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春·寧遠督師府)
天啟七年,臘月的黃海,宛如一頭被激怒的巨獸,在黑暗中肆意咆哮。鉛灰色的陰云層層疊疊,壓得海面喘不過氣來,狂風如千萬把利刃,呼嘯著掃過,卷起層層洶涌的浪濤。咸腥的海水味彌漫在空氣中,與刺骨的寒意交織在一起,讓人聞之欲嘔。
一艘小艇在這驚濤駭浪中,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被浪頭拋向墨色的蒼穹。耿仲明緊緊地攥著滲水的船舵,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他的臉龐被寒風吹得通紅,頭發在狂風中肆意飛舞,眼神卻如同深海中的寒星,堅定而銳利。他的身后,皮島的最后一點火光,如同一只即將熄滅的殘燭,在巨浪的吞噬下,最終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毛承祿的警告,仍在他的耳畔轟鳴:“兵部早被閹黨蛀空了,你這趟是往虎口送肉!”
骨笛召驚濤
浪峰之間,忽然出現了三艘雙桅福船。它們如同三頭從深海中鉆出的巨獸,在暴雨中緩緩駛來。船首的“登州水師”旗,在狂風的肆虐下,翻卷如喪幡,發出“啪啪”的聲響。
“是友軍!”船夫老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喜,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然而,他的話音剛落,為首福船突然放下了千斤閘。那閘門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磐石,帶著令人膽寒的氣勢,朝著小艇砸了下來。閘門的鋸齒上,竟然掛著半截明軍的腿甲,甲片上的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刺眼。
“轉舵!”耿仲明的嘶吼聲,被狂風瞬間撕碎。他的雙眼瞪得如同銅鈴一般,額頭上的青筋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扳動船舵。小艇在浪濤中劇烈地搖晃著,仿佛隨時都會被撕成碎片。
鋸齒閘擦著船尾,砸入了深海,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一張帶鉤的漁網卻從天而降,如同一張巨大的黑色蜘蛛網,將小艇籠罩其中。老葛躲避不及,被倒吊離船。他的雙手在空中拼命地揮舞著,發出絕望的呼喊。
耿仲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長刀,用力斬斷了網繩。然后,他一個箭步撲進了底艙。濁浪從破口處洶涌而入,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他顧不上寒冷和危險,迅速撕開衣襟,堵住了破口。就在這時,他的指尖觸到了底板暗格的凸起。
他的心中一動,連忙打開暗格。暗格內,躺著半支骨笛。骨笛的笛身呈深褐色,上面刻滿了建州密文,仿佛是一段被歲月塵封的神秘咒語。耿仲明的心中一震,他認出了這正是鐵山之戰中,鑲白旗牛錄額真的遺物。
鬼船噬孤帆
夜梟般的尖嘯,如同利箭一般,刺破了風暴。耿仲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他將骨笛抵在唇邊,用力吹響。凄厲的笛聲,如同來自地獄的哀號,在海面上回蕩。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追擊的福船驟然減速。船身傳來了啃噬木板的咔咔聲,仿佛有無數只饑餓的野獸,正在瘋狂地撕咬著船體。耿仲明的心中一驚,他朝著船外望去,只見無數鐵齒水鼠從福船的底艙破洞涌出。這些鐵齒水鼠,每一只都有貓那么大,牙齒如同鋒利的匕首,閃爍著寒光。
“鼠...鼠兵!”登州把總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的雙腿因為害怕而不停地顫抖著。在他的哀嚎聲中,耿仲明的小艇借風勢,如同一支離弦的箭,沖出了包圍。
耿仲明回首望去,只見三艘福船正被鼠群裹成了蠕動的黑球。桅桿上,赫然釘著監軍太監王敏的猩紅令旗。那令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一面死亡的旗幟,宣告著這些人的末日。
老葛的尸身隨浪起伏,如同一片無助的落葉。耿仲明的心中一陣悲痛,他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心中的淚水。這時,老葛懷中滑出了一封登州水師的調防密令。耿仲明伸手將密令撈起,展開一看,簽發者竟是早已“戰死”的徐璉。
殘碑指迷津
在海浪的推動下,小艇最終漂流到了一座無名荒島。此時,艇艙內已經積滿了三尺深的海水,小艇如同一只垂死的巨獸,靜靜地躺在沙灘上。
耿仲明拖著疲憊的身軀,爬上了礁巖。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巖縫中卡著半截石碑。他心中一動,連忙走過去,伸手摳出了石碑。
石碑上的碑文被海蠣覆蓋,只能隱約辨認出“天啟三年”與“孫元化”幾個字。耿仲明的心中一震,他想起了當年徐璉貪墨案中,被滅口的清官孫元化。
“后生...也來祭孫大人?”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耿仲明心中一驚,他迅速轉過身,反手拔刀。只見礁石后轉出一個跛腳老嫗,她的頭發如銀絲般凌亂,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卻透著一絲神秘。她的懷中抱著一個陶罐,陶罐內裝著發霉的粟米。
