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人命，縱然沈師想要和稀泥，也得循著規矩來。

在其他人沒到之前，將陳大一和濮封胥“請”去了牢房，暫時關押，不過他又暗暗示意獄卒，讓他們好生接待。

事情的經過，沈師已經了解清楚。

坐下喝了口茶，思忖了許久，覺得此事還是應該向著陳大一和濮封胥。

畢竟是杭州主官范相公的門生。

至于今后松溪三姓和浦城章氏的刁難，再說。

沈師剛打定主意，便見送陳大一和濮封胥去牢房的陸師爺回來后，先說了一句：“老爺，西溪的保正來了。”

旋即又在他耳畔低聲如此這般一說，沈師頓時就坐不住了，“帶話的人真這么說的？”

陸師爺點頭，“老爺，局勢很明顯了，松溪三郎君和章惲，與那位大人物是一條船上的，目的嘛，定然是各取所需。”

松溪三郎君和章惲為私怨，順帶賺一筆。

而那位大人物，則是為了陳大一治療瘡瘍的秘方！

又道：“老爺，須得謹慎了。”

沈師起身來回踱步，也沒個主意。

陸師爺見狀道：“老爺，此事有西溪書院的錢景泰院長見證，事實清楚，而那位給的條件雖然很誘人，但咱們不一定吃得下，到時候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師點頭，“這個時候了，還奢望他舉薦么？”

能保住知縣這頂帽子就不錯了。

又問道：“你有何計？”

陸師爺道：“簡單，公事公辦速戰速決，不理睬參與者的身份和背景，按照錢景泰院長說的事實經過，以我大宋律法結案便可。”

沈師眼睛一亮，“這就是說……”

陸師爺點頭，“沒錯，如此一來，便是由錢塘錢氏為咱們背書，不論是范相公還是那位想得到秘方的大人物，面對錢塘錢氏也要掂量三分。”

沈師權衡片刻，“甚好！”

錢塘縣衙很快審案。

除了還在醫館躺著的陳昭和章惲，其余人盡數到場，連只是說說客套話而已，實際上并不想來縣衙的錢景泰，都被沈師用傳票請了來。

所有人對簿公堂。

整件事情的過程清晰，責任明了。

沈師公事公辦，迅速結案：

濮封胥和老丁的船，因為船老大操作失誤，和另外兩艘船撞在一起，導致十余人落水，其中一人因為被人踩進了淤泥里而溺亡，屬于意外。

所有船老大負失誤之責，杖三十。

這就很有意思。

標準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另一邊，松溪三郎君和章惲主動出手，屬于主動挑起紛爭，而陳大一被迫還手，隨后雙方進入互毆環節。

雙方沖突中，導致陳昭蛋碎了，經醫館證言，陳昭已經無法人事。

是重傷。

章惲也是重傷，一只眼睛被石灰粉燒傷，永久性失明。

而陳大一主責。

念在其沒有動用刀械，又是自衛還擊，從輕處罰，判杖責五十，被判賠銅錢一百貫。

這個判罰一出，誰都沒話說。

因為大宋律法上面明明白白就是這么寫的！

至于事實經過么……

西溪書院的院長錢景泰親口說出來的，大家誰會不信？

何況杖三十和杖五十，很有可能要死人的，尤其是杖責五十，真沒多少人可以挺過來，就算是不死，人也廢了。

從這方面來說，處罰很重。

本次案件審理，從快從速，有理可依有法可據，合情合理，堪稱錢塘縣衙案件審理的典范，沈師儼然間便是青天大老爺！

結案之后，當場處罰。

三個船老大被杖責三十，屁股上鮮血浸透了褲子，被家人抬回了西溪，同樣的，陳大一被杖責三十，濮封胥帶他回到州衙附近的居所。

結果很好。

該處罰的都處罰了，也沒死人。

第二日，濮封胥便讓丁叔去縣衙交了賠款。

事情迅速落幕。

快得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

只不過有的人并不知道，按說船老大挨了三十杖責，屁股早被打爛了，沒有十天半個月別想下床，若是得了瘡瘍，臥床時間更久。

結果搞笑的是，沒過三天，挨了杖責的船老大就下地走動。

……

……

春節過去，范仲淹從吳縣返回杭州。

剛到便把濮封胥喊過去。

問道：“大一怎么樣了？”

濮封胥笑道：“沒事。”

范仲淹松了口氣，“挨了五十杖責人沒事，實乃運氣啊。”

濮封胥一臉賊笑，“實際上當天夜里，陳兄就已經可以下地正常走動，他屁股看起來鮮血淋漓，實際都是皮外傷。”

不得不稱贊一句，衙門里有高人。

五十杖責只打出皮肉傷，這功夫一般人練不出來。

據說有的衙役可以練到打豆腐而不爛。

范仲淹撫髯，“你們給錢了？”

這個要搞清楚。

濮封胥老實答道：“沈知縣結案太快，我們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陳兄就被摁去杖責了，根本來不及，學生都還以為陳兄會遭遇不測，誰知道是這個結果。”

這里面的貓膩，濮封胥已經想明白了。

沈師賣了恩師一個人情。

范仲淹嘆氣，“唉……”

最怕欠人情。

不過沒辦法，陳大一雖然是自己的門生，但他救了自己的命，沈師的這個人情，在不違背自己做人和做官的原則下，扛下了罷。

又問道：“這期間可有其他事情？”

濮封胥壓低聲音，“有！”

又道：“自從那日案件后，學生多了個心眼，果然有所發現，在學生們的居所外面，有人十二時辰不間斷的監視我們，而這些人并不是松溪三郎君或是章惲的人。”

范仲淹嘆了口氣，“該來的終究會來。”

不用猜測，肯定是有人惦記陳大一的秘方——別說陳大一了，范純禮這些時日在吳縣，都被人想法設法的套話。

逼得自己把范純禮禁足在族里。

就這都沒防住。

有人甚至買通了府上的丫鬟，想法設法的接近范純禮，想得知秘方的配方。

其實范仲淹以為，陳大一為了自身著想，應該把這個配方交給朝廷——不僅是一件功勞，自己再上奏一番，便可以簡在帝心。

同時省去了被人覬覦。

但不知道為何，自己提及此事時，陳大一說此秘方利弊各半，既可以救命，但稍有不慎就會讓人死于非命，不能廣泛運用。

范仲淹便認為陳大一是不愿意交出來。

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