他們倆肯定會趕上我們的。”
吳連長一說起風鈴渡,牧良逢就心動了。自己出來好些日子了,爺爺肯定著急死了,得趕緊回去報個信,免得讓他擔心,順便再去趟保安隊,給宋清和那幾個看不起他的小子顯擺一下自己的新家伙。
想到這里,他就跑進團部告訴王小田說:“如果看到你哥,就告訴他我們先去風鈴渡鎮了,在那里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