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陽門下起紛爭 三國豪杰爭長短
- 四國演義Ⅰ:選帝大會
- 韓小博
- 12139字
- 2025-08-07 10:49:28
送走了崔士謙,蔡大寶主動承擔起了蕭詧的治喪重任。喪禮中的頭一件事便是“復”,俗稱招魂。按照禮制,天子身份貴重,招魂的人數上自然要極盡排場,需要十二人之多!這些人不用親屬,只用大臣、親信。所以蔡大寶便指揮宮中眾人一面去召集中書監劉盈、中書舍人甄玄成等一干文武重臣,一面去找招魂的道具——蕭詧生前穿過的裘冕、袞冕、鷩冕,等等,共計六套,用于不同場合祭祀用的冕服。
安排好了這些,然后就是找來梯子,讓劉盈等人上到太廟、寢宮等各處的房頂,站到中間的一條屋脊上,面朝北方,開始正式的招魂儀式。
這些瑣事無須蕭巋操心,他要做的只是除去身上的華服,換上孝服即可。
不過一想到妻子被抓,府中被搜,四歲的兒子飽受驚嚇,蕭巋就不顧重孝在身,奔出皇宮趕回府宅。
王操怕他沖動做傻事,便相隨而去。一路上,蕭巋未與之搭一句話,王操知道他是對自己放任崔士謙為難甥孫媳婦有所不滿,也就沒有計較。
快馬加鞭趕到了府門前,首先映入蕭巋眼簾的是一地的書簡、殘破的書卷。再往里走去,殘書破卷、文房殘具更甚,只是不見片金片銀。蕭巋尋著這些殘骸一路來到書房,更加怒火中燒,因為迎面的地上就是昨夜臨摹爺爺的一首《詠彈箏人詩》,上面還殘留著兩個大大的腳印!
年過半百的王府管家聽說他回來了,一路奔到書房,一邊抹著淚,一邊把崔士謙的惡行一一道來。原來這位江陵總管到府上后,不問別處,直奔蕭巋的書房、藏書閣,以及王妃所居的內院,大肆搜找各種書信、手抄本和典籍。在搜出那本王妃手抄的《詩經》后,崔士謙連同蕭巋多年來珍藏的上萬本古籍統統抄走,謂之“搜找罪證”。
蕭巋越聽越氣,指甲不知不覺竟嵌入肉中。那些書籍中不僅有爺爺昭明太子傳家的真跡,還有自己費盡心思搜集來的珍貴孤本,世上再無第二件!他原本想窮盡一生,搜集流落民間的古籍善本,以替七叔爺向天下贖罪,如今連這點兒心愿也慘遭毒手!
王操正欲打發管家找人收拾下殘局,就聽“砰”的一聲,蕭巋一拳重重砸在狼藉不堪的檀木書案上。
“前有梁元帝江陵焚書,今有崔士謙江陵盜書!”蕭巋字字泣血,如錐刺心,“斯文敗類,莫過于此二人!”
管家嘆了口氣,勸他別急著心疼書,還是先想想怎么救王妃、世子吧。
“阿寶怎么了?”蕭巋這才想起兒子。
“崔士謙此獠要帶走王妃,小世子拽著她的衣角啼哭不止。王妃舐犢情深,不忍母子分離,便抱著世子一同走了。”
蕭巋頹然跌落在椅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四肢沒有一絲動作,仿佛木雕一般。
這時,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左肩上,沉聲道:“國有三罪,殿下可知為哪三罪?”
蕭巋表情依舊木然,機械地復述著太爺爺,也就是梁武帝蕭衍當年的教誨:“天下一統時,主弱臣強,大權旁落,此罪一也;天下將亂時,天子昏聵,寵幸奸臣,此罪二也;天下分裂時,弱國居富土,小國居要沖,此罪三也。”
“是呀,弱國居富土,小國居要沖。”王操輕拍甥孫的肩膀,“江陵雖小,但北據漢沔,南通五嶺,右控巴蜀,左聯吳越。北方據之,可一掃江南。江南據之,進可北圖中原,退可偏霸江左。這下,你明白甥孫媳婦、阿寶為何會有今日一劫了嗎?”
蕭巋疲憊地閉了上眼睛:“可這乃國之罪,與我這小家何干?”
王操屈下身來,目含雷霆道:“你還不明白?皇家與國家本就一家,國有罪,第一個懲罰的就是你們這些皇子皇孫!”
蕭巋被震開了雙眼,重新將滿屋的狼藉置于視線之內:“舅爺也要勸我爭上這皇位?”
“身在帝王家,退一步,你的死罪別人定;進一步,誰有死罪你來定。”
皇位是生死符嗎?蕭巋恍然發現自己雖然生下來就在帝王家,卻對帝王之事茫然無知。
剛才木然的片刻,管家已知趣地退出了書房,他遂敞開心扉道:“我爭有何用?五弟一向與崔士謙親近,六弟未來是要做北齊駙馬的,就連八弟小小年紀都和陳國公主結了娃娃親。他們的背后都有一個大國,而我的背后什么也沒有!”
