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這話說出口。

被一陣寒風吹過，沈山的背脊瞬間一陣發涼。

在此之前。

他雖然被《山河圖》強行收服，但在內心深處，對沈琢這個城隍仍舊抱著一絲僥幸。

只要能讓這年輕人放松對自己的警惕。

他遲早有一天能夠重獲自由。

這才處處表現的圓滑諂媚。

豈料。

就在方才。

沈山在沈琢的身上，明顯洞悉到了一線殺機。

他對自己生出了殺心！

想到這。

沈山急忙起身，滿頭大汗的連連躬身，“老……少爺，我知錯了，同樣的事情絕無下次！”

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

更何況身為城隍座下靈官，身份就決定了他無法對沈琢動手，乃至做出不軌的舉動。

光是神性反噬，就不是他能夠承受得起。

沈琢瞥了他一眼，擺了擺手后，也并沒多說什么。

前世作為職場牛馬。

太懂大棒加棗的道理。

特別是像沈山跟沈濤這樣，原身就是妖物的下屬。

太過放任。

只會讓他們覺得軟弱可欺，進一步蹬鼻子上臉。

就像養貓。

得讓它知道誰才是主人！

此刻沈山見狀，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連忙又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子，不由分說地塞到了趙守田的手中。

“老人家，剛才是我說錯話了。”

“還請你不要介意才好?！?

生怕沈琢感覺不滿。

沈山肥胖的身體，稍顯浮夸的說道，“這些就當是我們主仆三人的叨擾的飯錢了?！?

手中攥著銀兩。

趙守田身體卻是一僵。

方才沈琢輕描淡寫的兩句話，不僅化解了自己的尷尬，更是把他的這個隨身侍從，給嚇的快要語無倫次了。

果然自己沒有看走眼。

若非豪門大族出身，小小年紀，怎能養出這般逼人的氣勢？

剛想要再客套兩句。

就聽見邊上一直沒說話，面無表情的沈山道，“這也是我家少爺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推辭了?！?

沈琢微微頷首，“合該如此?！?

“老人家，你要是不忙的話，我倒還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聽到沈琢要請教自己。

趙守田趕緊擺手，連呼不敢。

“小先生這話可就折煞我了。”

“鄙下姓趙名守田、”

將端著的盆子放下。

趙守田仍舊有些局促的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有什么問題小先生直說就好，可當不起請教二字?！?

沈琢聞言也不再客氣。

一邊啃著野菜窩頭，一邊問道，“如今天下大亂，朝廷也是朝不保夕，我想請教一下……”

說著晃了晃手上的窩頭，“諸位如此大費周章的祭拜城隍，他能給你們帶來一口飯吃嗎？”

這話說出口。

趙守田的臉色瞬間變幻。

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

可話到了嘴邊，看著沈琢那澄澈如水的雙眸，不像是在故意找茬，就又生生吞咽了回去。

沉默了良久后。

他才一聲長嘆，“這年歲，想要一口活下去的嚼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有朝廷納糧，下有鄉紳收佃，每年落到我們自家手上的糧食，就連來年當成種子都不夠，更別說自己吃了。”

說到這。

他指了指沈琢手上的窩頭，“也不怕小先生笑話，就這點糧食，還是我們清溪村上下，東拼西湊了一整夜，才好不容易拿出來的?！?

“若非今天遇上了三位，這些都準備拿來孝敬城隍老爺?！?

聽到他的這番話。

沈琢咀嚼窩頭的動作一頓。

趙守田并沒發現他的異常，如同打開了話匣子，繼續絮絮叨叨的說道，“再加上咱們村子這四周也不安生，隔三差五的就有山妖精怪劫掠，這幾年可是死了不少人的?！?

“小先生說的沒錯，城隍老爺不能給我們直接變出糧食來，可他接連收服了兩個為禍的妖物，給了咱一條活下去的希望，你說光憑這點，難道不值得我等祭拜嗎？”

說罷。

趙守田的目光，轉向身后的城隍廟。

渾濁的眼神里，流露出濃濃的感激。

而沈山跟沈濤二人，則是脖子一縮，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退，哪兒敢接這話茬？

沈琢眉宇微動。

良久。

他方才繼續嚼咽著手中窩頭，心有所感，“身逢亂世，人如草芥……”

但就在這時。

旭日初升的官道上，一聲冷笑傳來，“我當是誰這么大張旗鼓，原來是你們這些清溪村的泥腿子?！?

“怎么？有錢來修這狗屁城隍廟，沒錢還上我家老爺的租子，是當咱們程家好欺負是吧？”

說到傷心處。

正欲抹淚的趙守田，聽到這個聲音，不由的一個冷顫。

慌忙壓低了嗓子，對沈琢道，“三位，若無他事，你們還請盡快啟程離開吧！”

“這些家伙都是臨江縣程家的人，絕非等閑，你們外鄉人切莫輕易招惹！”

交代完了這兩句。

他一張老臉頓時像變戲法般，換上了一副笑容。

起身就朝著那些人迎了上去，對為首那橫肉壯漢卑躬屈膝道，“柳護院說笑了。”

“祭拜城隍老爺，是我們清溪村祖上傳下來的習俗，你看祭品都只是野菜窩頭，哪里有什么好東西？”

在心中咬了咬牙。

掏出了一小塊，從沈濤那里得來的碎銀。

悄悄遞到了那壯漢的手上，“柳護院，你大人有大量，再寬限我們一段時日，待到春暖花開，大家便能上山狩獵來抵租子?！?

卻沒成想。

平日里向來見錢眼開的柳護院，抬手就把他遞來的那塊碎銀給打到了地上。

滿臉橫肉的獰笑道，“呸！老不死的玩意，就你拿的這點錢，還不夠老子們一夜花酒，你是在打發叫花子嗎？”

“我家程二爺發話了，今日你們欠下的租子，是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要是真還不上……”

舔了舔嘴唇。

一把拽過趙守田的衣領，眼神看向了聞訊從城隍廟中出來的李春娘，“便拿那小娘們來抵利息，給大家伙樂呵樂呵，我還能向程二爺求求情，晚點再來收錢。”

李春娘？

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趙守田當場就急了，“不行不行，這婦人是城隍老爺欽點的廟祝，你們不……”

沒等他的話說完。

柳護院抬手一巴掌便欲打下，“老不死的玩意，當老子是在跟你商量？”

可就在電光石火間。

一個人影突然閃來。

一把鉗住了他的手腕。

“我家少爺說狗吠惱人，攪了他吃飯的雅興?！?

“讓你們夾著尾巴滾?！?

眾人定睛看去。

才發現是跟在沈琢身邊，剛被訓斥的那個身寬體胖的侍從。

只見他面上笑容，宛若一尊彌勒。

手上卻是陡然發力。

只聽“咔嚓”一聲。

柳護院的手腕，當場就被捏成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