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言掏出鑰匙開門時,聽見腳邊傳來細弱的“喵嗚”聲。低頭就看見只奶牛貓蜷在樓道的舊紙箱里,黑白相間的毛沾著灰塵,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她。
她頓了頓,轉身進廚房拿了碟溫牛奶和半包蘇打餅干。貓咪猶豫了幾秒,三角耳朵抖了抖,還是試探著湊過來小口舔舐。許嘉言蹲在旁邊看了會兒,它突然用尾巴尖輕輕掃了掃她的手背,像團毛茸茸的棉花擦過皮膚。
接下來的三天,這只奶牛貓每天傍晚都準時蹲在窗臺。許嘉言找了個干凈的快遞箱鋪上舊毛衣,又在寵物店花十五塊錢買了袋最便宜的貓糧?!耙院缶徒心阍S喵桑吧?!彼堖浜箢i柔軟的絨毛,看它舒服地瞇起眼露出粉舌頭,心里簡直開心。
許喵桑很懂分寸。每天晚上十點零五分,它總會踩著貓步跳上許嘉言的床,蜷在枕頭左側三厘米的位置打呼,呼嚕聲像臺小型發電機。她寫作業時,它就趴在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尾巴尖隨著筆尖的移動輕輕晃動,偶爾還會用肉墊按住她寫錯的公式。有次許嘉言對著一道天體運動題愁眉不展,它突然抬起頭“喵”了一聲,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說“這題我會”。
周五放學,許嘉言特意繞去街角的寵物零食店,捏著皺巴巴的五塊錢買了包小魚干。老板是個戴眼鏡的老太太,笑著說:“現在的小姑娘,對貓比對自己還好?!彼t著臉沒說話,把小魚干揣進書包最深的夾層——這是她省下三天早飯錢買的,不敢讓林晚星知道,那家伙肯定要嘮叨她“本末倒置”。
周六的天文社集訓,許嘉言抱著卷成筒的星圖走進活動室時,江逾白正站在天文望遠鏡前調試焦距。他穿件洗得發白的白 T恤,袖口隨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切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側臉的絨毛都看得清晰。
“來得挺早?!苯獍邹D過身,手里還捏著枚銀色調試鏡,金屬邊緣在陽光下閃了閃,“把星圖鋪到那邊的長桌上吧,等下教你們認獵戶座的β星?!?
許嘉言“嗯”了一聲,快步走到桌邊。星圖展開時帶起陣紙頁的脆響,她偷偷抬眼瞄過去,看見江逾白正低頭跟副社長說著什么,嘴角噙著點漫不經心的笑,和上次在梧桐道上見到的痞氣不同,多了幾分專注。他說話時總愛微微偏頭,碎發垂下來遮住眉骨,露出的耳垂很紅,像被陽光曬透的櫻桃。
“許嘉言,”江逾白突然叫她,“過來看看這組參數對不對?!?
她心臟猛地一跳,攥著星圖邊角走過去。望遠鏡的目鏡還帶著他的溫度,湊近時聞到股淡淡的薄荷味,大概是用了某種清涼沐浴露。江逾白站在她身后,手臂幾乎要碰到她的肩膀,聲音從頭頂落下來:“看到那顆最亮的沒?那是參宿七,表面溫度比太陽高兩倍?!?
許嘉言點點頭,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交疊在操作臺上的手上。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虎口處有道淺疤,聽說去年參加全國天文奧賽時,熬夜調試設備被鏡片劃到的。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梧桐道上,他騎車掠過的瞬間,白襯衫后領沾著片梧桐葉的樣子。
集訓結束后,江逾白叫住收拾東西的她:“你的星圖畫得很仔細,就是這里的赤緯坐標標錯了?!彼闷鹬Ъt色馬克筆,在星圖邊緣圈出個小點,筆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像有細小的電流竄上來,許嘉言的指尖瞬間麻了。
“謝、謝謝學長?!彼拖骂^,劉海垂下來遮住發燙的臉頰,生怕被看出臉紅。
江逾白笑了笑,把筆丟回筆筒:“不客氣,以后有不懂的可以去 302教室找我?!彼D了頓,補充道,“我每天晚自習都在那兒。”
這句話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許嘉言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她抱著星圖走出活動室時,腳步都有些發飄,連撞到走廊的公告欄都沒察覺。
回到教室,林晚星正趴在桌上轉筆,看見她進來就直起身:“喲,我們的天文少女回來了?臉怎么這么紅,被誰煮了?”
