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鼻的霉味如幽靈般,混著潮濕且厚重的土腥氣,迫不及待地鉆進鼻腔。
裴硯后背緊緊地貼著那腐朽不堪的木柜,木柜表面粗糙且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同時,他能清晰感覺到沈疏桐的指尖如鐵鉗般扣在他手腕上,像根繃緊到極致的琴弦,隨時可能斷裂。
狹窄陰暗的地窖里,頭頂的腳步聲如同重錘般,碾碎了地窖入口的碎磚,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搖曳的火把散發著昏黃的光,映在對面斑駁且潮濕的墻上,將七八個黑衣人的影子拉得奇長,那些影子扭曲變形,仿佛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鬼,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為首的黑衣人蹲在被撬開的、散發著陳舊氣息的木箱前,戴皮手套的手指緩緩劃過散落的紙頁,發出沙沙的聲響。
清冷的月光從頭頂那狹窄的裂縫漏下來,照見他眉骨處一道蜈蚣似的舊疤,那道疤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乙字卷少了三冊。“他聲音像砂紙擦過鐵刃,粗糙而刺耳,“那兩個耗子還沒出城。“
沈疏桐的指甲微微掐進裴硯掌心,那尖銳的疼痛讓裴硯心里一緊。
他能聽見她極輕的呼吸聲,一下,兩下,比平時慢了半拍——這是她集中精神時的習慣,每一聲呼吸在這寂靜的地窖里都顯得格外清晰。
裴硯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蹭了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等他們分散了再動。“
“北首座說,“另一個黑衣人壓低聲音,聲音中帶著一絲惶恐,“那姓裴的有聽魂的邪術,當心他從尸首嘴里撬出什么。“
“邪術?“疤臉嗤笑一聲,那笑聲充滿了不屑和狂妄,反手抽了說話的人一記耳光,“北首座要的是活口,活口懂嗎?
那女捕頭的刀快,先廢她右手。“他彎腰撿起半枚懸鏡司令牌,在掌心顛了顛,發出清脆的聲響,“二十年前的老賬,該清了。“
裴硯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隱樁“二字突然撞進耳朵——是疤臉壓低了嗓音,“北首座說皇帝這兩年查得緊,隱樁的密檔要是落在大理寺......“
沈疏桐的身子猛地一僵,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母親的話語。
裴硯立刻攥緊她的手,指甲幾乎要陷進肉里,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
隱樁,他在父親舊書里見過這個詞,是皇帝親設的暗樁系統,直接聽命于天樞閣。
可父親的筆記里寫過,懸鏡司覆滅那年,隱樁突然斷了線,像被人連根拔了,這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走!“疤臉將令牌揣進懷里,動作干脆利落,“留兩個人守著,其余跟我去城東門。“
腳步聲漸遠,只剩下兩個黑衣人留在地窖入口,刀鞘撞在青磚上叮當作響,那聲音在空蕩蕩的地窖里回蕩。
裴硯摸到沈疏桐腰間的短刀,在她掌心畫了個“二“字——兩個守衛,東邊墻角有通風口。
沈疏桐點頭,指尖在他手背上敲了三下:三息后動手。
裴硯數著心跳,第一息,他摸出懷里的火折子,那火折子在他手中顯得格外冰冷;第二息,“啪“地甩亮,明亮的火光瞬間驅散了周圍的黑暗。
兩個黑衣人同時轉頭,火光里只見一道白影掠過——沈疏桐的刀出鞘時帶起一陣尖銳的風聲,刀背精準磕在左邊那人后頸,右邊的剛要喊,裴硯已撲過去用袖子捂住他的嘴,那人溫熱的呼吸噴在裴硯的袖子上。
“得罪了。“裴硯壓著守衛的手腕往墻上撞,聽見骨頭錯位的聲響,那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守衛悶哼一聲昏過去。
沈疏桐已經解下兩人的腰帶,將他們捆在木柜上。“走。“她扯了扯裴硯的衣袖,刀上還沾著守衛的血,在月光下泛著暗紫,那顏色顯得格外猙獰。
廟外的風卷著碎葉打在臉上,那風如冰刀般鋒利,割得臉生疼。
裴硯回頭望了眼破廟,斷墻上“普濟寺“三個字被夜風吹得簌簌掉灰,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廟的滄桑歷史。
沈疏桐的刀在他身側劃出半道弧光,“跟緊我。“她聲音比夜色還涼,可裴硯看見她耳尖泛紅——每次她緊張時都會這樣。
兩人繞著護城河往南走,城墻根下的狗突然叫起來,那叫聲尖銳而刺耳,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沈疏桐立刻拽著裴硯閃進巷口的酒缸堆里。
酒氣熏得裴硯直皺鼻子,那刺鼻的酒氣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聽見巡城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腰間的鐵牌撞出清脆的響。
“方才普濟寺方向有動靜?“
“能有什么?“另一個兵嗤笑,聲音中充滿了不屑,“你還真信三不夜的說法?