“不,有我,有蔡令君,還有西梁的百姓!”
蕭巋一愣,舅爺眼中是如此炙熱,仿佛要把這頭頂盤桓了數月的陰冷吞噬。但一想到西梁的百姓,他就頓時氣泄一空。即便四年前,舅爺帶兵打下了長沙、武陵等地,但西梁人口滿打滿算剛夠二十萬,還不及三大國的一個州郡。
他不想打擊舅爺,便退一步道:“我可拼盡全力扶持六弟蕭岌上位。”
崔士謙的累累惡行在前,加之北周多年來手越伸越長,已經抹去了他對北周的所有好感。至于南陳的陳家,則在四年前殺了自己的堂叔,也就是梁元帝的九子蕭方智,才篡位建國的。國主陳蒨最怕蕭家的人死灰復燃,所以也萬萬不能選。如此,唯一可選的只有無滅國之仇、不在臥榻之側的北齊高家。
王操有些失望,但同時又有些欣慰——這小子腦子還算清醒!如今的三國之中,北齊占據河東、河南、山東等天下精華之地,又擁有天下精兵百保鮮卑,國勢最強,兵馬最盛。如果能引為外援,將對實際控制江陵的北周形成牽制,如此當為西梁求存的上上之策。
“殿下打算怎么做?”王操不自覺地搬來椅子,坐在蕭巋的下首。
蕭巋精神稍振道:“高湛的帝位來路不正,乃是革命而來,所以急需一份大大的功績來立威。”
他雖然并未監國,但每次朝會父親都勒令兄弟四人旁聽,所以他對三國之事并不陌生。
“不錯,他爹高歡早年不過是個信使,能夠豪取天下,全靠戰功了得。加之北齊高層多為懷朔勛貴,所以高湛想坐穩江山,得有開疆拓土之功!”
“現在我西梁就是他最好的開疆之機,如果通過這次選帝,能讓我國倒向北齊,他一定求之不得。”
王操提出一個棘手的問題:“我西梁國小勢微,就怕認了北齊做新宗主,卻前門拒狼,后門進虎,迎來一個比北周更惡毒的婆婆!”
“休想!”蕭巋環視了一圈似被狂風掃過的書房,“高湛此時最經不起變數,求穩求妥第一位,這就是我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大國虎狼環伺,小國螻蟻唯有縱橫捭闔,激發其矛盾為我所用,方能求存!
王操聽他分析入理,老懷甚慰道:“大行皇帝沒看錯人,殿下果然天賦異稟,胸有乾坤。”
“我剛才說的,怕也是舅爺所想的吧?”
“也是大行皇帝所思,蔡令君所想的!”
父親……蕭巋心中五味雜陳,太爺爺梁武帝餓死建康之前,父親是最討厭這些蠅營狗茍的。但太爺爺一死,皇位出缺,蕭家但凡一個成年男丁都像著了魔一樣,在建康、襄陽、江陵各地拼得你死我活。父親也是那時起,將手中的詩書換成了兵書,將胯下的錦墩變成了戰馬,從此與爾虞我詐結伴余生。
如果事成,這皇位還是六弟坐吧……
“只是我西梁舉國為崔士謙所監控,如何讓北齊特使明白我們的心意呢?”王操心有定計,卻故意問道。
蕭巋明白,只要踏進了這攤污水,就休想干干凈凈上岸,只得出計:“江陵城防不是由崔士謙大包大攬嗎,舅爺只管配合。三國特使不日便到,到時一定有好戲看。”
北周視江陵為自家的一畝三分地,給敵國的特使一點兒顏色是一定的……王操心領神會。
事實上,蕭詧前幾天向三國發病重消息的時候早有伏筆,在崔士謙看來三路信使是同一天出城的,但路上的行程卻是他看不到的。遵照蕭詧的囑咐,去北齊的一路信使快馬加鞭,第一個趕到,如此北齊就有充足的時間進行部署;南陳在西梁周圍長期駐扎著數支軍隊,瞬息可至,所以這一路信使是能坐馬車,絕不坐船,拖拖拉拉最后一個才到;至于北周一路,則按正常速度逢驛便休,遇山便繞,只要不搶在北齊一路前頭就行。
五日后西梁舉國縞素時,北周特使、隋國公楊忠終于來到了西梁境內。本來他一路上快馬加鞭,好不暢快,但一入江陵地界就不得不大幅放緩了腳步。原來這一帶的長江江面枝杈縱橫,分流多至數十條,水流豐年更是號稱有“百洲”。楊忠一行人到了這水鄉只好入鄉隨俗,時而乘船,時而換馬,幾十里的路走了一天多,才趕到了江陵城下。
楊忠此來,算是故地重游了,但望向江陵城的第一眼,竟倍感意外。
“八年前我軍凱旋時,江陵百里之內一片焦土,城中僅余三百戶老弱婦孺。如今這里江面百帆競渡,城外車馬熙熙,雖不復當年千帆爭流的盛景,但亦不遠矣!”
