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吳縣的杏林泰斗,又是御醫傳人,林郎中對他的醫術絕對自信,也從不相信道觀和寺廟的山野秘方。
不過是神神道道的旁門左道之術。
大多都是騙局。
何況林郎中行醫一生,診治過無數風寒和瘡瘍病人。
病亡者有。
但也治好了很多。
他已經開方半個多月了,范相公的風寒病癥穩定,唯一棘手的瘡瘍病癥還在惡化,但進度也沒有之前快了。
似乎一切都在好轉。
只要持續用藥,定然有痊愈的希望。
唯一擔心的是會留下病根。
但范相公這位門生,才剛束發而已,又不諳醫理,不知道從哪里聽到一個子虛烏有的秘方,就想治好瘡瘍,著實讓林郎中惱怒。
這已經不是治療瘡瘍的問題,是在挑戰他在杏林中的權威。
是要顛覆他一生的信念。
他自然不能同意。
怒道:“休要聽他狡辯,正因為范相公是他恩師,所以他才鋌而走險,看老朽用藥多日,范相公將有痊愈之望,便以秘方的借口,搶占湯藥之功,以在范氏博得恩情!”
“若真有這等妙方存在,又怎么會籍籍無名!”
“他不過是為了前程而鉆營,實乃有辱士子斯文也。”
“竟以恩師性命為籌碼,讓人不恥。”
“這是道德的敗壞,是人性的淪喪!”
范純崧和范純禮立即死死的盯著陳大一。
林郎中說的有道理。
陳大一是真沒想到,林郎中竟然會對這樣一樁好事如此的百般阻攔,沒好氣的道:“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郎中哈哈怒笑,“就怕你是真小人!”
陳大一大聲反問,“林郎中,你身為醫者,就該仁心仁德,明知這么拖下去,恩師就算痊愈也會留下病根,甚至很可能就此一命嗚呼,卻為了所謂的名醫顏面,阻撓于我,算什么醫者!”
林郎中哦了一聲,“難道老朽還要聽你個醫道門外漢的話?”
又補了一句,“你這是惱羞成怒了罷。”
陳大一:“……”
無語了。
領教了。
這個時代的老人,或者是迂腐的讀書人,著實是太過于偏執了。
心里暗暗焦急,都怪自己疏忽了,做抑菌試驗的時候,應該讓范氏親眼目睹青霉素的效果。
現在恐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先穩住范氏和林郎中,然后說服范純禮和自己一起去找個瘡瘍病人,用事實讓他信服。
剛想提議,卻聽得一聲弱弱的聲音,“是大一嗎?”
卻是恩師在說話。
所有人都大喜過望,看向床榻上的范仲淹。
瘦得皮包骨的范仲淹依然沒能睜開眼,喉結動了動,嘴唇囁嚅著,發出的聲音模糊難辨,這次所有人都沒聽出他說的什么。
陳大一急忙道:“范兄,溫水!”
范純禮急忙到外間倒了溫水,又攙扶起父翁,喂了些許溫水進去。
片刻后,范仲淹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陳大一,他想笑,卻實在難以擠出笑容,聲音干澀而無力的孱弱著說道:“好一個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見解犀利,讓人欣慰。
又看向范純禮,“純禮,讓大一用藥罷。”
說完緩緩閉上雙眼。
風寒和瘡瘍耗盡了他的精氣神,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哪怕一句話了。
陳大一狂喜。
這下還有誰能阻我!
范純禮輕輕將范仲淹放下,起身,對著陳大一行了一禮,“陳兄……”
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范純崧默默的退到了一邊。
他不會違背叔父的意志。
從某方面來說,范仲淹就是范氏的精神支柱,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追隨他,既然叔父選擇了相信陳大一,范純崧只能作罷。
林郎中怒哼一聲,“既然范相公寧愿相信無稽之談的秘方,老朽留在這里也無濟于事,若是有個差池,休要怪老朽沒提醒,告辭!”
他根本不信。
所謂的秘方能比黃連解毒湯更有效果?
提著小箱子拂袖離去。
陳大一看了一眼范純崧,眼神示意他去留人。
青霉素只能治瘡瘍,風寒還需要林郎中的方子——他是吳縣最有盛名的郎中,不管今日矛盾如何,還是要繼續用他的方子。
為了恩師,陳大一愿意受點委屈。
范純崧遲疑片刻。
雖然不信任陳大一,但此刻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他知道林郎中必須留住!
便立即跟了出去。
陳大一輕手輕腳的把琉璃瓶子放在床邊的案幾上,又小心翼翼的慢慢拔開琉璃瓶的木塞子,從懷中掏出裹了用高溫消毒的棉簽,沾上青霉素溶液,在瘡瘍的周圍緩緩涂抹。
不知道青霉素的濃度,所以比較謹慎。
不能直接涂進傷口里。
只能先從瘡瘍周邊開始,然后小量的在傷口處涂抹一些——雖然青霉素溶液里有展青霉素,但直接涂抹進傷口的量少,問題不大。
涂抹結束后,陳大一松了口氣。
對范純禮道:“范兄,從今日起,每三個時辰涂抹一次。”
一般是四個小時一次。
一日三次。
但恩師的瘡瘍已經多日,病癥嚴重,在保證每次少量的情況下,可以適當的增加次數,這樣算下來,一天就是涂抹四次。
效果可能會更好,也不會損害健康。
范純禮有點懵逼,道:“這就完了?”
他心里更忐忑了。
什么秘方?
竟然這么簡單就算治療了一次。
有點兒戲了啊。
陳大一看著又睡過去了的恩師,慢慢收拾琉璃瓶子,點頭道:“范兄不用多慮,這種藥就是這么簡單,今晚就可以看到效果了。”
范純禮一臉的不可置信,“這么快?”
陳大一道:“那是自然。”
這算是西醫。
相對中醫的穩、慢,西醫更為高效。
也就是工藝水平有效,不能有效分離、降解展青霉素,否則自己完全可以搞一個注射的針頭,給恩師輸液。
效果更好更快。
現在只能徐徐圖之。
對范純禮道:“范兄,今日你就和我守在房間里,密切觀察恩師的動態,我先出去找林郎中,請他為恩師開治療風寒的藥方。”
抱著琉璃瓶準備出門——不敢把青霉素放在房間里。
怕有人搞破壞。
聽到陳大一這么說,范純禮越發緊張了。
喊了一聲,“陳兄……”
陳大一能理解范純禮此刻的心情,安慰道:“放心,在下和范兄一樣,也希望恩師能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