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的梆子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冰冷的夜風如刀子般刮過裴硯的臉頰,那風如冰針般刺進他的肌膚,帶來尖銳的刺痛。
他死死攥著懷里那半張朱砂紙和冰涼的玉佩,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掌心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麻,那冰涼的玉佩觸感透過衣物沁入他的身體。
身后,那兩名玄衣死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沉悶而急促,每一下都像是踏在他的心跳上。
裴硯能感覺到那兩個死士就在不遠處,他的心跳如擂鼓,腦海里不斷閃過各種被抓住后的慘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生死邊緣,可他只能強忍著恐懼,繼續朝著大理寺奔去。
太陽穴的刺痛一陣陣襲來,幾乎讓他視線模糊,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
趙公公那句“從今晚起,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盯著”如魔咒般纏繞不去。
他必須盡快趕到大理寺,沈疏桐還在那里等他。
那個冷若冰霜的女捕頭,此刻是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伙伴。
腰間的大理寺令牌在奔跑中不斷撞擊著他的胯骨,發出清脆的聲響,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地和肩負的使命。
穿過幾條幽暗的宮巷,前方宮門遙遙在望。
守門的禁衛軍盔甲森嚴,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跳動,那火光閃爍,映照著禁衛軍冷峻的面容。
裴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整呼吸,放緩了腳步。
他不能如此慌張地沖過去,那只會引來不必要的盤問。
他從懷中摸出大理寺的腰牌,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鎏金的“大理寺”三字依舊清晰,散發著微弱的光澤。
借著巡邏禁軍換防的間隙,裴硯壓低了帽檐,快步走向宮門。
守衛只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令牌,便揮手放行。
畢竟,大理寺司刑深夜因公出宮,也并非沒有先例。
一出宮門,喧囂的夜市早已沉寂,只剩下幾盞殘燈在寒風中搖曳,燈光忽明忽暗,像是隨時會被吹滅。
他不敢走燈火通明的大道,專揀那些僻靜的巷子穿行。
那兩個死士如同跗骨之蛆,他能感覺到他們就在不遠處,那種被野獸盯上的毛骨悚然感,讓他的后頸一陣發涼,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
“聽魂”的異能此刻成了最折磨他的刑具。
無數細碎的聲音涌入他的腦海——風吹過枯葉的沙沙聲,野貓在屋頂追逐的腳步聲,遠處酒鬼的囈語,還有……那兩個死士刻意壓低的呼吸和衣袂摩擦聲。
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讓他的頭痛更加劇烈,腦袋像是要炸開一般。
終于,大理寺那熟悉的朱漆大門出現在眼前。
門前懸掛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芒,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莊嚴肅穆,那昏黃的光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裴硯心中稍定,快步上前,亮出腰牌。
值夜的寺衛見是裴司刑,不敢怠慢,連忙打開了側門。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向后堂。
按照約定,沈疏桐應該在那里等他。
后堂廂房的窗紙透出微弱的燈光,裴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股淡淡的茶香撲面而來,那茶香清新淡雅,縈繞在鼻尖。
沈疏桐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正端坐在桌邊,面前的茶杯已經空了,顯然等候多時。
聽到動靜,她猛地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如電般射向門口。
看清是裴硯,她緊繃的嘴角才微微松弛了些許。
“你遲了。陳少卿的茶,已經續了三道。”她的聲音依舊帶著慣有的清冷,但裴硯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裴硯不及喘息,幾步走到桌邊,壓低聲音道:“情況有變,宮里那位……趙公公,他跟我透了底。”他迅速將與趙公公的對話,以及對方提出的交易和警告,言簡意賅地復述了一遍。
“懸鏡司的總冊,在天牢最底層。但天牢是北黨的地盤,趙公公要我們借查懸鏡司舊案之名,搜集北黨的罪證。”
沈疏桐靜靜地聽著,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剪影。
