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得發軟,梧桐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被打碎的玻璃糖紙。許嘉言背著書包走到單元樓門口時,腳邊突然蹭過來一團毛茸茸的暖黃色——是只瘦骨嶙峋的橘貓,尾巴細得像根麻繩,正仰頭用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嗚咽。
她愣了兩秒,下意識往口袋里摸。指尖觸到鋁箔包裝的褶皺時才反應過來,這是早上出門前順手塞進校服口袋的貓條,本來是想回家喂許喵桑的,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撕開包裝的瞬間,橘貓的耳朵猛地豎了起來,鼻尖快速地抽動著。許嘉言蹲下身把貓條遞過去,指尖被它粗糙的舌頭掃過,帶著點溫熱的癢意。她看著它狼吞虎咽的樣子,忽然想起自己養的那只叫“許喵桑”的橘貓,毛色要比這只亮得多,肚子也圓滾滾的。
“慢點吃,沒人搶你的。”她輕聲說,指尖不自覺地想去碰它的背,又怕嚇到它縮了回去。
而在馬路對面的香樟樹下,陸懿行剛走到巷口就停下了腳步。他書包的肩帶還斜挎在肩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的卡扣,目光落在那個蹲在單元樓前的身影上。
許嘉言的校服裙擺被風吹得輕輕晃,側臉在夕陽里泛著層柔光,她正低頭看著腳邊的橘貓,嘴角彎成個很淺的弧度。最讓他意外的是她手里的貓條——那種包裝他很熟悉,隔壁鄰居家總是拿那個喂流浪貓,說起來,他從沒見過許嘉言喂流浪貓,甚至沒聽過她提起喜歡小動物,可她剛才掏貓條的動作那么自然,像是口袋里隨時都備著這種東西。
這時單元樓的鐵門“咔噠”響了一聲,許喵桑邁著貓步走了出來。它顯然是聞到了同類的氣味,尾巴高高豎起,徑直朝許嘉言的方向跑過去。
許嘉言聽到動靜抬頭,看見那只熟悉的胖橘時眼睛亮了亮。“許喵桑?”她笑著伸出手,這次沒再猶豫,輕輕摸了摸它的頭,“你怎么出來了?”
許喵桑舒服地瞇起眼,用腦袋蹭著她的掌心,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許嘉言的手指穿過它蓬松的毛發,指尖能摸到溫熱的皮膚,她忍不住多擼了幾下,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才站起身。
陸懿行在樹后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粗糙的樹干上。香樟葉的陰影落在他臉上,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許嘉言把空了的貓條包裝扔進垃圾桶,又跟兩只橘貓揮了揮手才進單元樓。陸懿行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鐵門后,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側袋里摸出包小魚干,撕開倒在剛才橘貓蹲過的地方。
“言言,過來!”
剛換好拖鞋,客廳里就傳來母親蘇婉的聲音。許嘉言走過去時,看見母親正拿著一面小鏡子對著她的臉比劃,眉頭皺得緊緊的。
“你這臉上的痘痘都快半年了吧?”蘇婉用指腹輕輕點了點她臉頰上的紅色痘印,“一開始以為是青春痘,可這都快高二暑假了,怎么還越來越嚴重?”
許嘉言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伸手摸了摸臉頰。其實她自己也挺在意的,每次照鏡子都覺得那些紅點點格外刺眼,有時候連劉海都想留得長一點,好遮住額頭上新冒的幾顆。
“可能是最近考試太多,沒休息好?”她小聲說。
“休息不好也不能這樣。”蘇婉放下鏡子,語氣很堅決,“我剛跟張阿姨打聽了,市醫院的李醫生看皮膚特別厲害,她女兒之前跟你一樣,喝了一個月中藥就好了。走,現在就帶你去看看。”
許嘉言還想說什么,就被母親推著去換衣服了。坐在去醫院的公交車上,她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想起上周課間,林晚星拿著她的鏡子驚呼“言言你這痘痘怎么又冒了”,當時陸懿行就坐在斜前方,好像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她的臉頰突然有點發燙,趕緊把目光移回自己的指甲上。其實她知道自己為什么總長痘,晚上寫作業寫到十一點,總會忍不住來一包辣條,有時候趕作業到凌晨,第二天早上又困得沒時間吃早飯。
市醫院的皮膚科在三樓,走廊里擠滿了人,大多是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學生。輪到許嘉言時,李醫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說話特別溫和,讓她坐在椅子上,用手電筒照了照她的臉。
“小姑娘,平時是不是愛吃辣?”李醫生一邊在病歷本上寫字一邊問。
許嘉言點點頭。
“是不是睡得也晚?”
