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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老槍點寒星,淚濺燒埋銀

德勝門軍營,寂靜過后,轟然炸響,三千新軍扯著嗓子震天叫好。

宣大軍人喊馬嘶,痛罵“老匹夫”之聲如浪潮。

徐承略舊部最為激動,他們自進入京城后,人人敬仰,處處優待,何曾受過此等奚落。

百騎喝罵間,獨眼龍火往上撞,早已催馬揮刀直奔老將。

“老匹夫,此等年紀還不回家抱孫兒,得了瘋癲不成?在此胡言亂語?!?

聞人言“老”,老將須發怒張,拍馬向前時槍尖連顫三下:

“黃口小兒,敢在陣前論尊卑?且接我這招!”

獨眼龍目中無他,唯將督師及高敬石諸將視為神??;面前縱是百戰老將,亦如草芥,視之漠然。

然他刀未掄圓,老將槍尖已抵住喉結,驚覺甲胄不知何時被挑開三寸。

槍尖劃破頸側油皮的瞬間,老將忽的定住槍勢——血珠剛滲出來。

他倒先笑了:“慌什么?某這槍,專挑敢在陣前叫囂的小崽子?!?

獨眼龍感受著頸間森寒,直覺背脊發涼,額頭冷汗瞬間滴落。

抱拳時甲胄輕響,一滴汗珠砸在護腕裂痕上——正是老將槍尖挑開的那道。

“多謝老將軍手下留情!”獨眼龍羞憤欲死,丟下一句話,撥馬便走,斬馬刀還丟在地上都忘了撿。

校場傳出兵器墜地的脆響,眾悍卒喉結滾動著吞咽著唾沫。

他們連招式都未看清楚,獨眼龍便敗下陣來。

徐承略眼中精光暴漲——好個驍將!

他朝高敬石一抬下巴:“去,稱稱斤兩!”

“哈哈~”豪邁笑聲伴著急促的馬蹄聲打破校場寂靜。

高敬石催馬來到校場中央,蛇矛在地上劃出一溜火星。

他盯著老將手中的鑌鐵槍,眼尾微微發顫:“好槍!高敬石特來領教?!?

老將看著高敬石的蛇矛,收起散漫之態,“老朽石敬巖,見過高將軍!”

觀陣的徐承略手指摩挲著淬鱗槍,目光從校場飛濺的火星上收回。

他忽然側過身,朝身旁按劍而立的李邦華揚起眉梢:“李大人,可知石敬巖來歷?”

李邦華盯著校場激斗的槍影,耳中矛槍相磕的脆響密如急雨。

“白發老卒名‘石敬巖’,常熟人,萬歷年間二江苗亂時,他曾單槍挑了三苗酋的首級。

刀頭血未干,就被監軍參了本,說他“濫殺邀功”。”

李邦華目光掠過石敬巖翻飛的槍纓,聲線沉了半分:“再之后,這位當年的參將在薊州做了十年守備。

聽說我要為伯衡選精兵,這老兒直接砸了酒壇?!?

李邦華忽然笑出聲,“滿營將校爭破頭,偏他往校場中一戳槍,槍尖入土半尺紋絲不動,竟沒人敢上前爭。”

兵器相撞的銳嘯中,他放低聲音:“軍中都傳他“剛得像鐵,耿得像槍”。

當年在貴州,上司索賄,他把軍餉擺在案上,說“末將只有這百斤力氣,要拿便連人一起扛走”?!?

校場忽的靜了一瞬,卻是高敬石戰了三十合退走。

李邦華望著老將甲胄上三十年的凹痕,忽然嘆道:

“這樣的人,在別處是塊扎手的鐵,在你帳下,卻是柄開了刃的刀。”

校場鼓聲如雷,朱可貞、潘云騰諸將輪流與石敬巖交戰,交手三五十合既抽身退走。

回到陣前,皆交口稱贊石敬巖槍法精妙,老當益壯。

最后,王來聘橫刀交鐵槍,八十合火星濺甲,二人同時收勢,刀槍頓地鏗然。

王來聘見石敬巖連戰數場仍精神抖擻,不由開口贊道:“老將軍槍法,直追廉頗破秦!”

石敬巖心中驚濤翻涌,督師麾下盡是驍勇善戰之將。

從前只道自己勇冠三軍,如今方知是坐井觀天了。

聞得王來聘話語,忙收起心中思緒,同樣贊道:“將軍橫刀,勝似李牧卻胡。”

二人相視大笑,攜手趨步至徐承略跟前。

石敬巖見徐承略少年英武、眸中銳意凜然,心中稱奇。

再思及他力挽狂瀾的赫赫戰功,愈發肅然起敬。

石敬巖將鐵槍戳進凍土,單膝觸地行禮:“薊州老卒石敬巖,拜見督師?!?

徐承略伸手虛扶時觸到石敬巖甲胄上的冰棱,知老將出汗不少。

“老將軍神槍可裂三牛,今日見這連番惡斗,倒像是冰天里淬了把新刀!”

石敬巖得徐承略認可,心懷激蕩下,又是一禮:

“末將這桿槍,縱能裂牛百頭,終是督師帳前刃。刀鋒所指,皆是大帥旌旗所向!”

徐承略含笑點頭,隨即看向校場六千勁卒,忽的振臂一呼,聲震轅門:

“今日犒軍,酒肉俱備!傳令各營——凡披甲執銳者,無論新卒老將,皆列席共飲,日后便是生死袍澤?!?

校場霎時炸開了鍋,刀槍頓地聲混著叫嚷聲震天響。

眾士卒皆道:“跟著督師大人不僅能吃飽,還有酒肉解饞,這條命便賣給督師又如何?”

徐承略抬手止住喧嘩,繼而轉身對顧晦朗笑:

“牛羊盡宰,酒窖搬空!告訴兒郎們——凡飲此酒者,徐某必帶其歸鄉;凡折戟者,徐某撫其孤寡!”

諸多悍卒甘愿通過較武選拔至此,緣由有二:

其一,軍中向以強者為尊,徐承略率部重創無敵的后金軍精銳,其勢若神,早被傳為軍中傳奇。

男兒誰不慕英雄?自然盼著投身其麾下,效命于這等虎將帳下。

更兼,徐承略將朝廷所賞四十七萬兩白銀盡出,充作戰死士卒的“燒埋銀”。

此等義舉,令全軍上下感佩。連陣亡者身后事都思慮周全的主將,又豈會苛待麾下活人?

是以,四方勁卒聞訊后,無不為之動心,紛至沓來。

此刻,聞聽徐承略的鏗鏘之詞,校場上的歡呼聲突然裂開一道缺口。

當啷——不知誰的腰刀墜地,鐵器撞擊聲刺破喧囂。

前排古銅色壯漢的脊背突的有些佝僂,骨節粗大的手死死攥著胸前戰襖,渾濁的淚珠砸在青筋暴起的手背。

西北角鐵塔般的刀牌手突然撕開衣襟,露出橫貫胸腹的舊疤,喉頭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這嗚咽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寂靜的湖面,在人群中蕩起層層漣漪。

他們缺餉少糧,少則三月,多則半載,即便餉銀到手也從未足額過。

“老子們啃過馬糞混的豆餅!”有人突然吼,破嗓子驚飛轅門寒鴉。

“傷病了拿尿沖傷口,斷腿用弓弦捆!三娃子咽氣時攥著半塊發霉炊餅……”話沒說完就被哭聲嗆斷。

他們等這碗熱乎撫恤等了三年,等這聲“帶你們回家”等白了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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