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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黑旗秘蹤現

午后,硝煙稍散。

喊殺聲和慘叫聲依舊在太原城內此起彼伏,但激烈的抵抗似乎正逐漸被血腥的鎮(zhèn)壓所取代。西城巨大的缺口處,煙塵尚未完全散盡,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斷壁殘垣堆積如山,破碎的城磚、斷裂的木梁、扭曲的兵刃、以及…被掩埋其下、只露出殘肢斷臂或一角衣物的尸骸,觸目驚心。粘稠的暗紅色血液如同小溪,在廢墟的縫隙中蜿蜒流淌,匯聚成一片片刺目的水洼,散發(fā)出濃烈的腥氣。

耿仲明帶著韓鐵手和一小隊親兵,沉默地踏上了這片由他親手制造的死亡之地。他拒絕了孔有德和尚可喜的陪同,只想獨自面對這片廢墟,面對自己親手釀成的苦果。腳下是松軟的、混雜著血肉的泥土,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韓鐵手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滿洲兵的主力已沖入城內深處,只有少數小隊在缺口附近清理戰(zhàn)場,搜尋可能的幸存者和值錢的物品。他們對耿仲明一行視若無睹,偶爾投來的目光也帶著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耿仲明的目光在廢墟中逡巡。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懺悔?救贖?還是僅僅為了確認那徹骨的罪惡感?突然,他腳步一頓。

在一堆相對完整的城磚和斷裂的檁條下,壓著半具殘軀。那是一個穿著破爛鴛鴦戰(zhàn)襖、早已死去的守軍士兵的上半身。士兵的頭顱被重物砸碎,面目全非,一只手臂扭曲地伸出廢墟,手掌攤開,死死攥著一截斷裂的白色物體。

吸引耿仲明目光的,并非這慘烈的死狀,而是那士兵僅存的半截臂骨裸露在破爛衣袖外的小臂上——那里,清晰地烙著一個深深的、歪歪扭扭的烙印!

一個簡單的圖案:三顆星星,環(huán)繞著一座小島!

耿仲明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他踉蹌著撲過去,不顧骯臟的血污和碎石,跪倒在那殘軀旁,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摸那個烙印,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

“皮…皮島…”耿仲明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劇痛。

韓鐵手也看清了那個烙印,僅存的右眼瞬間瞪圓,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東江鎮(zhèn)皮島老兵特有的標記!一種用燒紅的鐵釬烙下的、象征著永不屈服、生死與共的印記!毛文龍當年為了凝聚軍心,讓所有核心老兵都烙上了這個印記!這具尸體…這個被他的大炮轟塌的城墻壓碎的士兵…是如假包換的東江舊部!是毛帥的兵!是他耿仲明曾經的袍澤兄弟!

耿仲明猛地抬頭,瘋狂地掃視著周圍的廢墟!那些被掩埋的、殘缺的肢體…那些破碎的甲胄和兵器…他看到了!不止一處!另一具被半埋在磚石下的尸體,那焦黑的斷腿上,隱約也有同樣的三星環(huán)島烙印!不遠處,一只斷手五指箕張,手腕上方,那熟悉的烙印清晰可見!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悲鳴從耿仲明的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他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指甲刺破皮肉,仿佛要將那顆被撕碎的心掏出來!他跪在冰冷的、浸透袍澤鮮血的廢墟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頭顱深深埋下,額頭抵著染血的碎石,發(fā)出沉悶而絕望的嗚咽。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砸落在廢墟之上。

韓鐵手別過臉去,那只冰冷的鐵手死死攥著,指關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周圍的親兵無不駭然變色,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看。

不知過了多久,耿仲明的嗚咽聲才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肩膀無聲的聳動。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血污混著泥土,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

他默默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踉蹌了一下,被韓鐵手扶住。他掙脫開,目光死死盯著那半具殘軀手臂上的烙印,又看了看周圍廢墟中其他袍澤的遺骸。

“老韓…”耿仲明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王爺…”韓鐵手的聲音也帶著哽咽。

“去找…”耿仲明指著那片廢墟,“把…把有這印記的…胳膊…都…都找出來…”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血泊里撈出來,“找塊…干凈點的…地方…埋了…”

韓鐵手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耿仲明。

“去!”耿仲明猛地低吼,眼中是瘋狂與痛苦交織的火焰,“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挖個坑…埋深點…別留記號…”他補充道,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一種隱秘的決絕。

韓鐵手看著耿仲明那雙枯井般的眼睛,瞬間明白了。王爺是在為自己,也為這些至死都帶著東江印記的袍澤,做最后一點微薄得可憐的祭奠。這點祭奠,必須隱秘,如同做賊。一旦被滿洲人發(fā)現,后果不堪設想。

“是!”韓鐵手重重點頭,僅存的右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立刻揮手,帶著幾名最心腹、同樣出身東江的親兵,如同鬼魅般迅速行動起來。他們避開遠處滿洲兵的視線,在血腥的廢墟中小心翻找,將那些帶著三星環(huán)島烙印的斷臂殘肢一一找出,用破布包裹。動作迅速而沉默,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和悲愴。

耿仲明獨自站在廢墟的最高處,寒風吹動他染血的黑氅,獵獵作響。他望著城內升騰起的更多濃煙和火光,聽著風中傳來的滿洲兵瘋狂的歡呼和百姓絕望的哭喊,看著腳下這片埋葬了東江最后脊梁的焦土。他緩緩彎下腰,從一塊染血的斷磚旁,拾起一截東西。

那是一截人的小臂骨,蒼白,纖細,屬于一個年輕人。骨頭的一端斷裂處參差不齊,另一端的手掌部分早已不見。吸引耿仲明的,是骨頭上用利器深深劃刻出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那是東江軍內部傳遞消息的暗號切口:“三更潮信”。

這截骨頭的主人,在生命最后的時刻,用盡力氣,在同伴或自己的骨頭上,刻下了這代表“死戰(zhàn)不退”、“來世再聚”的暗語!

耿仲明將這截冰冷的臂骨緊緊攥在手心,那堅硬的觸感硌得他生疼,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東南方——那是大海的方向,是皮島的方向。鉛灰色的天空下,只有無盡的寒風和硝煙。

韓鐵手無聲地回到他身邊,低聲道:“王爺…埋好了…在那邊斷墻根下…挖了三尺深…”

耿仲明沒有回頭,只是將手中那截刻著“三更潮信”的臂骨,緩緩遞向韓鐵手:“把這個…也埋進去…”他的聲音飄忽得如同囈語。

韓鐵手默默接過,入手冰涼刺骨。

耿仲明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匆匆掩埋、不留痕跡的土地,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污和泥土的雙手。這雙手,剛剛指揮炮火,將刻著“三更潮信”的骨頭主人的同袍,連同他們誓死守衛(wèi)的城墻,一起送入了地獄。

他猛地轉身,再不看那廢墟一眼,聲音恢復了冰冷,卻帶著一種徹底破碎后的死寂:“走,進城。阿巴泰貝勒…該等急了。”

他邁步走下廢墟,走向太原城內那片更加濃重的血海與煉獄。背影在深秋的寒風中,顯得無比佝僂,仿佛那無形的“懷順王”金印和這滿手的血債,已將他本就碎裂的脊梁,徹底壓垮。韓鐵手攥緊那截冰冷的臂骨,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無名的埋骨處,快步跟上。風中,似乎隱隱傳來幾聲凄厲的寒鴉啼鳴,在崩塌的太原城頭久久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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