她又點點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有時候寫作業到十二點。”
“這就對了。”李醫生放下筆,抬眼看著她,“內分泌失調,加上辛辣刺激和熬夜,三重影響,痘痘能好才怪。我給你開點中藥,回去按時喝,辣椒別碰了,十點半之前必須睡覺。”
蘇婉在旁邊趕緊接話:“醫生,這中藥苦不苦啊?她從小就怕苦。”
“良藥苦口嘛。”李醫生笑了笑,又看向許嘉言,“平時壓力大不大?情緒是不是不太穩定?”
許嘉言愣了愣,想起自己每次看到江逾白學長時心跳加速的樣子,還有考試前整夜整夜的焦慮,含糊地說:“還行……有時候會有點緊張。”
李醫生了然地笑了笑,忽然話鋒一轉:“小姑娘,談戀愛了嗎?”
許嘉言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像被潑了盆熱水,她趕緊搖搖頭,頭低得快埋到胸口了:“沒、沒有。”
“其實啊,談戀愛也不是壞事。”李醫生慢悠悠地說,“心情好了,壓力小了,內分泌自然就調過來了。你看那些心情愉悅的小姑娘,皮膚大多都好得很。”
“醫生,她還在上學呢!”蘇婉趕緊擺手,語氣有點急,“現在可不能談戀愛,耽誤學習。”
“哦哦,是高二吧?”李醫生拍了拍額頭,“那是我忘了,高二確實關鍵。那就先好好喝藥,把作息調過來,等考上大學再考慮也不遲。”
拿完藥走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蘇婉拎著沉甸甸的中藥包,一路都在念叨讓她別吃辣別熬夜,許嘉言“嗯啊”地應著,腦子里卻全是李醫生的話。
談戀愛能讓皮膚變好?
她偷偷拿出手機,點開相冊里那張偷拍的照片。照片是上周運動會拍的,江逾白站在跑道邊喝水,陽光照在他側臉上,連睫毛的影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盯著照片里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臉頰好像更燙了。
如果……如果真的能跟他在一起,自己的心情應該會好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用力掐滅了。許嘉言啊許嘉言,你在想什么呢,他可是江逾白啊。
第二天早上,許嘉言是被鬧鐘叫醒的。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才六點半——為了能在十點半睡覺,她硬是把起床時間往前調了一個小時。
走到鏡子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像往常那樣把劉海撥下來遮住額頭。其實那些痘痘也沒那么可怕吧,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小聲說。
到學校時,操場里已經熱鬧起來了。五顏六色的氣球綁在欄桿上,被風吹得鼓鼓的,紅色的地毯從校門口一直鋪到主席臺前,上面還撒了些金色的亮片。
“言言!這里!”
許嘉言剛走進教學樓,就被林晚星拽著往操場跑。“你看這布置,也太隆重了吧!”閨蜜指著主席臺上的橫幅,上面寫著“南關中學第二十三屆成人禮”,“聽說校長特意從婚慶公司租的氣球,光這一項就花了兩千塊!”
南關中學的成人禮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放在高二下學期舉行。用校長的話說:“高三的同學要沖刺高考,沒時間折騰這些,高二剛好,既站在成年的門檻上,又有時間感受這份儀式感。”
八點整,成人禮正式開始。校長站在主席臺上講話,從建校歷史說到學生未來,許嘉言聽得有點走神,可能因為昨晚又睡的太晚了的原因。
陸懿行站在他們班隊伍的最前面,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領口系著學校統一發的紅色領結。他聽得特別認真,脊背挺得筆直,陽光照在他的發梢上,泛著點淺棕色的光澤。
“看什么呢?”林晚星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擠眉弄眼地笑,“是不是在想江學長?”
許嘉言的臉一下就紅了,趕緊收回目光,小聲說:“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呢。”林晚星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更低,“上次月考完,我看見你盯著他們年級的排名看了足足三分鐘。”
許嘉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問:“你什么時候看見的?”
“就……就是放榜那天啊。”林晚星見她真急了,趕緊改口,“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快看臺上,要發許愿簽了!”
果然,教導主任正拿著一沓彩色的紙條走上臺,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操場:“同學們,接下來我們要進行的是許愿樹儀式。大家手里的許愿簽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成年愿望,然后掛到操場東邊的歪柳樹上。這棵樹可是我們南關中學的寶貝,每年的許愿簽都會結出‘果實’呢!”