那破廟早荒了十年,鬼都嫌晦氣。“
腳步聲漸遠,沈疏桐先爬出去,伸手拉裴硯。
她的手掌帶著體溫,裴硯觸到她腕間的老繭——那是練刀時磨出來的,每道繭都對應著一次揮刀,那粗糙的觸感讓裴硯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到大理寺還有半里。“她低頭檢查刀鞘,“你懷里的密檔沒濕?“
“比我的命還金貴。“裴硯拍了拍胸口,月光照見他眼尾的笑紋,可眼底沒有半分笑意,他的心中充滿了憂慮。
隱樁、北首座、懸鏡司......這些線頭在他腦子里繞成一團,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莫信天家話“,原來早有預兆。
大理寺的朱門在晨霧里顯出輪廓時,裴硯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那冰冷的汗水讓他感到一陣寒意。
沈疏桐踢開偏門的銅鎖,兩人溜進值房,燭火“轟“地亮起來,照見桌上堆著的驗尸簿被風吹得嘩嘩翻頁,那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值房里顯得格外響亮。
“先看這個。“裴硯從懷里掏出三冊密檔,最上面那頁有父親的批注:“隱樁乙- 17,鎮北王府賬房周九,每月十五往城南破廟送銀。“他翻到中間,字跡突然變了,是更剛硬的筆鋒,“天樞閣急令:隱樁系統直屬圣裁,懸鏡司不得染指。“
沈疏桐的刀“當“地一聲磕在桌角,那清脆的聲響讓裴硯心中一驚。“我爹的筆記里也提過隱樁。“她指尖撫過密檔邊緣的焦痕,那焦痕帶著一絲溫熱,“懸鏡司滅門那晚,我娘把半塊令牌塞進我懷里,說'隱樁是皇帝的刀,終有一日會砍到自己人'。“
裴硯的太陽穴突然抽痛起來,一種強烈的不適感涌上心頭。
他捂住額頭,眼前閃過一片血霧,有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小心......“是父親的聲音?
還是某個他沒聽過的人?
“裴硯?“沈疏桐抓住他的手腕,“你臉色白得像紙。“
“老毛病。“裴硯扯出個笑,可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顫抖。
聽魂的異能每次發動前都會這樣,可這次他沒碰任何尸首,這讓他感到十分困惑。
他摸向腰間的玉佩——那是父親留下的,溫涼的玉質貼著皮膚,卻止不住骨子里的寒意。
沈疏桐倒了杯熱茶遞過來,杯壁的溫度透過瓷傳到掌心,那溫暖的觸感讓裴硯感到一絲安慰。
裴硯喝了一口,苦味在舌尖炸開,那苦澀的味道讓他皺起了眉頭。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突然想起地窖里那半枚懸鏡司令牌,缺口處的銹跡紅得像新鮮的血,那顏色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血腥的歷史。
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
裴硯靠在椅背上,感覺渾身像被抽干了力氣,他的身體十分疲憊。
沈疏桐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先歇著,我去查北首座最近的動靜......“
他閉眼前最后看見的,是桌上密檔里夾著的半張紙,上面用朱砂寫著“隱樁總冊在天牢“,墨跡未干,像一滴懸而未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