馭馬并行的兒子楊堅撇了撇嘴:“小舟百葉,不如樓船一艘。八年前蕭繹控弦五十萬,手下猛將如云,不照樣敗在燕國公和父親的鐵蹄之下。”
“你小子懂什么?”楊忠側頭瞪了一眼,“蕭繹乃一書呆子,放著有長江天險的建康不去,跑來這無險可守的江陵建都,不敗才怪!”
看兒子不明就里,他繼續道:“當年燕國公于謹手黑,將城中精壯、江南名士、士族大家共計十萬余人,以及城中的古籍善本一萬余冊全部帶走,留給蕭詧一座無人可治、無才可用、無典可依的三無之國,就是讓他永為附庸,再無獨立的本錢。”
楊堅這才正了正色:“看來蕭詧這只襄陽短狐倒是個人物!”
楊忠知道兒子在長安時總是瞧不上王褒、庾信這些當年歸順的江南名士,所以這次就是要帶他來江陵走一遭,讓這小子見識下,失去文脈的西梁是何等的凋敝。沒想到……
“看來這蕭家的龍脈還沒斷絕,蕭詧之后不能再有一個蕭詧了……”楊忠自言自語道,心里頓時涌出兩個字“蕭巋”。
“除了蕭家的四子,父親還要當心北齊的人。據臥底送來的消息,高湛這次派來的特使陸令萱雖是一介女流,但絕非善茬兒。聽說婁昭君原本只是想罷了開封王,奪其權而已,受了她的蠱惑后,才最終動了殺機!”
楊忠微不可察地握緊了韁繩。兒子口中的開封王就是楊愔,與他同為當今一等門閥弘農楊氏的族人。多年前由于北魏王朝的瓦解,北方一分為二,西為西魏,東為東魏,他們楊氏子弟也因此分散東西,不得相聚。
雖說如今各為其主,但堂堂一國宰相,出自楊氏的第一個王爵,竟被掖庭出身的陸令萱三言兩語所害,實乃楊家的奇恥大辱。
這次逮著機會,我一定殺了此女,為楊愔公報仇!
這時,冷不防就聽兒子蚊鳴道:“弘農楊氏好容易出了個王爵,卻還是如此下場,當真不如自己做天子,看誰還敢再因一根雞肋屠我族人。”
“那羅延,再敢說這種話,你爹我不介意做金日(mì)(dī)第二!”
楊忠的聲音低得只有父子二人能聽到,但楊堅卻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把嘴捏成了餃子邊。因為這金日貴為漢武帝的親信,兒子僅僅是與宮女稍作嬉戲,就被他親手殺死,謂之“大義滅親”,避免將來此子惹禍連累家人。
看這小子還算上道,楊忠也就沒再計較。事實上,兒子的話給他以很大的震動——同為弘農楊氏子弟的楊修,才華名滿天下,卻僅僅因為一根雞肋就被曹操殺死,何其荒謬?
楊家因為楊修的死,終于意識到了權柄的保命作用,為此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終于在西晉時一連出了兩位皇后和一位權傾朝野的宰相楊駿。然而,最終還不是一朝政變,被夷滅三族。
身為臣子,無論為王為相,看似萬人之上,實則在天子眼里仍如螻蟻一般,踩死你不過是抬抬腳的事……
“父親,長陽門到了!”
被兒子一聲提醒,楊忠才發現已經到了江陵北面的城門——長陽門下。看著門匾上的三個大字,楊忠不免哂笑一聲。這座門原名津陽門,只因蕭詧八年前殺了七叔蕭繹后,將其遺體草草葬于門外的一處荒郊,生怕七叔夢中來找他麻煩,便匆匆改了此名——陽氣長盛,徒奈我何?
崔士謙早已在城門下等候多時,見了楊忠立即笑臉上前相迎,連道“國公辛苦”。崔士謙的爵位雖然只是郡公,比國公低了一大截,但楊忠還是與兒子翻身下馬,拱手還禮。
楊忠先是代表天子宇文邕對他就任江陵總管以來的政績表示嘉許,然后便一邊與崔士謙并行,一邊轉入正題,重點詢問起蕭詧死后這幾天,江陵城中可有什么異動?
崔士謙正要回答,就聽城頭上的軍士大聲稟報——又有一隊人馬正向城門趕來。
楊忠轉頭一看,一隊約莫百余人的騎兵正卷著滾滾塵土而來。他常年征戰南北,一眼就從其鎧甲下青色的衣袍判斷出是北齊人,而且是禁軍。
楊忠眼中不由多了一絲厲色,陸令萱你終于來了!
