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生獻丑了!
- 雅宋小騷客
- 何時秋風悲畫扇
- 2384字
- 2025-06-11 16:00:00
陳大一用謙遜的語氣,說著強勢的話,看似很得罪人。
實則話粗理不糙。
一首《如夢令》,斷絕了所有人收陳大一為門生的道路。
你都寫不出這樣的小令來,憑什么當他的恩師。
他今后若是繼續驚艷天下,你會被世人諷刺是個撿落地桃子的趨名附利小人,若他成了王安石筆下的方仲永,那你就是教導無方,貽誤佳人。
在學術界和教育界的名聲更臭。
當今大宋,在文學上有資格收陳大一為門生的不多,陳大一暫時能想起來的,只有六個半。
歐陽修、范仲淹、王安石、張載、周敦頤、柳永六人。
歐陽修、范仲淹、王安石自不必多說。
張載便是“北宋五子”中的“張子”,是“關學”思想的開宗祖師,最著名便是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其思想高度,并不輸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不過張載現在還年輕。
周敦頤,亦是北宋五子之一,是“濂”學思想的開山祖師,教出了理學宗師“二程”,他自然也是有資格的。
柳永乃是婉約詞派的宗師,有資格。
還有半個是梅堯臣。
但這些人并不在建寧,最近的范仲淹在杭州。
果然。
在座諸人面面相覷。
其實今日午宴,一方面大家想和陳大一聊聊《如夢令》的蹊蹺之處,再者,便是阮洛沅和趙涼雛想收陳大一為門生。
結果直接被堵死了。
但陳大一說的在理,你指摘不了他半分不是。
甚至還得感謝他拯救你了一生的名聲。
阮洛沅和趙涼雛對視一眼,皆心有余悸,還好還好……
一生清名差點毀于一旦。
阮洛沅撫著長髯,眼中閃過幾分感慨,看陳大一的眼神,如賞璞玉,“我等有自知之明,如今建寧,敢收你為門生的,僅有——”
看向吳京。
吳京聞言朗聲大笑,“阮教授說笑了,家兄遠在他鄉。”
除了真正揚名天下的大儒,能收陳大一為門生的,只有如大兄吳育那般的仕途高官有資格——這與學識無關。
是政治因素。
趙涼雛飲酒后抹了一把額頭密汗,想收門生的想法蕩然無存,便只剩下好奇了,“老朽頗為好奇,還望陳家大郎釋疑。”
陳大一急忙道:“晨蓮先生請說。”
趙涼雛便道:“《如夢令》之用詞,以及其意境,頗具閨中之氣,陳家大郎乃是堂堂七尺男兒,實不映襯也,不知你過往文風,是否也是如此?”
眾人立即看向陳大一。
和趙涼雛一樣,所有人都有這般疑惑。
尤其吳京和吳知問。
他倆知道章惲的春補答卷就是陳大一所寫,建寧軍州庠刊印后,他們買回來看過,和《如夢令》文風相去甚遠。
陳大一陷入沉吟,這不好解釋啊。
索性以退為進,道:“只是世人不了解晚生而已,實則晚生涉獵的文風頗為廣泛,可幽怨小令,也可豪邁壯詞。”
先提前打好伏筆,免得以后還要解釋。
眾人如聽天方夜譚。
大凡讀書人,都會根據自己的學識和才情,精攻最適合自己的文風,比如梅堯臣,他的詩詞作品,文風就全是淡泊之氣。
沒人能做到百家兼長,如果說有……
也有一個。
如今已揚名天下的蜀中眉山的蘇氏小郎君,他就可以駕馭多種文風。
難道我建寧軍也要出一個可媲美蘇氏小郎君的天驕了?
吳京笑著問出了大家的心里話,“小郎君可否讓我等見識一下。”
不是我們不信你啊……
實在是很難相信啊。
陳大一略一思忖,“為求穩妥,晚生這些日子夙興夜寐,為谷雨文會準備了幾首小詞,有婉約之風,也有豪邁之氣,《如夢令》便是婉約之風,但請容在下有所保留。”
開玩笑嘞。
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相信秀里吳氏的門風和人品,但對趙涼雛、阮洛沅和濮劍三人,可不敢放心,這世間有太多的沽名釣譽之輩了。
吳京知道陳大一的顧慮是什么。
他在蒲城多年,深知阮洛沅這三位雅士的品行。
笑著明示道:“小郎君但說無妨。”
陳大一聞言便不再執意,畢竟誰的人品都可以不信,唯獨吳京不可負,他讓自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大宋的謙謙君子。
笑道:“那晚生便獻丑了。”
有些東西你還是要解釋一下的,吳京大概也是看到了這一點:一個大男人詞風閨怨,確實不合常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白衣卿相和南唐后主。
今后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說自己抄襲,甚至搞點騷操作,偽造一些人證物證,真能夠把《如夢令》搶了去。
須得防患于未然。
沉吟半響,腦海里迅速翻書。
庭院里,一尾錦鯉躍出水面。
留下圈圈漣漪。
角落里樂師的古箏聲,行云流水,從蜿蜒靈動轉為激昂澎湃,扣人心弦。
陳大一緩緩的道:“晚生還有幾闕小令,皆是婉約詞風,不提也罷,亦寫了一闕《卜算子·自嘲》以自娛,今日獻丑,貽笑大方了。”
略一停頓,朗聲念道:“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大志戲功名,海斗量福禍。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錯。”
有所保留。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雖然今日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但若自己再拋出一首傳世之作,鬼知道會給在場眾人帶來什么震撼,又會引起什么樣的驚濤駭浪。
永遠不要低估了人心的黑暗。
所以拿出了一首后世的作品。
《遙遠的救世主》中,丁元英的一首詞。
諸人陷入沉寂。
片刻后,吳京以食指敲打著桌面,打破了沉默,“某大膽評之,以為有幾處待商榷之處:‘偶做前堂客’中‘做’字按《廣韻》屬去聲暮韻,不妥,宜平而用仄;‘醉舞經閣半卷書’的連續四仄聲稍顯拗口;‘海斗量福禍’中‘福’字屬入聲屋韻,此處與前后仄聲字形成三連仄,亦是不妥。”
非常誠意的點評。
其實這首小令韻腳完美,能挑剔的也就平仄。
吳京作為前輩,也愿意提點陳大一,沉吟著道:“可將‘做’改為‘為’,‘福禍’調為‘禍福’。但此類不拘平仄的抒懷之作,大宋開國以來,文人多有意破格為之,這闕《卜算子·自嘲》已極具疏狂氣韻!”
眾人紛紛點頭。
吳京的點評很到位,畢竟是慶歷二年的進士,肚子里有點文墨。
這首詞是略有瑕疵。
但在寫作和意境上,很是精妙。
說是自嘲,實則嘲諷的是蒲城章氏。
詞中“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以反諷筆法,諷刺章氏有眼高手低、知行割裂的文人通病,暗合莊子“夏蟲不可語冰”的道家哲思。
“后山人”被迫扮演“前堂客”,是身份錯位。
暗指陳大一當下的困境。
展現了理想與現實的撕裂,呼應了陳大一當下進退失據的困境,結尾“怒指乾坤錯”則從自嘲轉向抗爭,暗藏對世道不公的批判。
詞是好詞。
就是鋒芒畢露,太得罪蒲城章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