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一能怎么回答？
他腦海里思緒翻轉，可一時間竟想不出有力的說辭。
站在自己的視角，范純崧此舉是反派的行徑。
但不能說他不對，也不能因此懷疑他有私心。
他和恩師這一脈的范氏族人沒有任何的利益牽扯——連范氏義莊都交給了他，他也無法從范相公的病逝中繼承任何東西。
而恩蔭一般情況下，不包括侄兒。
范純崧此舉不過是身為侄兒，擔心其叔父罷了。
換個角度……
是不認可自己的秘方。
范純崧見陳大一無言以對，痛心疾首的喝問：“這些時日，你一心沉浸在這不知所謂的秘方之中，可曾關心過叔父身體的狀況，對得起的他嘔心瀝血的教導嗎！”
陳大一唯有沉默。
在這件事上，當你最主要的立場都在被懷疑的時候，那么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錯的。
自己這些時日確實很少過來看望恩師。
那是因為要手搓青霉素。
以前沒做過，需要反復的摸索試錯。
陳大一一直沉默著，范純崧詩書世家出身，自有其風度，也沒再咄咄逼人，直接無視了陳大一，對林郎中行禮，“林郎中，叔父情況若何？”
林郎中冷笑一聲，“老朽剛到，且先進去看看罷。”
范純崧引著林郎中，喊了一聲有些慌亂無主的范純禮，三人徑直去范仲淹的寢室，陳大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青霉素跟了上去。
濮封胥拉住他搖搖頭。
陳大一堅定的道：“我能救恩師！”
隨范純崧而來的其他幾個年輕族人，兩個儒衫青年上前攔住陳大一，“叔父的病疾自有郎中用藥，你為了前程，竟然用恩師的性命來冒險，簡直無恥，早日滾出范氏！”
態度更惡劣。
這些族人對陳大一很不爽。
作為范氏的讀書人，家中長輩也提出過，讓叔父范仲淹帶著他們讀書，就算沒有高中進士，哪怕過了秋闈，也可以幫忙舉薦。
結果叔父以政事繁忙推諉。
隨后建立義莊附設義學，邀請蘇州轄境內的大儒授課。
但這些大儒嘛……沽名釣譽者多。
偶有真才實學者，也比不過叔父之大才，更不會舉薦他們入仕，又或者是這些大儒自身都在等待別人舉薦。
他們沒資格舉薦。
但陳大一這個福建路來的無名之輩和松溪濮家的濮封胥，卻成了叔父的門生。
他們自然羨慕嫉妒恨。
陳大一深呼吸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濮封胥。
用眼神詢問。
濮封胥搖頭如撥浪鼓。
陳大一繼續看著他。
濮封胥還是搖頭。
陳大一依然看著他。
濮封胥搖不動頭了，猶豫了許久，“真有信心？”
陳大一鄭重的點頭。
抑菌試驗有效，定然能治瘡瘍。
濮封胥便長嘆一聲，“好吧，誰叫咱們是知交呢，今日我濮封胥就和你一起，共赴被萬夫唾罵的黑暗深淵！”
陳大一立即向后面退了幾步，更加謹慎的保護好懷中的青霉素。
濮封胥深呼吸一口氣，倏然間一個箭步上前。
出手如風，左右開弓。
因為惱怒他們羞辱陳大一，出手沒有留情，只是三五個呼吸間，便將兩個攔路的年輕士子打翻在地哭天喊地。
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在濮封胥面前就是弱雞。
旋即喊道：“陳兄！”
陳大一趁此機會沖了進去。
繞過屏風，看著愕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幾人，也不吱聲，趁他們沒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躥到床前，站在林郎中旁邊。
恩師竟然還沒醒，而林郎中正在查看他大腿上的瘡瘍。
陳大一頓時看了個明明白白。
大腿上一片模糊。
一寸多長的傷口已經愈合大半，但從肉縫里沁出大量膿液和血液混合的液體，血黃血黃的，觸目驚心的很。
恩師面色蠟黃，形容枯槁，已經瘦得不成人形。
關鍵是呼吸急促！
范純崧此時反應過來，眉頭擰成了一根繩，怒視陳大一，“我范氏好心待你如族人，你卻如此狂妄，有辱斯文，今日我范氏便容不得你了！”
說完就要上前將陳大一拉出去。
陳大一一甩手，孤注一擲了，不管不顧的大喝一聲，“范純崧，休要誤了恩師性命，倘若他日我用秘方救了其他同樣病情的人，你如何自置？”
這話很重！
很重很重！
范純崧一時間愣在那里。
的確如此。
如果以后陳大一證明了秘方有效，而叔父病情一直沒有好轉，萬一就此駕鶴西游，自己到時候還有什么臉面面對范氏族人？
范純禮也愣在原地。
他身為兒子，若是陳大一所言當真，今后他的處境更難。
不過范純禮沒心思想這么深。
他被嚇住了，沒想到看起來斯文秀氣的陳兄，竟然有如此粗獷豪邁的一面，這股無所畏懼的勇氣，他只在他父翁身上看見過。
難怪……
難怪父翁會收他為門生。
但范純崧豈會如此輕易放棄他的固執和偏見，思忖了一陣，問道：“純禮說這秘方乃是道觀所有，你怎么會擁有？”
又道：“就算你擁有，你又不懂醫理，怎敢確定你配制出來的就能萬無一失。”
“叔父的身體經受不起任何萬一。”
陳大一見他態度緩和了，心里松了口氣。
可以談就行。
但又不想多說，遂緩緩的道：“有些話我說再多，但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你聽了也會不以為然，但說一句，若是這秘方讓恩師病情加重，或者更糟，我愿意以命賠之！”
陳大一對青霉素有信心。
范純崧冷笑一聲，“叔父是我范氏之榮耀，是全天下讀書人的表率，而你的命值幾個錢，林郎中方才已經說過了，只要治好了瘡瘍，風寒便也能拔除。”
陳大一深呼吸一口氣，“他是我恩師。”
范純崧還想說什么。
陳大一死死的盯著范純崧，繼續重復而認真的一字一句道：“他是在下唯一的投帖拜名的恩師！”
范純崧愣住。
如此堅毅的目光，他只在叔父那雙眼眸里見過。
難道他真能救叔父？
畢竟身為門生，實在沒有害恩師的道理。
……
……
PS：今天一個書友說，大蒜素更安全，哎，可惜了，在我知識范圍之外，現在已經寫成這樣了，就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