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四年的濠州城，城墻在元軍投石機的轟擊下簌簌剝落。朱重八站在箭樓陰影里，看著新鑄的鐵蒺藜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自從娶了馬秀英，他的甲胄內襯總會莫名多出熏衣草香囊，此刻暗香混著血腥氣，倒像是命運開的玩笑——那個曾在皇覺寺挑水劈柴的小沙彌，如今竟成了守城的中堅。

“九夫長！大帥有請！“親兵的呼喊刺破硝煙。朱重八摘下頭盔，額發被汗水浸得發亮。穿過堆滿箭矢的甬道時，他聽見傷兵痛苦的呻吟，突然想起三年前初到定遠，也是這樣的血腥氣，將他從流民徹底淬煉成戰士。

帥府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如鉛。郭子興的玄鐵甲上凝結著暗紅血痂，案頭擺著被箭矢射穿的將旗。孫德崖等將領圍坐四周，目光卻時不時掃向朱重八。“元軍明日將發起總攻，“郭子興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青磚，“諸位可有破敵良策？“

孫德崖冷笑一聲：“有些人倒是會搶功勞，真到運籌帷幄時，怕就只剩蠻力了。“他的目光直刺朱重八，后者卻穩穩站著，從懷中掏出一卷皺巴巴的圖紙。那是馬秀英連夜繪制的濠州城防圖，每處暗哨、水井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末將以為，可在護城河設伏，以火油阻敵船，再派死士突襲元軍后營。“

廳內突然死寂。朱重八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刀刃般刮過脊背，直到郭子興的大笑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好！就依重八之計！孫將軍，你帶三千人馬埋伏南岸如何？“孫德崖臉色鐵青，卻只能抱拳領命。

當夜，朱重八在城頭巡視。馬秀英提著食盒走來，月光為她的粗布衣裳鍍上銀邊。“小心孫德崖使絆子。“她將熱粥遞過去，指尖殘留著墨香，“我謄抄了《孫子兵法》批注，明日讓人送你營帳。“朱重八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元軍提前發動了夜襲。

箭雨如蝗，朱重八揮舞陌刀砍斷攻城繩梯。火光中，他看見孫德崖的伏兵遲遲未動，南岸漆黑一片。“狗賊！“朱重八吐了口血水，帶著親兵轉向敵軍側翼。混戰中，一柄彎刀擦著他咽喉掠過，卻見馬秀英突然舉著油燈沖來，火光驚亂了元軍戰馬，為他們爭取到寶貴的喘息。

這場惡戰持續到黎明。當濠州城頭重新升起“郭“字大旗時，朱重八渾身浴血跪在帥府前。他懷里的兵法批注早已浸透鮮血，卻死死護著那份城防圖。郭子興親自將他扶起，看著他肩頭深可見骨的箭傷：“重八，你可知孫德崖按兵不動？“

朱重八抹去臉上血污：“末將只知守城是分內之事。“話音未落，帥府大門突然被撞開，孫德崖帶著親兵闖入，刀光映得他面容猙獰：“郭子興！你縱容手下污蔑我等，莫不是想卸磨殺驢？“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朱重八正要起身，卻被郭子興按住肩膀。大帥緩緩摘下腰間金印，那是當年紅巾軍盟主所贈的信物，在晨光中泛著威嚴的光。“孫德崖，“郭子興的聲音冷如冰霜，“你臨陣脫逃，按軍法當斬。但念在同舉義旗，且饒你性命。即刻離開濠州，永不準再踏入半步！“

孫德崖面色劇變，剛要反駁，朱重八已帶著親兵圍了上來。當孫德崖灰溜溜離去時，郭子興轉身面向朱重八，眼中竟泛起淚光：“自起義以來，我見過太多背叛與算計。唯有你，始終赤誠如金。“他突然單膝跪地，嚇得朱重八慌忙要扶。

“重八，“郭子興將金印按在他掌心，“你若不嫌棄，從今往后，我郭子興愿收你為義子！“此言一出，滿廳嘩然。朱重八望著手中燙金的印信，恍惚看見父親朱五四臨終前凹陷的眼窩，聽見哥哥朱重二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的嗚咽。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滴在“義“字大旗上。

“義父！“朱重八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郭子興扶起他，轉頭對文書吩咐：“取文房四寶！從今日起，我兒當有新名——元者，始也；璋乃玉器，禮天地四方。朱元璋，寓意誅滅元寇，開創新世！“

當“朱元璋“三個字落在宣紙上時，馬秀英悄悄拭去眼角淚水。她想起新婚夜，丈夫曾在月光下說：“若有一日得勢，定要讓天下百姓都有飯吃。“此刻看著他身披義父賞賜的玄鐵甲，腰間懸掛金印，突然覺得那個遙遠的誓言，或許真的能實現。

然而，榮耀背后暗藏殺機。朱元璋升任統領的消息傳開后，濠州城內暗流涌動。原孫德崖舊部四處散播謠言，說他靠諂媚上位。更有人在他營帳外張貼匿名信，言辭極盡侮辱。朱元璋將這些信付之一炬，卻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夢里無數流民向他索命，而孫德崖的彎刀正刺向馬秀英。

“別怕。“馬秀英點亮油燈，將丈夫顫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還記得在滁陽，我們說過要并肩而行？“她取出新縫制的護心鏡，背面刻著《孟子》里的句子：“雖千萬人，吾往矣。“朱元璋摩挲著冰涼的鏡面，突然想起義父賜名時的期許，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三日后的校場演武，是朱元璋更名后的首次亮相。他騎著黑馬繞場三周，突然摘下頭盔，露出額角未愈的傷疤：“諸位兄弟！有人說我靠裙帶關系上位，“他的聲音如洪鐘般響徹全場，“今日，我愿與任何一人比試！若輸了，即刻離開濠州！“

寂靜中，一名偏將拍馬而出。兩人長槍相交，火星四濺。朱元璋故意露出破綻，引得對方刺來，卻在槍尖觸及咽喉的剎那，側身奪槍，反手將人挑下馬。“我這本事，“他踩著偏將的槍桿，環視眾人，“是在戰場上用命換來的！“

演武結束，朱元璋發現郭子興站在觀禮臺陰影里，臉上帶著欣慰的笑。義父遞來一壺酒：“當年我初見你，不過是個赤腳流民。如今......“他沒有說完，卻重重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酒香混著硝煙，朱元璋仰頭飲盡，突然覺得這亂世雖如煉獄，卻也能鍛造出真正的鋼鐵。

深夜，朱元璋在書房研讀兵書。馬秀英端來參湯，見案頭擺著新刻的印章，篆文“朱元璋印“蒼勁有力。“明日要去巡視新兵營？“她將披風披在丈夫肩上。朱元璋點點頭，握住她的手：“義父說，欲成大事，須有自己的班底。“

窗外，濠州城的燈火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朱元璋走到窗前，望著星空下連綿的城墻。腰間的金印隨著呼吸輕輕晃動，仿佛在提醒他新的使命。那個曾在破廟鐘聲里討生活的朱重八，此刻已在亂世的熔爐中涅槃重生，而朱元璋的傳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