果然,隊伍的中間行著一輛車廂寬大、白銅雕花裝飾的馬車,拉車的兩匹馬身上沒有一絲雜毛,通體雪白,如上等白玉雕琢一般。按照北齊的禮制,這便是郡君出行的標準座駕了。
坐這么個耽誤時辰的東西,還能與自己前后腳到,真是奇了怪了……楊忠打定主意先等會兒,倒要見識下這陸令萱是何等模樣。
一會兒的工夫,北齊的一行人便趕到了長陽門下。讓楊忠大為肉疼的是,這百來名北齊士兵的坐騎也是清一色的雪白。反觀自己隨員的坐騎,棗紅、土黃、艾葉青……可謂五顏六色,擺在一起就像是天兵撞上了馬販子,好不現眼。
這也難怪,當今天下北齊國力最強,官員俸祿發的是實打實的銀錢。反觀北周,官員原先并無俸祿,全賴宇文泰每年的“賞賜”,直到近些年才有了俸祿,還是以糧食的形式發放。
崔士謙照例派隨員上前盤問,要其管事的報上姓名,道明來意。一個金盔金甲、神清骨秀的俊朗青年御馬出列,自稱是北齊蘭陵郡王高長恭,奉命護送選帝特使入城,讓他們快快打開城門放行。
崔士謙頓時面色泛冷,以主人之姿上前勒令道:“貴國特使身負重責,自可入城,但為保西梁選帝大典安全,你等手持兇器之輩不得擅入。”
高長恭的一雙劍眉出鞘一般高高挑起:“什么手持兇器?看清楚了,他們都是我大齊的羽林近衛,一刀一甲皆為御賜,專殺膽敢蔑視我大齊國威之徒!”
雖然高長恭聲色俱厲,但崔士謙卻一點兒也沒被他這個美如婦人的小子嚇到。
“小娃娃好大的口氣,看清楚了,老夫乃大周欽命的江陵總管崔士謙,”崔士謙向前一大步,“有膽便從老夫的身上踏過去!”
楊忠贊許地點了點頭,崔老頭一介文人,竟有一夫當關之勇,怪不得先帝宇文泰指定要他做這江陵總管。
高長恭那廂也不示弱,雙手抓緊韁繩一提,胯下坐騎一聲嘶鳴中抬起了前腿,高高舉過江陵總管的頭頂。崔士謙也有些意外,但腳下毫無退意,竟挺著脖子要與這馬蹄比比誰更硬。
“畜生休得傷人!”楊忠一聲巨吼,提鞭大步上前。
大白馬此時重心全在后腿上,這一聲大吼如晴天巨雷般突然襲來,驚得它重心失控,后蹄連連倒退。好在高長恭反應極快,身體向前傾力一壓,將馬頭壓了下來,才不至于馬翻人仰。
楊忠本想上前抽大白馬兩鞭子,見狀立即駐足大笑:“哈哈哈,本座還以為是西域的照夜玉獅子,沒想到中看不中用,原來是頭白美母騾子!”
楊堅和眾隨員一聽也是哈哈大笑,不過他們嘲笑的分明不是馬,而是白美如婦人的馬主人。
高長恭白凈的臉上頓時騰起一抹火紅,當下一夾馬肋,坐下白馬便動如雷霆,快似閃電,電光火石之間便飛至城門口。守衛的士卒猝不及防,其中一人舉起長槍正欲招架,不料竟連人帶槍被一把拽起。然后他身如馬鞭般被一陣狂甩,雙手一個沒抓牢,就被重重甩了出去,撞到道旁一棵柳樹上昏厥過去。
楊忠此時已收斂起笑容,驚詫地看著銜長槍歸來的“白美母騾子”,心說老夫這輩子還從沒見過如此迅而生猛的好馬。
高長恭直到他近前才勒停下來:然后從坐騎口中抽出長槍丟于其面前,“看清楚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照夜玉獅子!”
一見父親受到挑釁,楊堅和眾隨員紛紛擼起袖子,要上前討回場子,這時崔士謙搶先趕了過來。
“好你個高長恭,搶我守門衛士的兵器如同進犯,你今日是要與我國開戰嗎?”
江陵總管一番詰問,立刻讓氣氛從緊張上升到了劍拔弩張。高長恭只要點個頭,當下便是一場血拼,進而將兩國再次推向戰爭的深淵!
恰在此時,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悠悠響起:“搶兵器的是馬又不是蘭陵郡王,崔使君貴為海內名士,難道要和一匹馬一般見識?”
