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源怒道:“章七郎,住口!”
阮洛沅面無表情的打量了章惲一眼,“這位小郎君說得有道理,我等一介酸儒,確實比不得蒲城章氏的書香門第?!?
被狗咬了,難道要咬回來嗎?
“告辭?!?
拂袖而去。
趙涼雛和濮劍兩人看著章惲無奈的搖搖頭,對柳源行禮,“告辭?!?
柳源跌足長嘆。
章氏怎么出了章惲這么個混蛋玩意兒。
不過……
問題不大。
阮洛沅只是州庠教授而已,蒲城章氏還得罪得起。
沒好氣的道:“章惇!”
直呼其名了。
章惇緩緩起身,眼神清澈,但明顯涌動不服輸的桀驁,溫聲道:“秉明府,陳兄的《如夢令》風雅如斯,學生自愧不如也?!?
柳源:“???”
什么狀況。
章惇確實很難比過陳大一了,但也沒讓你必須壓《如夢令》一頭啊,只需要壓過章惲的《花心動》,谷雨文會依然有你的名額。
須知章氏知道考題后,便讓章惇寫了兩首。
按照常理推度,章惇肯定會把更好的那首留給他自己。
所以壓章惲一頭問題不大。
就算壓不了,柳源也會幫忙,強行把他推上去,以完成對章俞的承諾。
畢竟章氏的未來是章惇,而不章惲。
但章惇卻直接放棄了!
那自己如何給章俞交待?
明年的升遷又怎么辦?
壓住內心怒意,“小試結束,新補庠生前去參加谷雨文會的人是章惲、陳大一,爾等休要給縣庠丟了臉面,繼續上課!”
帶著學諭徐拙氣急敗壞的拂袖而去。
滿堂嘩然。
誰都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在此之前,大家都覺得章惇必定占據其一,其余人爭奪剩下的一個名額,沒曾想,竟然是陳大一和章惲脫穎而出。
章惲的脫穎而出,縱然有貓膩,大家也無能為力。
但沒想到只是小有名聲的陳大一,其才情竟然如此驚艷,根本沒人壓得住。
程黎一拍戒尺,“安靜?!?
收拾著所有庠生的答卷,“接下來的時間,爾等自習,須要遵守講堂秩序,按照慣例,下午放假,兩日后返學?!?
“陳大一、章惇,你二人出來?!?
陳大一和章惇來到講堂外的走廊盡頭,程黎顧不得章惇也在場,笑著用戒尺給他肩頭敲了一下,“好小子,還藏了這么一手!”
一想到柳源和徐拙氣急敗壞拂袖離去的樣子。
程黎現在只想盡快散學,然后去找到好友趙明之,推杯換盞,當浮三大白。
甚爽!
陳大一心虛,內心也有點惴惴,尷尬的撓撓頭,“其實……怎么說呢……學生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感謝易安居士。
想必她也不差這一首兩首。
程黎卻理解錯了,大吃一驚,失聲問道:“你抄的?”
引得講堂內眾多庠生紛紛側耳偷聽。
章惇也一臉不可置信。
陳大一慌不迭擺手,“直學理解錯了,學生豈會做此等無恥之事?!?
還沒出現的詩詞,怎么能叫抄呢。
叫借。
不用還的那種。
程黎松了口氣,看了一眼章惇,謹防被講堂里的庠生聽見,壓低了聲音,含沙射影的對陳大一道:“該不會是秀里吳氏知道了考題,請人寫了一首給你罷?!?
章惇眼角一跳,面色尷尬。
沒敢吱聲。
陳大一對程黎的關心,很是感激,聞言淡淡的笑著安慰道:“直學但請放心,是學生嘔心瀝血之作,絕無剽竊?!?
程黎這才放下心來,“也對,秀里吳氏年輕子弟凋敝,沒人有這個才情,至于吳相公和吳侍郎……也差點意思。
沒說那么直白。
吳育和吳充,也就考試厲害,才情么……一般般。
頓了一下,“當初縣庠春補考試時,某看陳大一的詩賦和策論,都堪稱濯然——”看向章惇,“但與你尚有差距。”
“所以章九郎,你為何放棄?”