“前年臘月十三,”老嫗緩緩地走到耿仲明身邊,抓了一把霉米撒向海浪,“孫大人押糧船在此沉沒...說是風暴,可老身瞧見船底有火藥炸的窟窿...”老嫗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盡的悲傷和憤怒。
驚雷劈亮了夜空,老嫗溝壑縱橫的臉在閃電的映照下,忽被映得慘綠。她抬起手指向遠方的海域,說道:“那里,正是毛文龍預定的接應點。”
耿仲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海面一片漆黑,波濤洶涌。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和警惕,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刀,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
滄溟藏殺局
在荒島上,耿仲明開始修復小艇。他的動作熟練而沉穩,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堅毅和決心。在修復的過程中,他在龍骨夾層發現了成捆的火繩。焦黑的繩頭顯示,有人試圖引燃底艙的火藥,卻因為浸水而失敗。
耿仲明的心中一驚,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他想起了韓鐵手臨死前的話:“臘月十三...黃龍截殺...”這些話與老嫗的證詞,在他的腦海中轟然拼接。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意識到,這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耿仲明猛然掀開船板,只見霉米袋下壓著三具錦衣衛尸骸。他們的飛魚服已經破舊不堪,內襯縫著登州府兵符。耿仲明的眉頭緊皺,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疑惑。他心中暗自思忖,這些錦衣衛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他們與這一切陰謀又有什么關系?
風暴暫歇時,耿仲明來到了孫元化的衣冠冢前。他的神情莊重而肅穆,緩緩地掘開了墓碑基座。在基座里,他發現了半幅登州水師布防圖與一封閹黨密函。密函上的血字潦草而凌亂,上面寫著:“臘月十三誅毛,耿為陪葬。”
耿仲明的雙手因為憤怒而顫抖著,他的眼神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他緊緊地握著密函,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揭開這背后的陰謀,為死去的忠良報仇雪恨。
孤膽破囚籠
駛近登州水寨的那一夜,海面上升起了詭異的濃霧。那濃霧如同一張巨大的白色帷幕,將整個海面籠罩其中。戰船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如猙獰的海獸,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寨墻傳來的梆子聲,與皮島遇襲夜一模一樣,仿佛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耿仲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定和決然,他將小艇鑿沉,然后挾著水師布防圖,如同一條靈活的魚兒,潛游入港。他的身體在海水中輕盈地穿梭著,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和速度。
當他攀上旗艦“鎮海號”時,只見甲板上堆滿了貼著“賑災”封條的松木箱。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悄悄地靠近木箱,打開一看,箱內的西洋火銃泛著冷光,銃柄上烙著葡萄牙商船的標記。
就在這時,艙內突然爆出了一陣爭吵聲。
“...毛文龍首級值五萬兩,耿仲明另算!”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
“王公公要活的!得讓他‘招供’通虜...”另一個聲音反駁道。
耿仲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和殺意,他迅速點燃火繩,擲向了木箱。然后,他翻身躍入大海。
身后傳來了震天的巨響,碎裂的船板如血雨般紛飛。耿仲明在海水中奮力地游著,他的心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和對敵人的仇恨。
血浪洗冤塵
登州巡撫衙門沐浴在晨光里,陽光灑在衙門的屋頂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耿仲明大步走進衙門,他的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眼神中透著一種無畏和堅定。他將血染的布防圖重重地摔在公案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堂端坐的孫元化撫摸著西洋懷表,他的神情鎮定自若,眼神中卻透著一絲警惕。他緩緩地說道:“昨夜水師火藥庫走水,證據燒光了。”
“那這三具尸首可燒不光!”耿仲明怒目圓睜,他猛地掀開草席,露出了錦衣衛尸骸的飛魚服內,登州兵符赫然在目。
驚堂木突然炸響,孫元化身后轉出一個青袍文士。那文士的袖口金線繡著東廠蟠紋,眼神中透著一種陰險和狡詐。他冷冷地說道:“耿將軍攜建州骨笛入境,又焚毀登州戰船——好個里通外敵!”