聲音來自北齊特使的座駕,楊忠側頭望去,只見車簾由內挑開,一個身著素色北齊命服的中年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打車廂里徐徐而出。此女雖稱不上仙子容貌,卻也姿容不俗,其一行一動都拿捏得極有節奏,且不疾不慢。
“敢問這位是……”崔士謙明知故問。
陸令萱自報家門后,轉向楊忠施禮道:“奴久聞隋國公有擒虎之勇,今日聞聽尊下一聲巨吼,氣震寰宇,果然不同凡響!”
高長恭此時已翻身下馬,來到其側旁,話中有話道:“的確很響。”
楊忠看到陸令萱的第一眼,就不自覺地將其歸為妲己一類的紅顏禍水。但聽其說話綿里藏針,卻又毫無破綻,便重新正視了一眼——嗯,妲己的皮囊,曹操的心骨,此女不可小覷。
此行的頭等大事畢竟是掄選梁帝,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楊忠便就坡下驢,大度地勸崔士謙不要再跟一匹馬計較了。
“我可以不計較,但還是那句話,特使自可入城,手持兵刃者不可!”崔士謙在關鍵問題上絲毫不松口。
陸令萱點點頭:“江陵之事,自然江陵總管說了算,奴自當謹遵。”
楊忠正暗忖“算你知趣”,就聽陸令萱話鋒一轉,指著自己問崔士謙——隋國公帶來的那些手持兵刃者也不得入城吧?
崔士謙老臉微紅,但還是朗聲宣布道:“江陵乃我大周的藩屬之地,我大周的軍士自可出入。”
高長恭臉色頓變,就連陸令萱都變得面色不善。但二人還沒張口,就聽身后一聲高呼:“原來古人欺我,只許州官放火明明是‘周官’,你們大周的官才對!”
來者不善……
在場眾人一起往不遠處看去,只見一隊戎裝迥異的軍士正疾馳而來。為首之人是一個年齡比高長恭稍長、颯爽之姿相若、陰柔之氣稍遜的將領。與楊忠、高長恭的全副武裝不同,此人只是一襲白袍外套了副銀甲背心,頭上沒有寸金寸鐵,只是青色綸巾束發。
陳國的人也來了……楊忠早就聽說陳蒨御前有一心腹大將韓子高,筆下有文韜,掌中有武略,想來此人便是了。
吾兒一樣的年紀,寸功未立,卻忝居高位,又一個陸令萱!楊忠如是腹誹。
崔士謙耐著性子等此人勒韁下馬,才一邊拱手,一邊沒好氣地問道:“閣下是?”
“大陳選帝特使、右衛將軍韓子高是也。”韓子高還禮答道,同時向陸令萱、楊忠拱了拱手,二人也自報家門,算是回禮。
“陳國在南,將軍不就近走南邊的枇杷門,跑來長陽門湊什么熱鬧?”崔士謙詰問。
“枇杷此時未熟,此門時下徒有其名。我既為陳國的選帝特使,不是來圖虛名的,自當為西梁百姓遴選一位德才兼備、睦鄰友善的賢君。”
崔士謙連連擺手道:“此言差矣,枇杷生蕊為元,開花為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元亨利貞,大吉大利,將軍還是走南門的好!”
韓子高還未反擊,陸令萱忽然橫插一句:“奴曾聞當年蕭繹就封湘東郡王時,就是從此門入城上任的,最終成了南梁的亡國之君。”
崔士謙頓時無語。
韓子高朝陸令萱報之以微微一笑,然后鄭重道:“三國選帝特使同日、同時辰在此相遇,冥冥中應有天意。天意不可違,不如我們一同入城吧。”
崔士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手做個請——三位特使請,一手做個反向的請——齊、陳其余兵器加身者請回!
韓子高自然不干,立時便與陸令萱成了盟友,無論如何都要與楊忠一樣,帶衛隊入城。崔士謙當然不答應,威脅兩人膽敢帶片甲近城,休怪城頭上的箭弩無眼。
為了讓他們知難而退,崔士謙朝城頭一揮手,三十名箭筒滿滿的弓箭手立即張滿弓弦,瞄向二人的隨從。
“馬革裹尸乃我平生之愿,多謝成全!”韓子高翻身上馬,“當啷”一聲抽出佩劍,指揮百名軍士亮出兵刃,直指長陽門。
高長恭亦是亮出一桿丈八長的馬槊,指揮衛隊與陳國軍士兵合一處。
崔士謙一看不妙,便向楊忠遞眼色,希望他帶兵將這兩伙人攔在城外,最好痛打一頓,讓他們乖乖就范。
楊忠卻猶豫起來。他不是只知盯著江陵一畝三分地的崔士謙,而是天子欽命的選帝特使。如果此時用武力讓韓、陸二人吃虧,必定讓他們結成真正的同盟,屆時選帝二對一,自己豈不是得了面子輸了里子?
更何況韓、陸二人都是本國皇帝的親信,如果他們慫恿齊、陳兩國結盟,北周便要同時面對東、南兩面的進攻,那自己不成了整個大周的罪人?