林晚星是許嘉言從高一就綁定的同桌,扎著永遠一絲不茍的高馬尾,說話像連珠炮。她是班里的文娛委員,總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各種八卦,唯獨對許嘉言的心事后知后覺。
“沒什么,”許嘉言把星圖塞進課桌,“剛才走太快,熱的?!?
“切,我才不信?!绷滞硇翘裘迹蝗粶惤龎旱吐曇簦罢f真的,你是不是對江學長有意思?上次運動會他給你遞水,你臉都紅成猴屁股了?!?
許嘉言的耳尖瞬間燒起來,抓起數學練習冊就往她頭上拍:“胡說什么呢!”
打鬧間,上課鈴響了。物理老師抱著試卷走進來,鏡片后的眼睛掃過全班:“期中考的卷子,自己看看錯得離譜的地方?!?
試卷發下來,紅色的 78分刺得許嘉言眼睛疼。她盯著最后一道大題的紅叉,想起江逾白說過他物理從沒下過 95分。林晚星的卷子上畫著個大大的 92,卻還在唉聲嘆氣:“完了完了,這次又被實驗班那幫怪物拉開差距了。”
許嘉言所在的理科三班是普通班,上課總有人偷偷聊天,晚自習的紀律全靠班長吼。而陸懿行所在的實驗班,據說連課間都在討論拉格朗日定理。兩棟教學樓隔著片籃球場,卻像兩個平行世界。
“對了,”林晚星突然戳她的胳膊,“你想好以后學什么專業了嗎?我媽天天念叨讓我學師范,說女孩子當老師穩定?!?
許嘉言的筆尖頓了頓,在草稿紙上劃出道歪線:“天文?!?
“哇哦,夠酷的?!绷滞硇谴盗寺暱谏?,“那你可得加油了,聽說學天文得數學特別好?!彼S嘉言的物理卷子努努嘴,“就你這分數,懸哦。”
許嘉言沒說話,心里卻浮現出江逾白調試望遠鏡的樣子。他說過想考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的研究生,那里有亞洲最大的天文望遠鏡。她偷偷在日記本里寫過:如果能考去南京,說不定能再見到他。
日子在函數圖像和星圖坐標里悄然流逝。許嘉言開始把早餐錢分成兩半,一半買包子,一半給許喵桑囤小魚干。每天清晨六點,她都會被貓爪踩臉的觸感弄醒,睜眼就看見許喵桑蹲在枕頭邊,尾巴圈成個毛茸茸的圈。
期中考成績公布那天,公告欄前擠得水泄不通。許嘉言被林晚星拽著從人群縫里鉆進去,在普通班的榜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第 23名,比上次前進了 5名,卻依舊在中游徘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實驗班的榜單,陸懿行的名字像顆釘子釘在最頂端,總分比第二名高出整整 47分。
“我的天,陸懿行這是人嗎?”林晚星踮著腳驚嘆,馬尾辮掃到許嘉言的臉頰,“每次都是斷層第一,簡直是學神本神!”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是純粹的崇拜,就像小時候仰望動畫片里的超級英雄。
許嘉言點點頭,想起上周在圖書館撞見他的場景。陸懿行靠在書架旁做題,陽光落在他握筆的手上,指尖干凈得沒有一點多余的紋路。有人不小心撞掉他的書,他彎腰去撿時,露出的后頸皮膚很白,像雪地里埋著的玉。
“聽說他鋼琴也彈得超好,”林晚星還在碎碎念,“上次文藝匯演,他彈《月光奏鳴曲》的時候,臺下女生的尖叫差點把屋頂掀了?!?
