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年(1664年),梅雨季的福州城,宛如一個巨大的蒸籠,彌漫著一股發霉的銅錢味。厚重的烏云低低壓在城市上空,仿佛隨時都會坍塌下來。雨水淅淅瀝瀝地敲打著屋檐,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讓人的心情也隨之愈發沉重。
靖南王府中,耿繼茂正坐在書房里,眉頭緊鎖,目光死死地盯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賬冊。這些賬冊,就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手中握著一把從遼東帶來的老算盤,算盤珠已被血漬染成了暗紅,每一顆珠子都仿佛承載著無數的秘密和罪惡。
窗外,一道驚雷突然炸響,如同一把利刃劃破了黑暗的天空。閃電瞬間照亮了廊下吊著的三個稅吏。他們的身體軟綿綿地垂著,鮮血從腳趾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面上匯聚成了一小攤暗紅色的血泊。他們因少報了三百兩礦稅,被耿繼茂下令活活抽死,此刻,他們的靈魂仿佛還在這雨夜中痛苦地掙扎。
“王爺,今年加征的‘備倭捐’還差七萬八千兩……”師爺小心翼翼地說道,聲音有些顫抖,仿佛害怕觸碰到耿繼茂那根敏感的神經。
耿繼茂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兇光。他突然將手中的鐵算珠狠狠地拍進了師爺的眉心。師爺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一頭栽倒在地,鮮血從眉心汩汩流出。在他倒地的瞬間,懷里滾出了一本暗賬。
耿繼茂皺了皺眉頭,彎腰撿起暗賬。翻開一看,只見上面詳細記載著每月送往北京索額圖府的“冰敬炭敬”。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怒吼道:“好個吃里扒外的奴才!”
憤怒之下,耿繼茂一腳踹翻了油燈。火苗瞬間竄上了繡著“忠勤王事”的錦幡,橘紅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躍著,映照著耿繼茂那張扭曲的臉。
就在這時,火光中,他瞥見兒子耿精忠正在庭院里。耿精忠手中拿著烙鐵,正惡狠狠地在一個抗稅農戶的臉上燙著“刁民”二字。農戶痛苦地嚎叫著,聲音在雨夜中回蕩,顯得格外凄慘。
耿繼茂看著兒子的舉動,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在這亂世之中,想要維持耿家的地位和權力,就必須采取強硬的手段。但他也清楚,這樣的手段會引起百姓的怨恨,可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精忠,別太過分了!”耿繼茂喊道。
耿精忠抬起頭,看了看父親,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父親,對這些刁民,就該用強硬的手段。不然,他們怎么會乖乖交稅?”
耿繼茂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他知道,兒子和他一樣,已經深陷在這權力和利益的漩渦中,無法自拔了。
血冊藏刀光
五更時分,天空依舊被黑暗籠罩著,仿佛永遠也不會天亮。王府的親兵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布政使走進了書房。
布政使的身體搖搖晃晃,腳步踉蹌,每走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臉上布滿了傷痕,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絕望和恐懼。
“下官……實在榨不出油水了……”布政使咳出半顆碎牙,聲音微弱地說道。
耿繼茂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他,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他伸手翻開布政使呈上的《閩省丁冊》。冊頁在他的指尖緩緩翻動,突然,一道寒光一閃而過。
耿繼茂心中一驚,定睛一看,只見冊頁間竟夾著薄如蟬翼的刀片。再看頁眉,上面寫著“洪武三十年福建衛所屯田數”。
“原來你是張煌言的余黨!”耿繼茂憤怒地咆哮道,他猛地站起身來,扼住了布政使的喉嚨。
在耿繼茂的手中,布政使的臉漲得通紅,呼吸困難。他拼命地掙扎著,雙手在空中亂抓。就在這時,耿繼茂摸到了他鎖骨處的十字傷疤。
“這是當年鄭成功部將特有的標記!”耿繼茂心中暗忖,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兇狠。
就在耿繼茂以為已經抓住了布政使的把柄時,布政使突然暴起。他猛地一甩頭,掙脫了耿繼茂的手,同時,手中的刀片迅速劃向耿繼茂的咽喉。
耿繼茂反應迅速,他側身一閃,刀片擦著他的臉頰劃過,留下了一道血痕。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金芒閃過,一條金鑲玉腰帶飛了過來,將布政使手中的刀片擊落。
耿精忠站在一旁,把玩著腰帶,冷笑一聲:“爹,這廝的小妾剛招供,他床底下藏著南明永歷年的魚鱗圖冊。”
耿繼茂看著地上的布政使,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殺意。他一腳踢在布政使的身上,吼道:“把他給我押下去,好好審問!”
