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懿行指尖懸在鼠標上方，屏幕上天文社新生名單的 PDF文檔已經停留了三分鐘。許嘉言三個字像是被人用熒光筆反復描摹過，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泛著奇異的光澤。

摩羯座的冷靜自持在這一刻碎成了星屑。他點開打印預覽，視線像雷達般精準鎖定那個名字，連帶著后面填寫的興趣特長——“行星觀測”都看得格外清晰。上周在圖書館撞見她抱著本《時間簡史》啃得入迷，原來不是偶然。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時，陸懿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按了最小化。后媽宋婉清端著杯熱牛奶走進來，香樟木色的家居服襯得她面色溫和，“還在忙？都十一點了?！?

他沒回頭，鍵盤敲出清脆的聲響，“嗯?！?

尾音里的冷淡像結了層薄冰。宋婉清把牛奶放在桌角，玻璃杯與桌面碰撞的輕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突兀。她知道這個繼子始終對自己保持著距離，就像地球與冥王星的軌道，看似同處太陽系，卻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明天還要上學，早點休息?！彼龥]再多說，轉身帶上門時，門軸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陸懿行盯著屏幕下方的時間，10:58。鼠標再次點擊最大化，許嘉言的名字又跳進眼里，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圖書館，她低頭看書時，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發梢鍍上的金邊，像極了獵戶座星云的光暈。

“哥哥！”

門板被敲響時帶著孩童特有的急促，陸子軒的聲音像顆剛剝開的水果糖，甜得有些黏人。陸懿行迅速關掉文檔，起身拉開門，就看見穿著恐龍睡衣的小家伙仰頭望著他，手里還攥著輛樂高賽車。

“陪我玩會兒嘛，就一局。”陸子軒拽著他的衣角晃了晃，四年級的小孩剛到他腰際，頭頂的呆毛倔強地翹著。

陸懿行低頭看著那雙和宋婉清如出一轍的杏眼，拒絕的話卡在喉嚨里。他一直覺得這個弟弟是無辜的，就像行星運行的軌跡從不會因人類的恩怨而改變。理智告訴他不該對傷害過自己的人的孩子心軟，但每次看到陸子軒被宋婉清管教時偷偷朝他做鬼臉的樣子，心里總會泛起些微的漣漪。

“就一局。”他接過樂高賽車，聲音里的冰霜融化了些許。

陸子軒歡呼著爬上地毯，把賽道鋪展開來。暖黃色的夜燈下，兄弟倆頭挨著頭研究賽車的齒輪結構，陸懿行修長的手指耐心地幫弟弟調整著零件，動作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陸子軒忽然指著天花板上的星空貼紙說：“哥哥，你看那個像不像你書里的獵戶座？”

陸懿行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熒光貼紙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他想起許嘉言在興趣欄填的“行星觀測”，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嗯，像?！?

“老師說宇宙里有好多星星，比地球上的沙子還多。”陸子軒嘴里塞著顆水果糖，說話含混不清，“哥哥以后能帶我去看真的星星嗎？”

“等你考試考到雙百?！标戃残袕椓讼滤念~頭，語氣里帶著難得的笑意。

賽車沖過終點線時，陸子軒興奮地拍手，陸懿行看著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刻或許也不算太糟。就像宇宙中偶爾出現的超新星爆發，打破既定的軌道，卻也帶來意想不到的光亮。

早讀課的鈴聲還沒響，許嘉言就把數學卷子鋪在了桌上。鮮紅的 89分像道刺眼的傷疤，她盯著最后那道失分的附加題，筆尖在草稿紙上反復演算，卻怎么也找不到正確的思路。曾經的完美主義在這時變成了折磨，她甚至開始懊惱昨天不該花那么多時間看天文學的書。

“又在跟數學較勁？”同桌陳雨湊過來，戳了戳卷子上的分數，“89分已經很好了好吧，比上次進步五分呢?！?

許嘉言皺著眉把卷子折了折，露出的分數剛好遮住那個 9，“可還是沒上九十，王老師肯定又要找我談話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橡皮，碎屑落在課本上，像撒了把細鹽。

許嘉言的焦慮總是藏在細節里。陳雨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知道這姑娘又在鉆牛角尖。窗外的梧桐樹影投在許嘉言的側臉上，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像只不安的蝴蝶在振翅。

“聽說這次年級第一又是陸懿行，”陳雨試圖轉移話題，“你說她腦子是什么做的，每次都能考接近滿分?！?