許嘉言愣了愣。她對文藝匯演沒什么印象,那天因為臉上爆了顆大痘,躲在教室自習來著。
下午第三節課,校園廣播突然響起。預備鈴的鋼琴曲剛停,就傳來播音員甜美的聲音:“今天我們邀請到理科年級第一陸懿行同學,和文科第一蘇清沅同學,來分享他們的學習經驗。”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連最調皮的男生都支起了耳朵。許嘉言握著筆的手停在練習冊上,聽見陸懿行的聲音透過廣播傳出來,比想象中要低些,帶著點清冷的質感:“關于學習方法,我覺得制定計劃很重要……”
他說話時語速均勻,每個字都清晰利落,像在解一道步驟嚴謹的數學題。許嘉言想起他低頭做題的樣子,突然覺得這聲音和他的人很配。
“陸同學,”蘇清沅的聲音響起來,帶著點少女的羞怯,“你平時除了學習,還有什么興趣愛好嗎?”
蘇清沅是文科班的傳奇,梳著齊肩短發,戴副細框眼鏡,永遠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裙。據說她能把《紅樓夢》倒背如流,作文常年被當作范文印發。許嘉言在圖書館見過她幾次,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她發梢,像幅水墨畫。
廣播里沉默了幾秒,然后是陸懿行的聲音:“偶爾會看些天體物理的書?!?
“是嗎?我也很喜歡天文呢?!碧K清沅的聲音明顯雀躍起來,“上次我看《時間簡史》,有個地方不太懂,不知道你能不能……”
她們的對話還在繼續,許嘉言卻沒再聽進去。她望著窗外的籃球場,江逾白和幾個男生正在打球,白 T恤被汗水浸得發透,在陽光下能看見清晰的肩胛骨。他投籃的姿勢很好看,躍起時像只舒展的鷹。
放學鈴響時,廣播剛好結束。林晚星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了頓,突然說:“哎,你覺不覺得蘇清沅看陸懿行的眼神有點不一樣?”
“嗯?”許嘉言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種……”林晚星手舞足蹈地比劃,“眼睛里像有小星星的感覺!跟你看江學長時差不多!”
許嘉言的臉“騰”地紅了,抓起書包就往外沖:“胡說八道什么!我先走了!”
跑出教學樓,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許嘉言摸了摸書包里的小魚干,突然加快了腳步。她想快點回家,把今天在學校聽到的、看到的,都講給許喵桑聽。
樓道里的紙箱還在,許喵桑卻沒像往常一樣等在那里。許嘉言心里一緊,剛掏出鑰匙,就聽見屋里傳來熟悉的呼嚕聲。推開門,看見奶牛貓正蜷在她的枕頭上,懷里還抱著她昨天落在床上的橡皮。
“你這家伙,”她笑著走過去,把小魚干倒在碟子里,“居然自己開門進來了。”
許喵桑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了閃,叼起塊小魚干遞到她手邊,像是在分享戰利品。
那天晚上,許嘉言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站在天文臺,左邊是江逾白調試望遠鏡的背影,右邊是陸懿行低頭做題的側影。她想往前走,腳下卻像踩著棉花,怎么也動不了。醒來時發現,許喵桑正把爪子搭在她的額頭上,尾巴輕輕拍著她的臉頰,像在安慰。
她摸了摸額角那顆快要消下去的痘,突然很期待明天的到來?;蛟S能在走廊撞見江逾白,或許能在公告欄前看到自己排名靠前的成績名字,又或許,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天,但只要想到有許喵桑在等她回家,就覺得很安心。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銀色的光帶。許嘉言翻了個身,許喵桑的呼嚕聲像首溫柔的催眠曲,伴她沉入夢鄉。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陸懿行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天文社成員名單,目光在“許嘉言”三個字上停留了很久。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晚上十一點零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