親兵們一擁而上,將布政使拖了出去。布政使在地上掙扎著,嘴里還喊著:“耿繼茂,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耿繼茂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哼,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白骨現讖語
擴建王府的工地上,一片忙碌的景象。民夫們在雨中奮力地勞作著,他們的身影在泥濘中顯得格外渺小和無助。
突然,一個民夫的鐵鍬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他心中一驚,連忙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扒開泥土。當他看清眼前的東西時,不禁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
原來,他挖出的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在雨中顯得格外慘白,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冤屈。
消息很快傳到了耿繼茂的耳朵里。耿繼茂皺了皺眉頭,帶著一群人來到了工地。他看著地上的白骨,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繼續挖!”耿繼茂下令道。
民夫們戰戰兢兢地繼續挖掘著。隨著泥土的不斷被翻開,越來越多的白骨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整個工地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場,彌漫著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息。
耿繼茂踩著人頭骨巡視著,突然,他被一個東西絆了個趔趄。低頭看時,只見半截腿骨上刻著“耿剝皮,食人髓”六個小字。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心中涌起了一股怒火。“這是誰干的!”他怒吼道。
監工連忙揮鞭要填埋這些白骨。就在這時,一個老石匠突然驚呼道:“王爺看這頭骨!”
耿繼茂心中一動,連忙走過去。只見陽光穿透骷髏眼窩,在地上投出了一個“明”字光影。
“明?這是什么意思?”耿繼茂心中暗忖,他的眼神變得更加警惕。
“王爺,這會不會是不祥之兆啊?”一個幕僚小心翼翼地說道。
耿繼茂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不過是巧合罷了。把這些白骨都給我埋了,不許再提此事!”
然而,當晚,耿繼茂卻做了一個噩夢。在夢中,那些骷髏在他的寢殿里跳起了儺戲,唱詞清晰可辨:“一塊藩磚千條命,王爺項上血繩系”。
耿繼茂從夢中驚醒,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衫。他坐在床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這或許不僅僅是一個夢,而是一種預示。
端午龍舟賽上,福州城熱鬧非凡。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人們身著節日的盛裝,紛紛涌上街頭,觀看龍舟比賽。
然而,在這熱鬧的背后,卻隱藏著一股不安的氣息。孩童們傳唱著新謠曲:“靖南王,算盤精,老爺骨頭稱兩斤……”
耿繼茂坐在高臺上,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聽到童謠后,心中一驚,連忙下令親兵抓人。
然而,當親兵們四處搜尋時,卻發現滿城的百姓都在哼唱這首童謠。最瘆人的是,每個孩童的腕上都系著紅繩——正是耿繼茂用來標記已征稅戶的“紅簽”。
耿繼茂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恐懼。他不知道這首童謠是從哪里傳來的,也不知道背后隱藏著什么陰謀。
暗探追查到童謠的源頭是一家當鋪。耿繼茂立刻派人前往當鋪。當親兵們破門而入時,只見掌柜懸梁自盡,尸體在風中搖晃著,顯得格外凄涼。
墻上,用血寫著耿仲明當年在登州兵變時的口號:“刮盡民膏養虎賁,虎賁噬主天地昏”。
耿繼茂看著墻上的血字,心中涌起了一股寒意。他知道,百姓們對耿家的怨恨已經達到了極點。
“王爺,這該如何是好?”一個幕僚問道。
耿繼茂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加強戒備,嚴查此事。一定要找出幕后主使!”
然而,他心中清楚,在這滿城的怨恨聲中,想要找出幕后主使談何容易。
銀箱壓反詩
藩庫清點日,陽光透過厚厚的云層,灑在藩庫的屋頂上。庫吏們忙碌地穿梭在銀箱之間,仔細地清點著財物。
突然,一個庫吏的身體猛地一軟,癱倒在地。眾人連忙圍了過去,只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怎么回事?”耿繼茂問道。
庫吏顫抖著手指向一個銀箱:“王爺,您看……”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搬開的銀箱下,青磚上刻著于謙的《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耿繼茂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掄起銀錠,狠狠地砸碎了磚塊。然而,當磚塊被砸碎后,下面卻露出了一個暗格。
耿繼茂心中一驚,連忙讓人打開暗格。暗格中,埋著崇禎年間東江鎮的軍餉冊。扉頁上,有毛文龍的血書:“持此冊者,當為東江三萬冤魂復仇”。
耿繼茂看著血書,心中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恐懼和不安。他知道,這軍餉冊和血書一旦被朝廷知道,耿家將面臨滅頂之災。
當夜,暴雨如注。耿繼茂獨自在祠堂焚燒軍餉冊。火光照亮了他那張憔悴的臉,也照亮了梁上懸著的圣旨——那是順治帝警告他“勿蹈父覆轍”的密諭。
突然,一陣穿堂風刮過,將灰燼卷成了一個頂盔摜甲的人形。耿繼茂看著那個人形,心中充滿了恐懼。他仿佛看到了東江三萬冤魂的憤怒和怨恨。
“爹,您沒事吧?”耿精忠走進祠堂,問道。
耿繼茂看著兒子,嘆了口氣:“精忠,我們耿家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朝廷對我們的猜忌越來越深,百姓對我們的怨恨也越來越大。我們該怎么辦?”
耿精忠握緊拳頭,說道:“父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想辦法反抗朝廷,重振耿家的雄風!”
耿繼茂看著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他知道,反抗朝廷意味著一場生死之戰,勝負難料。但他也清楚,繼續這樣下去,耿家遲早會被朝廷鏟除。
“精忠,此事事關重大,容我再考慮考慮。”耿繼茂說道。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耿繼茂心中一驚,連忙和耿精忠走出祠堂。只見王府外,火光沖天,百姓們手持火把,正在吶喊著:“打倒靖南王!”
耿繼茂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滿了絕望。他知道,耿家的末日或許就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