當聽到“北黨死士”和“有人盯著”時,她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關節泛白。
“天牢……”她沉吟道,“趙公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借刀殺人,坐收漁利。”
“但他說的沒錯,天牢的確是我們唯一的突破口。”裴硯揉了揉依舊脹痛的太陽穴,“而且,我出宮的時候,被北黨的死士盯上了。他們一路跟到了宮外。”
沈疏桐眼中寒光一閃:“他們果然賊心不死。”她站起身,在房中踱了數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既然已經打草驚蛇,就必須盡快行動。天牢守備森嚴,硬闖絕無可能。趙公公既然指了路,恐怕也預料到我們需要助力。”
裴硯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大理寺內部的支持。陳少卿……或許可以爭取。”
沈疏桐柳眉微蹙:“陳少卿?他為人雖然還算正直,但素來謹小慎微,又深知官場水深,未必肯為了我們去得罪權傾朝野的北黨。”
“不試試怎么知道?”裴硯的目光堅定,“我們手上有朱砂紙的線索,有趙公公這條深宮內線,如今又知道了總冊的下落。只要將這些呈給陳少卿,曉以利害,他若真如你所說尚存正義,便沒有理由袖手旁觀。更何況,‘隱樁’之事一旦敗露,牽連甚廣,大楚王朝的法度都可能因此動搖,他身為大理寺少卿,不可能無動于衷。”
沈疏桐看了他半晌,最終緩緩點頭:“好,就依你所言。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希望他不會讓我們失望。”
兩人不再耽擱,一前一后走出廂房,向陳少卿的官署走去。
夜色更深,大理寺內寂靜無聲,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庭院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那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陳少卿的官署內依舊燈火通明。
這位年過半百的大理寺少卿,正對著一堆卷宗愁眉不展。
聽到敲門聲,他有些不耐地抬起頭:“誰?”
“下官裴硯,有要事求見陳大人。”
陳少卿眉頭一挑,顯然有些意外。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筆,沉聲道:“進來吧。”
裴硯推門而入,沈疏桐緊隨其后。
陳少卿看著他們兩人,尤其是目光在沈疏桐身上短暫停留了一下,
“裴司刑,沈捕頭,深夜到訪,所為何事?”陳少卿的語氣不辨喜怒。
裴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將那半張朱砂紙放在陳少卿面前,然后將他們連日來的調查,從枯井女尸案,到血繡詭衣案,再到趙公公透露的關于懸鏡司密檔和北黨的情報,以及“隱樁”系統的猜測,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隨著裴硯的敘述,陳少卿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他拿起那半張朱砂紙,仔細端詳著上面用特殊手法繪制的符文,眉頭緊鎖。
當聽到“隱樁”二字時,他端著茶杯的手甚至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濺出了幾滴。
“荒唐!一派胡言!”陳少卿猛地將茶杯頓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語氣嚴厲,“裴硯,你可知你在說什么?‘隱樁’之事,豈是你能隨意揣測的?還有這懸鏡司舊案,早已塵封三十年,你又何必去觸碰這塊禁地!”
裴硯直視著陳少卿的眼睛,語氣懇切:“大人,下官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這些案件環環相扣,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巨大的陰謀。若不查清真相,恐怕會有更多無辜之人受害。下官知道此事風險極大,但身為大理寺司刑,職責所在,不敢不查。”
沈疏桐也上前一步,冷聲道:“陳大人,裴司刑所言并非空穴來風。那朱砂紙上的符文,與當年懸鏡司所用秘法有相似之處。北黨近來動作頻頻,手段狠辣,若非心中有鬼,何至于此?我們已無退路。”
陳少卿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一個目光灼灼,一個神情堅毅。
他沉默了許久,臉上的怒容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陳少卿苦笑一聲,一邊是大理寺的職責,一邊是家人的安危,我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淵,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掙扎。”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也罷,也罷……”他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沙啞,“你們以為,我為何對你們之前的調查諸多掣肘?難道我真是那等貪生怕死,不辨是非之輩嗎?”
