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四十五年。

福建泉州惠安城數里開外，各色紅白旗迎風招展，隨著鑼聲敲響，兩群人同時吶喊一聲，有人點燃火器冒出白光，對面人群中有人應聲倒地。

喊殺聲，槍聲傳至城里，有人在城頭眺望，陣勢中不時有火光冒起，一直持續了個把時辰才逐漸平息。

“看樣子張家的贏了。”

“這已經是今年第四次了吧？”

城墻上一處有幾十個吏員，兵士，還有早就趕過來看熱鬧的讀書人。

“贏了又怎么樣？我看他們這次死傷不少，又要花費不少燒埋銀子”

“張坑老爺子有錢咧。”

“有錢也經不起這么折騰，你們誰曉得他們兩姓有什么仇恨？我感覺怎么打記事起這兩姓就在斗？年年打年年死人。”

一個年輕的讀書人一臉好奇。

“何止啊，我爺爺輩就有了，這么久了誰還記的為啥，可能他們自己都不曉得。”

“舊仇無非是爭水，爭地，偷盜等等，誰也說不清，現在主要是新仇，死了父親的，死了兄弟的，死了親人的，這仇哪里報的完哦。”

“還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官府不管？”讀書人長嘆一聲，接著一臉指責。

在場多半都是公人，聽到書生帶有指責的語氣眾人內心不滿，卻也不愿辯解，氣氛一時寂靜下來。

“事情始因無非都是些許小事，官府如果能主動秉公處理，哪里還會有這日積月累的世仇？”

聽到書生說的簡單，幾位公人也懶得去辯解，再看了會兒，見看不到什么稀奇開始相約離去。

“走了走了，該咱們去收械斗費了。”幾個公人帶著一群衙役下了城墻。

書生嘆了口氣。

死了的人留下家小遺孤無人照料，傷了的人更慘，無法生計只能靠人施舍。

更重要的是這種行為目無法紀，直接破壞地方治理，可惜自己現在連個秀才都還不是。

“不然自己一定要好好管一管，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

年輕的讀書人還不曉得，這種起始于明初的閩地兩廣的宗族械斗，還會繼續延續很久很久。

張家祠堂。

“史哥兒，醒醒......”

一個強壯的后生躺在草席上，無力的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張驚喜的臉。

“史哥兒，你可醒了，掌柜的被人打死了，咱們怎么辦?”

頭痛欲裂，后生眼神痛苦，好意會才逐漸恢復清明，我竟然穿越了。

等吸收了這具身體前主人的意識，他明白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早就死了。

耳邊到處都是傷心欲裂的哭喊聲，放眼望去，祠堂里滿是人，有死人，有重傷者。

他們的親屬都在痛哭，老娘和婆媳在哭天抹淚，小一點的孩子不知所以只是跟著大人哭。

大一點的孩子滿臉恨意，牙齒都要咬碎了。

“咱們兄弟怎么樣？”

看到史哥兒要掙扎坐起來，人們急上前相扶，仿佛有了主心骨，雖然臉色一樣難看，但是說話有了中氣。

“掌柜的死了，倒霉催的被人用火槍打中了，其他的弟兄都還好。”

話說是還好，打量過去卻人人帶傷，不過他們這些人就靠這個吃飯，這種小傷的確不算什么。

“現在主要是掌柜的那邊，他家里來的弟兄們說要先把掌柜的尸體運回去，可是咱們已經答應晉江那邊的幾處人家了，這要是失約就砸了飯碗了。”

史哥兒把話聽的明白，又看了看十幾個圍著他的弟兄，明白這些人是不愿意送掌柜尸體回老家而導致砸了飯碗的。

他能理解，不是他們不夠義氣，實在是不敢影響自己的生計。

現在可不像后世，到處都有活干，啥本領技術沒有一樣活的滋潤，在這個年代，有手藝的人都不一定能吃飽，更何況他們這群沒有地沒有路子的無業游民了。

一次爽約就會讓名聲臭了，周邊就不會有人再找他們幫活，而沒有這份活計，他們只能淪為乞丐，等待哪天凍餓死街頭。

“他們難道不曉得爽約的后果？”

聽到史哥兒的問話，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后生露出一臉鄙夷。

“他們是看重掌柜的錢了。”

原來是這樣，史哥兒點點頭，這才說得通。

說是護送掌柜的尸體回老家，途中眾人把掌柜遺留下來的錢財一分，抵得上他們一兩年的收入。

“尸體可以帶走，錢不能帶走，這是兄弟們拼了命才攢下來的，就算要分也是分給掌柜的遺孀孩子的，哪有他們算計的道理。”

“就等史哥兒你這句話了。”

一個漢子狠拍了下大腿，目露兇光。

“史哥兒，你說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

哼哼，史哥兒嘴角上揚。

“做一場唄，誰贏了誰做主。

他們這幫人，被人們稱之為包會，以鄉間宗斗為生。大姓人家族長組織族人湊份子，請他們在宗斗的時候出人出命。

一個人打一場1兩銀子。

這1兩銀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是要真出命的，殘了再加10兩，死了更多，燒埋銀子30兩。

所以兄弟們寧愿死也不愿殘。

他們這個包會分為兩撥人，一波人是掌柜老家帶出來的弟兄，一波人就是他們這幫各地后加入的弟兄。

掌柜的做事不公，幫親不幫理，外家的弟兄們敢怒不敢言，因為史哥兒年輕力狀又會點拳腳，在包會時間長，做人大方仗義，所以外家的弟兄們更愿意親熱史哥兒。

“史哥兒，我這就去通知他們，要么把錢留下，要么做一場。”年輕后生一臉得意，史哥兒出頭自己就不擔心那幫人了。

“狗兒，回來。”

史哥兒低喝一聲。

看著史哥兒一臉兇狠，年輕后生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楞在原地手足無措。

“傻后生，這種事怎么能明火執仗呢？背地里打槍懂不懂？”那個漢子上前用力敲了敲后生的腦門。

“史哥說的嘛。”后生保住腦袋一臉委屈。

“史哥兒哪里說了要去通知別人？”

“背后陰人，算什么好漢。”

后生一臉不服氣，話音未落就被漢子按在地上一頓胖揍。

“狗兒啊狗兒，你是真的狗，麻子用點勁行不？”

看著史哥兒滿臉輕松，眾人內心跟著平靜下來升起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