衛兵們一擁而上,將耿仲明團團圍住。耿仲明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畏懼,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了胸甲內層釘滿的密函。最上方是王敏給鑲白旗的“借兵契”,朱砂指印旁附著登州水師印鑒。
滿堂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眾人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恐懼。就在這時,港外忽然傳來了鐘鳴。耿仲明朝著窗外望去,只見葡萄牙商船“圣瑪利亞號”正沖破濃霧駛來。
霧帆掩天機
當夜,耿仲明被帶到了孫元化的密室。密室里燭光搖曳,溫暖的光線照亮了整個房間。孫元化坐在桌前,轉動著地球儀,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種深思熟慮和睿智。
“王敏已死,閹黨線索斷了。”孫元化緩緩地說道。
燭光映著桌案,左邊擺放著建州骨笛,右邊放著登州兵符,中央是染血的“借兵契”。耿仲明的眼神中透著一種堅定和執著,他走到桌前,刀尖點向登州布防圖,說道:“我要三百門紅夷炮。”
“憑什么?”孫元化抬起頭,看著耿仲明,眼神中充滿了質疑。
“憑我若死在登州,”耿仲明踢翻火盆,炭灰露出了王敏私調關寧軍的密令,“毛帥必血洗山東!”
孫元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沉默了許久,然后默然推開暗窗。只見碼頭上,葡萄牙船長阿爾瓦羅正指揮苦力搬運炮箱,箱體烙印的卻是登州府庫徽記。
“臘月二十三前,帶著你要的炮滾出登州。”孫元化冷冷地說道,“再讓我看見你...”他猛然扼碎手中的懷表,“猶如此表!”
耿仲明踏出密室時,屋檐滴落的冰水正滲入后頸。他仰頭望去,只見巡撫府飛檐上,半截錦衣衛的繡春刀在月下泛著幽光。他的心中一陣警惕,他知道,危險并沒有過去,敵人還在暗中窺視著他。
耿仲明的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有對正義的執著追求,有對敵人的仇恨,也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擔憂。他望著遠處的海面,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在這亂世之中,為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忠良,找到一條生存和正義的道路。
在這個充滿陰謀和殺戮的世界里,耿仲明就像一顆孤獨的流星,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但他堅信,只要心中有正義,有信念,就一定能夠沖破重重迷霧,迎來光明的未來。
而那艘在迷霧中緩緩駛來的葡萄牙商船“圣瑪利亞號”,又將帶來怎樣的變數?巡撫府飛檐上的繡春刀,是否預示著更大的危險?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等待著耿仲明去揭開謎底。
此時,海風輕輕拂過,吹起了耿仲明的衣角。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邁著堅定的步伐,朝著未知的前方走去。在他的身后,是那片波濤洶涌的黃海,以及那座充滿了愛恨情仇和陰謀詭計的登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