裴硯和沈疏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
陳少卿苦笑一聲:“不瞞你們說,早在你們之前,我就曾暗中調查過一些與北黨相關的案子。但……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遠超你們的想象。我收到過警告,不止一次。”他指了指自己書案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那里,就曾放著一柄淬毒的匕首,和一張寫著我家人名諱的字條。”
裴硯心中一凜,沒想到陳少卿竟也有如此遭遇。
難怪他之前總是表現得那般保守謹慎,原來是早已領教過北黨的手段。
“大人……”
陳少卿抬手打斷他:“你們的勇氣,老夫佩服。既然你們已經查到這一步,又得了宮中那位的手諭,我若再阻攔,便是助紂為虐了。”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京畿輿圖,在上面用朱筆圈了幾個位置。
“這是我這些年暗中留意到的幾處北黨頭目常去的秘密據點,其中一處,據聞是他們處理一些‘臟活’的地方,或許能找到你們想要的‘隱樁’線索。另外,北黨首領的心腹,戶部侍郎張承恩,此人貪婪狡詐,是北黨在朝中的重要錢袋子,你們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裴硯和沈疏桐大喜過望,這無疑是雪中送炭。
“多謝陳大人!”裴硯深深一揖。
陳少卿擺擺手:“不必謝我。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接下來的路,要靠你們自己去走。記住,萬事小心,北黨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沒有什么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他又叮囑道:“天牢之事,非同小可。你們若真要進去,務必謀定而后動,切不可魯莽行事。”
從陳少卿的官署出來,裴硯和沈疏桐的心情都沉重而又帶著一絲興奮。
真相的曙光,似乎真的就在眼前了。
“我們先去哪個據點?”沈疏桐問道。
裴硯看著輿圖上陳少卿標注的第一個位置,那是一處位于城西的廢棄鹽倉。
“就這里吧,離此地最近,也最符合‘處理臟活’的描述。”
兩人沒有片刻耽擱,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然離開了大理寺,直奔城西鹽倉。
廢棄鹽倉果然偏僻,四周荒草叢生,只有幾只烏鴉在枯樹上發出嘶啞的叫聲,平添了幾分陰森,那嘶啞的叫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驚悚。
鹽倉的大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
裴硯和沈疏桐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門縫,閃身潛了進去。
鹽倉內部空間極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血腥氣,那氣味刺鼻難聞。
角落里點著一盞油燈,光線昏暗。
借著微光,他們看到倉內堆放著一些雜物,還有幾口尚未封口的箱子。
裴硯示意沈疏桐警戒,自己則快步走向那些箱子。
打開其中一口,里面赫然是一些賬簿和信件。
他迅速翻閱起來,越看越是心驚。
這些賬簿詳細記錄了大量不明資金的流向,而那些信件中,則多次提到了“隱樁”的字眼,以及一些人員調派和秘密任務的指令。
“找到了!”裴硯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顫抖。
這些文件,無疑就是“隱樁”系統運作的鐵證!
沈疏桐也走了過來,快速瀏覽了幾份文件,冷艷的臉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就在他們準備將這些關鍵證據帶走之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不止一人。
裴硯心中一緊,立刻做出判斷:“有人來了!快躲起來!”
鹽倉內并無太多遮蔽之處,只有幾堆高高壘起的廢棄麻袋。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閃身躲到最大的一堆麻袋之后,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鹽倉門口。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被推開,幾道人影晃了進來。
裴硯和沈疏桐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只能從腳步聲判斷,至少有三四個人。
那些人在鹽倉內巡視了一圈,似乎并未發現什么異常,低聲交談了幾句,似乎是在確認什么。
片刻之后,腳步聲開始向外移動,漸漸遠去,最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躲在麻袋后的裴硯和沈疏桐,依舊一動不動,仔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直到確認再無異常,才緩緩松了一口氣,但緊繃的神經卻絲毫不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