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一一直有個擔心。
蝴蝶效應。
深恐是自己的拜師導致恩師提前駕鶴西游。
所以第二日起了個大早。無心吃早食,喊了濮封胥就往恩師的院子去,
來到范仲淹的門前,看見范純禮坐在臺階上,以手支肘撐著腦袋正在打盹,他又守了個通宵,孝心可嘉。
丫鬟月華從里間出來,看見兩人急忙行了一禮。
陳大一問道:“恩師醒了?”
月華搖頭,“昨夜半夜醒來了一次,見是三郎君守在床榻前,很是生氣,想訓斥三郎君荒廢學業,卻沒什么力氣。”
陳大一恍然,難怪范純禮守在門前。
一方面不敢違背恩師的意志。
但作為兒子,他又必須盡孝。
也是難為他了。
恩師的性情多少有些執拗了——不過比起那位拗相公,好了不知道千百倍。
月華又道:“今日林郎中要來復診,陳公子,三郎君說秘方已經配制出來,到時候可否讓林郎中先行瞧瞧?”
昨夜三郎君提及過。
言辭之中頗多擔心,說陳大一配制的秘方和白水一樣。
怕是沒什么用。
月華不怕沒用,都這個時候了,什么方法都是希望,應該試試。
就怕適得其反。
所以想讓林郎中瞧瞧——林郎中是吳縣首屈一指的郎中,師承汴京太醫院的御醫,見多識廣,應該能看出陳公子秘方的端倪。
陳大一點點頭,“當然可以。”又道:“月華姐姐,范兄守了一夜,人乏體困,勞煩你讓廚房送些熱粥過來,在下和濮兄也還沒進早食。”
那就再等等。
畢竟手搓青霉素不能內服,對風寒束手無策,也可以和林郎中溝通交流一下,讓他改藥方,專攻風寒之癥。
陳大一確實有點惴惴。
手搓出來的青霉素含有展青霉素,這玩意兒有毒,雖然用草木灰降解了,但依然超標,哪怕是外敷,也需要隨時關注膿傷處的變化。
謹防出現潰爛。
若是有潰爛的跡象,就必須立即停止用藥。
他想和林郎中商討一番,制定對策。
吃了早食沒多久,院子外進來一個小胖子,白白胖胖走路搖搖晃晃,對范純禮喊了聲三哥,說來看父翁。
是四歲的范純粹。
早被驚醒的范純禮擠出一絲笑意,上前把范純禮抱起來,道:“父翁染了風寒,你不能進去,會被傳染的。”
范純粹哦了一聲,單純的大眼睛里涌出一絲失落,“中秋后父翁就一直沒見我啦。”
范純禮嗯了聲,“放心,要不了幾日父翁就痊愈了。”
將范純粹遞給月華,“送他去義學罷。”
父親不讓自己荒廢學業,范純禮也不會讓范純粹荒廢學業。
這是兄長該有的擔當。
月華剛牽著范純粹出院門,就見奴仆引著林郎中入內,眾人急忙行禮,林郎中回禮后問道:“范相公情況如何了?”
范純禮眉宇緊鎖,“還是沒有好轉,溫病一直不退。”
陳大一這段時日一直在制備青霉素,情況了解得不是很多,問道:“恩師高燒多少度?”
范純禮,“???”
高燒?
溫病還能有多少度,什么度?
陳大一恍然,重新問道:“恩師的體溫很高嗎?”
可惜沒有溫度計。
范純禮想了許久,才篤定的道:“很燙手,但又不是那種鉆心的燙,比起最嚴重的時候,似乎沒那么厲害了。”
陳大一知道,這是恩師體內的免疫系統一直在堅守。
好事。
只要免疫系統還在運作,加上青霉素抑菌,沒準真能痊愈。
林郎中聞言道:“三公子還請放心,范相公風寒的癥狀雖然一直沒好轉,但癥狀其實趨向于穩定,只需要持續用藥,便能拔除風寒,唯獨這瘡瘍有點棘手……”
黃連解毒湯和陳芥菜鹵都已用過。
效果不理想。
陳大一聞言大喜,“林郎中,恩師的風寒問題不大了?”
林郎中撫著花白胡須,自信的道:“經過老朽多日施藥,范相公的風寒之癥得到了有效控制,并非主疾了,瘡瘍才是致使他難以康復的主疾。”
陳大一道:“晚生配制了一道良藥,是浦城縣某座道觀治療風寒和瘡瘍之用,今日正好用藥,還請林郎中幫忙掌控。”
林郎中一臉不信,“治療瘡瘍,除了陳芥菜鹵和黃連解毒湯,還有其他秘方?”
縱橫杏林數十年,沒聽說過!
陳大一道:“林郎中已用了陳芥菜鹵和黃連解毒湯,沒有明確療效,晚生以為,當下唯有此策可救恩師,那座道觀以此秘方籠絡了諸多信徒,定有其可道之處。”
林郎中聞言,浮起一抹不屑一顧的嘲諷,“自古以來,治療瘡瘍便只有陳芥菜鹵和黃連解毒湯,哪來的什么秘方,休要在此胡鬧,耽誤了范相公。”
不可能有這樣的秘方!
何況老朽久攻不下的瘡瘍,被你一個黃毛小兒用個鬼什子秘方治好,老朽在吳縣杏林圈子還有顏面可言?
話音未落,院門處便傳來嚴厲的聲音,“林郎中所言極是,豈能將叔父的安危,交付給一個不明來路的野方子,若叔父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碼!”
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帶著幾位年輕的男女族人走入院內,叱道:“純禮,你就是讓這位小郎君如此胡鬧的么!”
陳大一暗暗嘆氣。
難了。
中年人是范純崧,范仲溫的長子。
平日里恩師范仲淹在外出仕,范仲溫便是吳縣范氏的主事人,今年范仲溫去世后,恩師一手建立起來的范氏義莊,也交由范純崧掌管。
范純崧便是吳縣范氏的主事人了。
他不同意,自己就休想給恩師用青霉素,除非范純禮站出來堅持。
但范純禮本來就對自己沒信心……
范純禮聞言,心里也沒了主意,囁嚅著不知道怎么回答,還是月華替他答道:“三郎君也是擔心老爺的身體。”
范純崧乜了一眼月華,沒斥責她不懂事。
別看她只是個丫鬟,在范氏深得叔父這一脈的喜歡,地位不低,甚至純粹的娘還有讓月華嫁給范純禮為妾的想法。
徑直來到陳大一面前,毫不留情面的斥道:“叔父臥病在床,你身為他的門生,豈能做出此等叫人寒心之舉來。”
“諸多名醫圣手都感覺棘手的頑疾,你區區一個山野秘方就能讓叔父痊愈了?”
“簡直荒謬。”
“你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