許嘉言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童潼正托著下巴看窗外，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側臉，發尾隨著微風輕輕晃動。那是個像月亮般孤高的女生，永遠坐在最安靜的角落，卻總能在她們班級成績單上占據最耀眼的位置，她的成績也是可以去理科重點班的，但是她不想去，而且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休學了一年吃和她們一屆的。

“大概是天生的吧?！痹S嘉言低下頭，繼續和那道數學題死磕。

早讀課結束的鈴聲剛落，江逾白就抱著摞練習冊走進了教室。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塊簡單的石英表。他溫和的氣質讓他在同學中人緣極好，走到哪里都帶著股春風般的暖意。

“王老師讓我放一下你們下練習冊?！彼丫毩晝苑旁谥v臺上，目光自然地掃過全班，最后落在童潼的座位時，停頓了半秒，轉頭她看到了許嘉言，然后微笑的揮了揮手。

許嘉言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她能感覺到那道溫和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像曬過太陽的棉被，暖得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江逾白的腳步聲走近，她才敢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帆布鞋邊緣沾著點草屑，大概是剛從操場那邊過來。

“這是你的。”江逾白把練習冊放在她桌上，聲音里帶著笑意。

許嘉言飛快地說了聲“謝謝”，手指緊緊攥著筆，指節都有些發白。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著陽光的氣息，讓許嘉言對氣味的敏感神經瞬間繃緊。

江逾白沒多停留，轉身走向最后一排。經過童潼座位時，他用余光瞥了眼她攤開的筆記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一樣。他放下練習冊時，童潼剛好轉過頭，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匯，她只是淡淡地頷首示意，又轉回去繼續看窗外。

幫王老師分完練習冊，江逾白便走出了教室，朝自己年級的樓走去。

數學課的鈴聲像道催命符，許嘉言盯著黑板上的函數圖像，感覺那些拋物線都在嘲笑自己。王老師在講臺上講得眉飛色舞，她卻只聽見筆尖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還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

此刻，專注力在焦慮面前徹底崩塌。她偷偷看了左后方的童潼，她正低頭做筆記，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聽說她數學每次都穩居年級前十，許嘉言忽然有點羨慕這種天賦，就像有人天生就能找到行星運行的規律，而自己卻總在原地打轉。

下課鈴響起時，王老師抱著教案走到許嘉言桌前，“來我辦公室一趟。”

許嘉言的膝蓋在桌腿上磕了下，疼得她齜牙咧嘴，卻還是趕緊跟了上去。走廊里的風帶著桂花的甜香，吹得她后頸的碎發飄起來，像群不安分的精靈。

辦公室里彌漫著粉筆灰和咖啡混合的味道。王老師把她的卷子攤在桌上，紅筆圈出的錯題像排整齊的驚嘆號。“嘉言啊，你這數學怎么回事？”他推了推眼鏡，語氣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急切，“咱們可是重點高中，雖然在普通班，但是還是要重視你自己點成績啊，普通班的成績都是沖末流985，保211，你這數學就給你拉很多分了?！?

許嘉言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帆布鞋上沾著塊洗不掉的墨水漬。此刻，她的羞恥心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她甚至能聽見隔壁辦公桌老師翻卷子的聲音。

“你其他科目都還可以，就數學拖后腿。”王老師用紅筆敲著卷子，“把數學補上去，怎么也能考個中間點的 211吧？你看童潼，全科發展多均衡.....”

“老師，我會努力的?！痹S嘉言的聲音細若蚊蚋，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老師是為她好，但這些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讓她想起自己熬夜做的那些習題，想起考試時卡殼的窘迫。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陸懿行站在門口，黑色的校服拉鏈拉得筆直，露出里面白色的 T恤領口。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視全場，卻在看到許嘉言的瞬間頓住了。

在停頓幾秒后，他瞬間捕捉到了她泛紅的眼角，還有攥得發白的手指。王老師的話還在繼續，那些關于分數和大學的話語像潮水般涌過來，陸懿行看著那個總是挺直脊背的女生此刻像株被雨打蔫的向日葵，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在天文社名單上看到的“行星觀測”，想起圖書館里她專注的側臉。

“張老師，我來拿英語卷子?！标戃残械穆曇舸蚱屏宿k公室的沉寂，他刻意避開許嘉言的方向，目光落在靠窗的英語老師桌上。

許嘉言猛地抬起頭，視線剛好撞上他轉過去的背影。黑色的短發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忽然想起上周在圖書館，他低頭看書時露出的后頸，和此刻的弧度驚人地相似。

王老師的聲音戛然而止，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運作的嗡鳴。陸懿行拿著卷子轉身時，目光與許嘉言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像兩顆流星在宇宙中擦肩而過。他看到她眼里的慌亂和紅血絲，心里某個角落忽然軟了下去。

他走出辦公室時，腳步慢了半拍，身后傳來王老師繼續勸說的聲音，那些話語像細小的隕石，在他心里砸出密密麻麻的坑。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卷著桂花香撲面而來。陸懿行低頭看著手里的英語卷子，忽然想起許嘉言 89分的數學試卷，想起她攥著筆的發紅的指節。他拿出手機，點開瀏覽器，輸入框里赫然跳出幾個字：高中數學提分技巧。

陽光穿過走廊，在他腳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條通往未知星系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