臺下傳來一陣笑聲。許嘉言接過班長遞來的許愿簽,是張淺藍色的紙條,邊緣裁成了波浪形。她握著筆,忽然不知道該寫什么。
“你寫什么啊?”林晚星湊過來看她的紙條。
“還沒想好。”許嘉言咬著筆帽,抬頭看向那棵歪柳樹。樹干確實歪得厲害,向東南方向傾斜著,樹枝上已經掛滿了往屆學生的許愿簽,五顏六色的,被風吹得輕輕搖晃。
“我想好了!”林晚星興奮地說,“我要寫‘成為明星’!”
“明星?”許嘉言有點驚訝,“你不是想當老師嗎?”
“你忘了我說那是我媽的想法,一開始我也不排斥,現在想想還是不太喜歡。”林晚星用筆在紙條上飛快地寫著,“我昨天看了個選秀節目,覺得當明星也太酷了!你看我這顏值,說不定能出道呢!”
許嘉言被她逗笑了,低頭看著自己的紙條。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幾個字突然跳進腦海里。她想了想,覺得這個愿望挺好的,沒有那么多花哨的東西,卻很實在。她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在愿望后面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寫好了嗎?”林晚星舉著自己的紙條湊過來,上面果然寫著“成為明星”,最后還畫了個閃亮亮的星星,跟她的名字呼應。
“嗯。”許嘉言把紙條疊成小方塊,握在手心里。
各班依次排隊去掛許愿簽。走到歪柳樹下,許嘉言才發現這棵樹比遠處看起來要粗得多,樹干上刻著很多年份,最上面的是“1986”,應該是建校那年就種下的。她踮起腳尖,把自己的淺藍色紙條掛在一根不太高的樹枝上,剛好在林晚星的星星許愿簽旁邊。
“這樣我們的愿望就能一起實現了。”林晚星笑著說。
掛完許愿簽回到隊伍里,教導主任又宣布了下一個環節:“接下來是互助加油環節!我們會隨機抽取學號,每兩個同學一組,上臺互相說一句加油的話,讓我們在成年的路上,帶著同學的祝福一起前進!”
臺下頓時炸開了鍋,有人興奮地搓手,有人緊張地祈禱千萬別抽到自己。許嘉言也有點緊張,她最不擅長在很多人面前說話了。
“請抽到學號的同學到臺上來:高二(1)班,周明軒!”
教導主任的聲音剛落,就見周明軒從人群里擠出來,一臉得意地往臺上跑。他是陸懿行的同桌,也是班里的活躍分子,最擅長在人前表現。
“另一組同學是……高二(3)班,許嘉言!”
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許嘉言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怎么這么巧啊!她僵在原地,手緊緊攥著衣角,直到林晚星推了她一把:“快去啊言言!是周明軒呢,他人超好的!”
周圍的同學也在起哄,她硬著頭皮往前走,每一步都覺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臺上時,她低著頭不敢看臺下,只聽見周明軒笑著說:“許嘉言同學,我祝你以后每次考試都能考第一!”
許嘉言抬起頭,剛好對上周明軒善意的目光,緊張感突然少了很多。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雖然有點抖,但很清晰:“周明軒同學,祝你……祝你每天都能這么開心,永遠沒有煩惱。”
臺下傳來一陣掌聲,教導主任笑著說:“說得真好!請兩位同學下去休息吧。”
走下臺時,許嘉言的臉還是燙得厲害。她低著頭往自己班的隊伍走,經過高二(1)班時,肩膀不小心碰到了一個人。
“不好意思。”她趕緊道歉,抬頭時卻愣住了——是陸懿行,許嘉言好像對他有點印象,但是不多。
他就站在隊伍邊緣,手里還拿著沒來得及掛的許愿簽,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帶著點笑意。林溪的心跳瞬間亂了節拍,趕緊低下頭,匆匆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見陸懿行問周明軒:“打氣打得咋樣?”
周明軒得意洋洋地叉著腰,聲音響亮得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那必須給力啊!我跟你說,許嘉言同學祝我永遠開心,我現在干勁十足,下次月考必考個年級第一!”可是,周明軒卻沒有看到陸懿行無語的眼神。
許嘉言的腳步頓了頓,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抬起頭,看向操場東邊的歪柳樹,風一吹,樹枝上的許愿簽輕輕搖晃,像無數只展翅的蝴蝶。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她摸了摸臉頰,好像那些痘痘也沒那么刺眼了。
也許,成為更好的自己,并沒有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