楊忠雖然心里著急,但他只是把打仗的好手,面對眼前這種外交僵局頗有些手足無措。正左右為難之際,就聽城門處忽然傳來一個如玉石之聲的悲鳴。
“我國新逢國喪,山河垂淚,三國特使就要在我國門前大動干戈,天理何在?”
楊忠扭頭望去,只見一個頭戴孝帽、身穿孝服的男子正含淚款款而來。
三個特使都是人精,從其身戴重孝、年逾二十便判斷出是西梁的三皇子蕭巋。三國雖風俗有別,但都是以孝治天下,在蕭巋的質問下三人都面帶愧色。
蕭巋來到近前,躬身向三人施禮道:“皇考尸骨未寒,還望三位特使能化干戈為玉帛,還他老人家身后一片清寧!”
楊忠借勢與韓、陸二人溫言道:“三皇子所言極是,人死為大,楊某請二位以和為貴。”
“和為貴,但國威不能輕!”韓子高話雖硬,但口氣也緩和了不少,“只要崔使君不再親疏有別,我和陸郡君自然是樂意與貴國相善的。”
楊忠憑特使身份是完全可以壓崔士謙收斂的,但“國威不可輕”,事后老崔頭要是往長安告一狀,自己可得吃不了兜著走……這馬蜂窩怎么就讓老夫碰上了呢?
“陳國這位特使品貌非凡,想來便是韓將軍了吧?”蕭巋突然搭話道。
不說自己的皮囊帥,而是夸贊內外兼修、超凡脫俗,這讓以武將自持的韓子高很受用。
“三皇子眼力不俗,正是在下。”
“國土有大小,但國威無大小。”蕭巋頓了頓,順帶也把陸令萱和楊忠捎上,“皇考大喪期間,最忌諱刀光劍影,依我之見三位的隨從還是都不要帶兵刃,以示對我皇考的尊重!”
不出所料,他的話一出口,韓、陸、楊三人都是面色不悅。不過前二者有崔士謙刁難在先,倒還好說,倒是楊忠的宗主國待遇被奪,臉色最為難看。
替北周討還公道的是崔士謙:“江陵防務之權既然操于老夫之手,什么人能進,什么人不能進,老夫操心便可!”
蕭巋不以為意道:“按貴我兩國之前的約定,你這江陵總管只負責西城一隅。如果是出入西城的小北門,自然使君來定奪。但長陽門乃進出我東城之所,怎么個進出法,當由我西梁說了算。”
崔士謙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公然頂撞自己,還是當著兩個敵國的面,頓時臉頰漲成了豬肝色。
“別忘了,北周為君,西梁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是一國皇子。蕭巋從容爭辯道:“我蕭家稱臣的是宇文氏,不是你博陵崔氏。想讓我死可以,大周皇帝的詔令拿來!”
崔士謙又一次啞口了。其實他不是沒話說,而是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自己權勢再大,也是一國之臣,蕭巋權勢再小,也是一國龍種。能讓龍低頭的只能是另一條更大的龍,而不是世上任意一只虎!
“對呀,我們怎么忘了這里是西梁國!”陸令萱又是橫插一句,“梁帝溘然崩逝,三皇子為蕭家長子,今日怎么個進法還是他來定個章法更名正言順。”
韓子高雖然沒有異議,但還是提醒:“天子之家當行天道,還望三皇子的章法不違睦鄰友善之道。”
局面又一次二比一,楊忠一想既然蕭巋想攬這個得罪人的活計,暫且讓他得意一會兒,便勸崔士謙少安毋躁,且聽聽三皇子怎么說。
“楊、韓二位特使和蘭陵郡王都是當世英雄,所謂英雄氣短,英雄氣長,英雄者爭的就是一口氣。皇考生前最重英雄氣長者,病重時還在吟誦‘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所以三位不如來比比氣,如果誰能吹破一整張牛皮,盡可帶兵入城,也算是給駕鶴仙游的皇考壯壯行!”
你找死——不管是貴為郡王的高長恭,還是顯赫如公爵、子爵的楊、韓二人,聽罷都是一臉豬肝色。
這吹皮乃是殺豬宰羊之輩的活計,為的是剝皮方便,在放完血后往牲畜蹄上割一道小口,然后使勁往里吹氣,好讓牲畜全身膨脹如鼓。此時只要用刀一劃,皮子就會立馬裂開。所以蕭巋這哪是比英雄氣,分明是惡心人!
更可恨的是,豬皮面張小,皮質軟,吹起來倒是容易。這牛皮又大又硬,除非肺氣大如喝斷當陽橋的張飛,否則一般人休想吹破。這就是民間為啥管說大話、狂語為吹牛皮的緣故。
崔士謙見他如此兒戲,連連斥責亂彈琴。
“使君沒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舞陽侯樊噲、西鄉侯張飛全是屠戶出身,可古今之人誰敢小覷他們的英雄之名?”
