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渾身溢滿妖氣的錦衣食客，走出觀海客棧，匯入人流之中……
各種各樣的妖類寧長生見多了，但這等完全化形成人的妖類，他還是頭一回見。
這讓寧長生越發肯定了此次海外之行。
“妖怪？爺您說笑了……”
乞丐苦笑著搖搖頭，以為貴人是在逗自己開心——這老丐就好像一只活了很多個年頭的老貓老狗，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幾乎是對外界無欲無求了。
寧長生當然也不作解釋。
“爺，您點的飯菜！”
觀海客棧不愧是水城最大的客棧，一盤盤賣相絕佳的珍饈被端了上來，光是看這品相就知道味道一定不會差。
尤其是那清亮的酒水從壺中倒入杯盞，彎出一條水線、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聽在耳中簡直讓人酒蟲大作。
只是可惜……美食美酒當前，自己卻注定味同嚼蠟。
寧長生搖搖頭，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也大可不必可惜，這下馬上就要尋到仙宮，到時就可以化形一品美酒珍饈了……
“咕嚕！”
乞丐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又趕緊低下頭，“小人失禮了……爺恕罪！”
看來還是有欲有求的嘛……
寧長生搖搖頭道：“快吃吧。”
乞丐搖搖頭，低著頭道：“爺不動筷，小人不敢動。”
寧長生道：“你盡管吃。”
乞丐小心地看了看寧長生，這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盡管他在刻意壓制，但吃相還是非常丑陋……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連吃相都保持了文雅，寧長生倒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乞丐了。
寧長生倚在窗邊，看著金光點點的汪洋，整理著從乞丐身上獲知的信息。
水城，據說最開始只是一個幾戶人家的小漁村，經過了不知多少年的發展，這才成為今日這個東海沿岸最大的城池。
除了海居的人文風情之外，其余的都和寧長生所見所聞一個樣子。
用兩個詞來形容就是——凡俗，尋常。
說實話，
在來到這丹江口水城之前，寧長生也不是沒有幻想過——這東海之濱是不是仙人遍地、人人向道……
“這位小先生是在尋船家出海？”
一個魁梧的彪形大漢走來，問道。
寧長生道：“正是，你是船家？”
漢子笑道：“我叫方大海，是這水城靠海過活的船把式，小先生你要出海的話可以找我……這大晚上愿意出海的可沒有幾家咯！”
寧長生點點頭道：“我正好想出海，那就你了吧。”
方大海喜道：“好嘞先生，看你是讀書人吧，保準兒給你個公道的價錢！”
“你是怎么知道爺想出海的？”
正在大快朵頤的乞丐，突然抬起頭說道。
方大海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關你這乞丐什么事？”
乞丐張了張嘴巴，還是瑟縮著低下頭去。
寧長生起身道：“你好好吃吧，吃不完可以打包著帶走。”
誰知乞丐暗暗揪住寧長生的衣角，在那漢子看不見的角度，焦急地搖著腦袋。
寧長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再會。”
乞丐不知怎的，就滑落了這位爺的衣角，手中還攥著幾枚銀錁子。
再看那位爺，已經跟著那方大海遠去了。
乞丐攥緊銀錁子，幾次三番想要站起身追上去，但最后還是頹然地坐回椅上。
“哎……”
……
夕陽沉入海的盡頭，月亮升起，已經是星夜時分。
寧長生乘著一葉不大的漁船，駛上了茫茫東海。
船不過在海上行了幾里，那水城都尚且還在不遠處，便停下不動了。
寧長生盤坐在船頭，閉目悠悠道：“怎么不動了？”
“先生是要出海干什么？”
方大海在船尾高聲說道。
“尋仙問道。”
寧長生快人快語道。
方大海也不驚奇，懊然道：“哎呀！我還以為先生是到海上來看夜景的……既然是求仙問道，那肯定要出海。如果要出海，那可就是另外一個價錢了。”
“什么價錢？”