章惇眼神游歷,敷衍的道:“學生有自知之明?!?
程黎哪會信,蒲城誰不知曉,章氏九郎一身傲骨,最不服輸,問道:“知道去谷雨文會,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嗎?”
章惇頷首,“學生知曉?!?
已聲名遠揚,若在谷雨文會上奪得士子魁首,就能和族侄章衡一樣,被舉薦進入國子學。
程黎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此舉究竟何意?”
章惇沉默不語,目光越過飛檐翹角,望向遠處蒼茫青山,山間白霧繚繞,宛若玉帶纏腰,又似仙人冠冕。
一只青鳥破霧而出,羽翼掠過長空,在云靄間劃出一道青痕,轉瞬即逝。
春風徐來,吹得檐角銅鈴叮咚。
嘆道:“直學莫問了?!?
程黎識趣,不再糾纏此事,對兩人敦敦教誨道:“章氏和陳大一之間的矛盾,你二人心知肚明,難以化解。但你二人將來都有登第之望,前途當是一片錦繡,然我大宋天下千萬里,人杰地靈,天驕之子如過江之鯽,你二人既是同鄉又是同窗,今后應相互攜持,共參明文,皆能于東華門外唱名耳!”
陳大一和章惇齊聲道:“學生謹記直學教誨?!?
程黎點點頭,“回去罷。”
章惇剛轉身,被陳大一喊住,“章兄,聊幾句?”
章惇愕然。
不知道陳大一什么意思。
陳大一醞釀了一番說辭,“若在下所料不差,章兄只為章七郎寫了一首,并沒有為你自己準備?”
章惇沉默不語。
這話他可不敢承認,會害了柳源,也會害了他父親章俞。
陳大一心里了然。
不辯駁,那就是默認了。
嘆道:“章兄迫于長輩之命,不得不行此無奈之舉,是為孝道,圣人不責也,而章兄故意放棄,定是不恥此等勝之不武的行徑!”
“章兄才高八斗,又滿身傲氣,在下佩服!”
確實佩服。
陳大一對歷史上的章惇了解不多,但嘉佑二年的科舉,章惇因為名次不如章衡,就毅然放棄功名,選擇了嘉佑四年再次應舉。
這樣的人,你說他沒有一身傲骨,我是不相信的。
章惇忍不住溫和的笑了。
很是愉悅。
打趣道:“陳兄休要捧殺于我?!?
陳大一眼前一亮。
章惇本來就是白凈書生,五官俊美溫潤如仙,舉止文雅灑脫,再掛上這么溫和的笑意,端的是公子如玉。
也笑了,很有市井氣的拍了拍他肩頭,“希望在下和章氏十三房,甚至和令尊之間的恩怨,不會影響到咱們的同窗之誼?!?
想辦法拉攏章惇,讓他成為仕途上的戰友。
章惇臉色為難。
許久,才認真而坦誠的道:“陳兄之胸懷,在下佩服,《如夢令》之才情,在下亦心悅誠服,不過我等讀書人,豈能無傲骨,今日之后,在下會將陳兄視為一生之敵!”
和《如夢令》展露出來的才情一比,族侄章衡都黯然失色。
但我會堂堂正正贏你!
聽到章惇這么說,陳大一暗贊了一聲。
別說……
章惇確實有君子之風,可惜攤上了章俞那么個爹。
忍不住腹黑的懟了一把,“章兄,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也別生氣,當然,這句話也不是在下吹牛,但在詩詞這方面,你還不配是在下的一生之敵?!?
得小蘇同學才有資格。
說完大笑著走入講堂。
哪料被一堵墻攔住了,章惲努力睜開他的小眼睛,“屌毛,休要得意忘形,去了谷雨文會又能怎樣?本公子想碾死你,就像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陳大一哦了一聲,戲謔道:“章七郎也要做在下的一生之敵?”
章惲,“???”
什么意思。
出于本能,想都不想,放肆桀驁的怒懟道:“是又怎樣?”
陳大一繞開他,徑直走向座位,“你更不配!”
章惲滿頭霧水。
為什么要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