蕭巋一邊振振有詞,一邊目光微不可察地與陸令萱打了個照面。后者雖然面上古井不波,但與蕭巋對視的一瞬,嘴角分明擠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哂笑……
另一頭的楊忠,雖然表面上與韓、高二人一樣臉色難看,心里卻很快意——蕭巋的餿主意看似也折了他的面子,但卻從全局上讓陸、韓二人礙于面子,無話可說,最終只能默認“周官放火”。
還算你小子聰明,知道誰才是你蕭家的主子……
“三皇子言之有理!”陸令萱冷不防冒出一句,“郡王少年英才,我看你就一展英雄氣,讓眾人心服口服吧!”
高長恭的一對劍眉幾乎在眉心“對擊”出火花。他可是世宗皇帝的兒子、當今圣上的侄子,怎么能做此等有辱身份之事?
“別忘了此行的使命……”陸令萱湊近低語一句。
高長恭眉頭掙扎了幾下,終是舒展如常,然后在楊忠、韓子高刀子一般的眼神中慨然領命。
蕭巋見狀,便向身后擺了擺手,隨后一隊西梁士兵抬上了三頭去了毛的牛,置于他的面前。三頭牛在后蹄處都割好了一道小口,并用鐵條探入傷口將牛皮和肉筋捅開過,只待吹氣破皮。
“郡王殿下,請吧!”蕭巋一臉和煦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抱歉,我針對的不是你……他內心復雜道。
高長恭可聽不見他的腹語,面色肅然地上前抓起滿是腥味的牛蹄,深吸一口氣,然后氣吞山河一般猛地將滿腹的怒氣、濁氣、殺氣一股腦兒全都注了進去。這頭牛看體格少說有八九百斤,饒是高長恭肺氣驚人,牛皮剛剛鼓起一半,累得已是氣喘吁吁。到后來,什么怒氣、殺氣,統統氣消云散,只剩下后勁不足的肺氣。
沒見識的女人,叫你逞強!楊忠冷冷瞥了陸令萱一眼。不料后者還是面如常色,靜靜地等候著結果——就在剛才,她余光瞥了蕭巋一眼,后者似有靈犀,偷偷報之以日和風暖的微微一笑……
就聽“砰”的一聲,整張牛皮突然爆裂,驚得老成如楊忠者都是為之一震——世上真有能吹破牛皮的人?
蕭巋朝高長恭深深拜服道:“氣若吞山,勢如長河,殿下乃真英雄!”
然后又朝陸令萱做了個請的動作:“特使請帶人入城吧。”
陸令萱連說不急,等楊、韓二位特使氣吞山河完,再一起進城不遲。
“接下來,二位誰先來?”蕭巋一臉無害道。
蘭陵王一出手,原本一件惡心人的爛事就成了一場關乎國家臉面的要事,楊忠不出手是不行了。他回絕了部下和兒子的出戰請求,大步來到剩下的兩頭牛前,挑了一頭略大的,然后一邊擼著袖子,一邊回憶起當年的一番壯舉。
“那年隨先帝龍門打獵,路遇猛虎,老夫以一己之力一手夾抱虎腰,一手拔出虎舌,今日豈能被一張牛皮難倒?”
說完便大喝一聲,猛虎撲食般抄起牛蹄,將一肚子的火氣送入牛身之內。牛皮每鼓起一分,都能引來楊堅、崔士謙等眾人的喝彩聲。崔士謙甚至不忘高呼楊忠的表字——揜于,卻引得陸令萱“撲哧”一聲笑——揜于者,猛獸也,原來是猛獸在茹毛飲血。
照說楊忠的肺氣不比高長恭差,但興許是人老耐力不足,這張牛皮像是生板筋做的一樣吹了好久才鼓起不到一半。直到楊忠嘴皮子抽筋、胸口生疼,也沒把整張牛皮吹起,更別提像高長恭一樣吹爆了。
“國公雖敗,但這股不服輸的勁頭令人欽佩。”蕭巋一面溫言安慰,一面招呼人送上水和毛巾。
崔士謙卻沒那么好心性,瞪著眼睛道:“哼,你可算是得逞了!”