“一口價——一萬兩銀子！”方大海道：“先生也別看這價格貴！這東海光是近海都少說有幾千上萬里，想要出海尋找仙山那更是要花費月余時間……更何況，我們也還承擔著遭遇風浪這等風險的！”
寧長生依舊淡淡道：“可以便宜些嗎？”
方大海不容拒絕道：“不能！”
寧長生道：“那你送我回去吧，我不坐了。”
“我看你是個書生，沒想到也黑了心的！”方大海勃然大怒道：“老子辛苦把你渡出來，你說不坐就不坐了？你敢消遣老子？！”
“好啊！你不坐？可以！老子把你扔海里去，你自己游回去行不行？”
寧長生笑道：“可以。”
方大海先是一愕，然后怒道：“他媽的，以為老子不敢是吧！”
隨即，便是咚咚咚踩在木板上的急促聲音。
很快方大海就走到了寧長生的身后，罵道：“老子再警告你一次，別拿老爺們來尋開心，那是娘們的事！”
“你要沒那么多錢，行！可以先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就當做是定金了！等你什么時候湊夠了錢，再來找老子……”
“別廢話了。”
寧長生搖搖頭，站起身來，認真道：“我也再問你一次，我不坐了而且也不想給錢，你是不是真要把我扔水里去？”
“他媽的小畜生！”
方大海終于失去了耐心，獰著臉，一巴掌朝寧長生揮來。
寧長生扣住他的手臂。
一擰，咔嚓！
一扯，撕拉！
血霧爆開，一條肉絲糜爛的斷臂就那么丟進海浪，隨著海浪悠悠起伏。
“啊……”
方大海一聲劇烈的痛呼，只一聲就給叫破了喉嚨，在地上翻滾著身子、沙啞地哀嚎。
“看你這樣子，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回干了……沾了幾條人命了？”
寧長生說完也不待他回答，便搖搖頭失笑道：“算了，我又不是刑罰司，哪管他到底是不是罪不至死……”
從他對自己出手那一刻，便是命已當絕——惹上了自己，便是他莫大的因果！
犯下如此莫大的因果，自是他所承受不起的，也合該他有此一劫。
這么多年下來，寧長生覺得自己也算是活得通透了——該殺的人怎么都得死，不該殺的人就算四肢全部折斷也得留下他一條性命……
還是那句話：人過了八十歲，就得要隨心隨性，不逾矩。
咔嚓！
寧長生上前一步，一腳踩斷他的脖頸，并將尸體踢進海里。
看也不看那隨浪起伏的尸體，只看著那幽幽大海，眼中熒火爍然、顫聲道：“仙宮啊仙宮……你可讓我好找！”
他一時半刻也等不及了！
什么養氣功夫？什么成熟穩重？什么穩如老狗？
狗屁！
要不是寧長生真的經歷過七老八十，還真就信了——中老年人那不是養氣和穩重，而只是欲望太多但一個也實現不了的認命！
寧長生的欲望不多，唯有一個長生。
而且只要活著，那么就一輩子也不會認命。
所以無論何時，這‘長生’二字都能激動他的心，讓他還像個少年人一般意氣……
腳步一點、躍身而起，咚得一聲悶響、船身一震，身體穩穩地落在船尾。
寧長生看了看船槳，搖搖頭還是算了，“太慢了！”
目光在船艙一巡，只見船帆兩張、桅桿幾根……
唰唰！
將桅桿豎起，又將船帆揚起；
海面風大，瞬間就把船帆鼓滿。
“好風助我，直上仙宮！”
寧長生站在船頭，衣衫獵獵、長發飄飄，頗為爽意道。
直到船兒又行出幾里，
他目視著黑茫茫的一片大海，才突然驚覺過來：“好風憑借力倒是好事一樁，可是……這方向又該往哪里呢？”
總不能無頭蒼蠅似的胡亂尋找吧？
若是無頭亂撞，在這茫茫一片東海，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混元金島！
“對了！”
寧長生趕緊褪下肉身，從胸口中掏出那方金羽仙令來，暗禱道：“好仙令，請一定要給我指點方向……多謝多謝！”
好在，沒有讓他失望。
這金羽仙令在接連指了幾個方向都沒有反應，終于在指向某個方向的時候一閃一爍起了淡淡的金光。
“在那邊！”
寧長生大喜過望，趕緊改變風帆，心中暗暗慶幸。
還好還好！
混元仙宮沒有那么變態，在仙令之中留下了方向指示——不然在這茫茫大海之上，恐怕就是幾年甚至幾十年都要在尋找仙宮之中蹉跎過去……
海風鼓起船帆，推著漁船快速前進——端的是一陣好風，端的是一艘好船！
寧長生負手站在船頭，長發飛揚、衣衫獵獵，忍不住激動道：“混元仙宮，我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