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惲微微笑道:“話說,咱們左一個趙宗實右一個趙宗實,是不是有點不敬了?”
陳昭嗯了聲,當然不敬。
“倒也是無妨,畢竟他現在的身份僅僅是右衛大將軍、岳州團練使,稱呼趙將軍和趙團練,他高興不到哪里去。”
這兩個職位是趙曦出生后趙禎彌補他的。
不過是施舍。
趙宗實一點也不喜歡,所以平常在府邸內,大家一般稱其郎君或者公子、衙內,和他一個級別的宗室子弟,則稱十三。
加“兄、弟”后綴。
章惲回歸到正題,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詢問陳昭的意見,“那我們便先坐山觀虎斗?”
陳昭腹黑的一笑,“其實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在這件事上稍微為狄青發聲,幫助他和陳大一,讓文官集團折戟沉沙,到時候趙郎君再出來解決問題,更得人心。”
章惲搖頭,“族叔說過這個計謀,以為不妥。”
陳昭不解,“為何?”
章惲笑道:“這是族叔的原話:不要把相公們當傻子。”
陳昭恍然大悟。
有道理。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盞,意興闌珊的道:“那就這樣了罷,待我回去轉達章大夫的話——章兄,你我這些年乃是過命的交情,只要將來大功告成,定然不會虧了浦城章氏。”
兩人起身并肩出了雅間下樓。
好巧不巧。
剛走出白礬樓,就看見一男一女并肩從大相國寺的方向去往曲院街,陳昭眼眸一緊,“你看那對男女,像不像那屌毛?”
章惲搭棚一看,“不是他還能是誰!”
陳昭冷笑一聲,“容他逍遙些時日。”
京畿這場牽扯到文武之爭的博弈,也是他陳大一敢來攪合的么,何況還是站在狄青的隊伍里與滿朝文臣為敵。
你恩師來都還差點分量。
加上吳育也不夠!
上了馬車,徑直離去。
章惲送陳昭離開后,轉身就去隔壁的青樓,卻是不料沒走幾步路,便看見一個白衣青年抱著一捧書從一間書鋪里走出來,定睛一看,竟然是九弟!
章惲大喜,“九弟!”
章惇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腦殼有點疼。
他不喜歡章惲。
但畢竟是族兄,只得行了一禮,“七兄。”
章惲不解,又半帶埋怨的道:“你什么時候來的京畿,怎么也沒到家,這一兩年你外出游學杳無音訊,只有偶爾從各地銀號送來的兌票,讓我們知曉你安然無恙,族叔擔心的很。”
章惇溫潤的笑了笑,“我昨日才到京畿,受朋友邀請做客,要過幾日才回家。”
章惲:“朋友?”
章惇嗯了聲,“游學時候認識的知交好友。”
章惲點頭,“那定然是位大才子了。”
章惇笑而不語。
其實他到京畿有大半個月了,并沒有什么知交,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對章惲而已——他和陳大一關系還可以。
甚至有點惺惺相惜。
但陳大一卻打瞎了章惲的一只眼睛,這讓他不知道在兩人之間該以什么樣的立場面對,一方面是族兄,一方面卻是君子之交的朋友。
索性便不回家了。
原本打算在大舉前回家找父親操作在京畿參加考試的手續。
不曾想今夜被章惲撞見。
笑道:“七兄且忙著,我先回去,待過幾日我便回家。”
說完匆匆而去。
章惲不疑有他,也便由得他去了,自去了青樓逍遙快活。
第二日大朝會。
大慶殿上,官家宣告了一些昨日和諸位相公、中樞重臣商討決策后的政事處理,沒甚大事,早早的退朝了。
回到垂拱殿剛坐下,便見張茂則捧過來一封劄子,“官家,是狄相公的劄子。”
趙禎翻閱后放下,默然不語。
許久,才對張茂則道:“宣富弼覲見。”
今天大朝會上爭吵了一番。
數位文臣繼續就狄青府邸法事逾矩一事繼續彈劾狄青,反常的是狄青沒吱聲辯解,更反常的是,也沒什么重臣附議。
趙禎趁機宣布再議。
沒曾想是狄青的自罪書呈了上來。
顯然有些大臣已經知曉狄青寫了自罪書,他們在大朝會上附議彈劾狄青沒了意義,反而會惹得狄青的注意,索性不吱聲。
他們在等……
等著自己表態。
趙禎其實很惱怒,他欣賞狄青,認為大宋應該有這樣一個樞相公才能國泰。
但狄青讓他有點失望。
趙禎心里明鏡著吶,文臣們彈劾狄青的各種罪狀,大多是夸大其辭,實際上都是些捕風捉影又或者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已經被彈劾了一年多,狄青還不知道收斂!
又犯下這么個錯誤來。
你讓朕怎么辦?
現在狄青的自罪書上來了,承認了因為感恩他兄長的養育之恩,所以在喪葬法事上,無意中用了逾矩的規格。
但趙禎從狄青的自罪書中的言辭里看出了頗有不服。
其實這事吧……狄青也委屈。
本來就是小事一樁。
可文臣非要將這件事上升到狄青私拔其兄為爵的高度,暗示狄青以家天下自居,是對皇權的僭越——這個高度的事情,趙禎不能不處理。
看看富弼怎么說。
過不多久,大宋首相富弼來到垂拱殿,行禮之后爽利的道:“陛下可是因狄青的自罪書宣召微臣,臣以為,既已自罪,便是知罪,依照《宋刑統律》辦了便是。”
趙禎聞言愣住了。
這么簡單?
狄青家中法事逾矩,明面上沒有僭越到皇權,以《宋刑統律》作為依據,最多就是對狄青罰薪俸而已,根本無關痛癢。
富弼可是文臣之首,他竟然這么輕易就放過了狄青?
見官家沉默,富弼笑了笑,“官家,狄相公家中法事逾矩,看似小事,實則禍心深藏,敲打得輕了,狄相公不以為意,敲打得重了,官家不忍。”
心里暗暗好笑。
我還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既不想處罰得太重,但又不想讓狄青恃寵而驕,想借這個機會敲打一下狄青,讓他今后注意點,既然如此,自己只能順水推舟了。
反正想用這件事讓狄青滾出樞密院,不太現實。
頓了一下,“不如再看看?”
最后補充了一句:“皇佑四年,寫了封策論,預言儂智高會叛亂的那位浦城庠生來到了京畿,如今已是吳參知的乘龍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