蕭巋并未理睬,而是轉向韓子高道:“韓將軍你……”
“剩下這頭牛留給庖丁來解吧,”韓子高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所謂英雄氣長,我且留待胸中這口氣為貴國選一位謙虛寬雅的新君。”
蕭巋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秋后算賬之意,但今天的目的已然達到,且讓他嘴上占點兒便宜吧。當下便朝三位特使再次施禮,然后請今日的勝出者陸令萱和一眾隨從先行進城。
隨后,楊忠、韓子高面色不善地勒令各自隨員留在城外的驛站,只帶三五個不帶片甲寸鐵的親信也入城了。
三國特使自有城中的驛館接待,蕭巋便省下這份閑心,向三人道別后往皇宮趕去。楊、陸、韓三人都沒看到,蕭巋轉身的一刻,如釋重負地松開了攥緊的雙拳。
他一進宮,蔡大寶、王操便偷偷將他拉到一處幽靜的偏殿,詢問此行的結果。蕭巋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倒給二人。
待他講完,連日來天天帶領大臣們哭祭的蔡大寶露出難得的笑容:“還是三皇子有心計,將楊、陸二人的行程提前透露給韓子高,迫使他換乘快船,與二人同日到達,才上演了今天這出好戲。”
“三國本就不睦,但此次選帝又不能沒有結果,所以為了避免一家一票的結果,他們一定會暗中進行交易。”蕭巋平靜地分析道,“我此舉就是要將三國的矛盾嫁接到三個特使身上,讓他們摻雜進個人恩怨,從而心存芥蒂,拒絕妥協。三人互無所用,便只能為我所用。”
王操覺得不盡興:“要是我,就等三家打得一地雞毛,最好一拍兩散,就此掀起一場三國大戰!”
雖然平日里在崔士謙面前極盡恭順,但骨子里他早已受夠了這份屈辱。
蕭巋卻連連搖頭:“一則三國交戰,江陵必為戰場,到時西梁必遭池魚之災;二則如果北周獲勝,西梁之事便可他一家說了算,父親多年的布局就將化為烏有;三則不論誰為梁帝,畢竟是三國投票、三國公認的結果,無法公開推翻,如此起碼可保西梁再有一任國君的國祚無虞。”
蔡大寶一聽,不帶一絲煙火氣地與王操對視了一眼——大行皇帝的眼光沒錯,只要殿下肯動手作為,必大有所為!
“殿下所慮不錯,不過此舉討好了陸令萱,卻得罪了蘭陵郡王,怕有些得不償失吧?”王操提醒道。
蘭陵郡王至今雖然寸功未立,卻正是建功立業的年紀,誰能保證一旦選帝時發生變故,他不會指揮就近的兩淮軍滅了西梁!
蕭巋目視門外被陰云遮住真容的天空,胸有撥云之勢道:“我們要爭取的是陸令萱和她背后的高湛,而不是高長恭和他背后的婁昭君!”
這高長恭表面上貴為北齊世宗高澄的四子,生母地位卻十分卑微,以致外人不知道其姓甚名誰。所謂子憑母貴,高長恭自小便家中地位不顯,乃是庶出中的庶出。這次婁昭君派他來西梁明著是建功立業,提升下在家族中的地位,實則是他奶奶有私心,想讓高湛立他的三哥,也就是高澄的嫡子高孝琬為皇儲,實現下一波孫子輩的“皇位見者有份”。所以高長恭如果此行拿下西梁,將作為三哥未來的輔佐力量異軍突起,令高湛乖乖就范。
而這高湛今年不過二十五歲,正值壯年,膝下已有高緯、高儼、高廓等眾多子嗣,豈能拱手把皇位讓給僅小四歲的侄子高孝琬?
但他自小錦衣玉食,從未上過戰場,在北齊最大的武人集團懷朔勛貴中毫無聲望。如果他不想被懷朔勛貴出身的母親婁昭君所操控,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親信,也就是所謂的恩幸勢力和士開、陸令萱等人。
王操明白了,這高湛、陸令萱都是養尊處優之人,容易見好就收,不像高長恭這樣的武人,習慣于攻城略地、滅人國家。而且如果真的攻下了西梁,便宜的也只會是高長恭兄弟,陸令萱如果能有機會敲打一下,將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一定會樂見其成的。
王操一邊點頭,一邊有些后怕道:“那殿下就沒想過,萬一高長恭吹不破牛皮怎么辦?豈不是陸、高兩邊同時得罪了?”
“其中一頭牛是用水泡過的,皮質早已變軟。高長恭一旦答應,我的隨從自會引他到那頭牛前。”蕭巋說著,低頭看了看被指甲掐出血印子的手掌。
“殿下英明,大行皇帝的強國之夢有望呀!”王操不由雙眼微紅。
蕭巋卻不顧他的興奮,大潑冷水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只輔佐六弟,不做他想。”
眼前一件小小的入城之事,都要耗費如此多的心思,考慮如此多的人心、派別,一步踏錯就是萬丈深淵,日后要是坐上皇位,那還不得天天被架在火上烤呀!
見他心意堅決,蔡大寶只得示意王操暫不強求,因為眼前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事——國不可一日無主,選帝何時進行?
經過一番折騰,蕭巋已有些疲憊,便懶懶道:“當然是越快越好。”
“快是肯定的,但定在二月二最好!”
龍抬頭!蕭巋剛剛抬起點兒精神頭,又不得不按下——三國的特使能同意嗎?興許此刻人家三人已經在商量了。
蔡大寶捻須笑道:“臣有個理由,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