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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鹽窟驛站

  • 晚唐烽火
  • 螢卦
  • 7181字
  • 2025-06-09 20:27:26

風雪如同萬千頭暴怒的白色巨獸,在破廟殘骸外瘋狂地咆哮、撕扯。巨大的雪片被狂風卷成旋轉的渦流,從沒了門窗的豁口處猛烈地灌入,撞擊在倒塌的泥塑神像和腐朽的梁木上,發出沉悶的嗚咽。

廟內僅存的、被半堵斷墻勉強支撐起的角落,此刻也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被呼嘯的寒風和刺骨的寒意徹底包圍、滲透。空氣冷得如同凝結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灼痛的肺葉,帶起一片細碎的白霧,瞬間就被寒風卷走。

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徹底吞噬了所有輪廓。只有廟門口方向,透過狂舞的雪幕,偶爾閃過一線天地間混沌的灰白,轉瞬即逝。

李烽蜷縮在冰冷的角落,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盡可能包裹住草兒。鐵鷂子留下的那件厚實麻布舊袍緊緊裹在草兒身上,卻依舊無法阻擋那無孔不入的嚴寒。

草兒滾燙的身體緊貼著他,那灼人的高溫在冰冷的空氣中形成一種詭異的地獄溫差。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絲,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帶著令人心碎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嘶聲,每一次呼氣都噴出滾燙的氣息,灼燒著李烽的脖頸。脖頸和胸口那幾點細小的暗紅色疹子,在絕對的黑暗中看不見,但那滾燙的觸感和草兒痛苦蜷縮的姿態,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李烽的心上。

“草兒…草兒…”李烽的聲音嘶啞得發不出聲,只能在喉嚨深處破碎地嗚咽。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索,死死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緊緊抱著妹妹,雙臂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麻木僵硬,卻不敢有絲毫放松。懷里的霜雪鹽冰冷依舊,緊貼著胸膛,如同一個沉重的、無用的冰坨。刀鞘的冰冷觸感硌著他的肋骨。滄州…老營…那條用朱砂描繪的血色路線,在草兒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面前,遙遠得如同隔世的幻夢。

風雪更大了??耧L卷著雪片,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破廟的殘骸。支撐著角落屋頂的幾根腐朽梁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

寒冷如同剔骨的鋼針,穿透單薄的衣衫,狠狠扎進骨髓。李烽的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寒冷和絕望中開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懷里的草兒似乎也安靜了一些,但那微弱的呼吸聲……似乎更微弱了?

不能睡…不能睡…

睡了…草兒就沒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和咸澀,用劇痛刺激著即將渙散的神經。

就在這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深淵的邊緣——

“咯吱……咯吱……”

一種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穿透了風雪的咆哮,極其詭異地鉆進了李烽的耳朵!

不是風雪聲!

是……是腳踩在厚厚積雪上的聲音!沉重!緩慢!帶著一種濕漉漉的粘滯感!而且……不止一個方向!

聲音來自破廟外!就在那被風雪徹底遮蔽的廟門豁口附近!正由遠及近,緩慢而堅定地逼近!

李烽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抱緊草兒,身體如同受驚的刺猬般蜷縮起來,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斷墻!眼睛在黑暗中徒勞地瞪大,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誰?!

是循跡而來的疤臉龍余孽?是荒野里被風雪逼瘋的流民?還是……嗅到了生人氣味的……野獸?!

“咯吱……咯吱……”

腳步聲更加清晰了!伴隨著一種粗重的、帶著濃重鼻息的喘息!已經到了廟門口!

死寂。只有風雪更加狂暴的嘶吼。

李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幾乎要蓋過草兒那微弱到極致的呼吸聲。握緊刀鞘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冰冷的觸感成了此刻唯一的、虛幻的支撐。

突然!

“呼啦——!”

廟門豁口處堆積的、厚厚的積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狂風暴雪瞬間找到了更大的宣泄口,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和漫天雪沫,如同決堤的冰河般洶涌灌入!

與此同時,兩道佝僂的黑影,如同從風雪地獄中鉆出的惡鬼,猛地擠了進來!

借著門口瞬間涌入的、被風雪攪得混沌不堪的微光,李烽驚恐的瞳孔驟然收縮!

是兩個人!兩個如同剛從泥沼里爬出來的流民!

當先一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裹著一件破爛不堪、沾滿泥漿和冰碴的羊皮襖,皮襖的毛幾乎掉光,露出底下發黑發硬的皮板。他頭上胡亂纏著骯臟的布條,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極度饑餓和瘋狂光芒的眼睛!那眼神渾濁、呆滯,卻又帶著一種被生存本能徹底扭曲的、野獸般的貪婪!他手中赫然握著一根前端削尖、沾著暗紅污跡的粗木棍!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瘦小如猴的身影,臉上帶著凍瘡,手里緊緊攥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碎陶片,眼神同樣充滿了瘋狂和一種不顧一切的兇狠!

濃烈的、混合著汗餿、泥污和牲畜糞便的惡臭,瞬間壓過了廟內的霉爛氣息,撲面而來!

“嘿嘿…大哥…我就說…聞到人味兒了…”瘦小身影發出嘶啞難聽的怪笑,如同夜梟啼哭,貪婪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瞬間鎖定了蜷縮在角落里的李烽和他懷里的草兒!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李烽胸前那鼓鼓囊囊、被破布條捆扎的形狀!“還有…小崽子…細皮嫩肉的……”

魁梧的流民沒有說話,只是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低沉咆哮,那雙渾濁瘋狂的眼睛死死盯著李烽,握著尖木棍的手因為興奮和饑餓而微微顫抖。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腳步踩在廟內的積雪和雜物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灌頂!李烽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下意識地將懷里的草兒死死護在身后,另一只手猛地抓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那把沉重的厚背砍刀,在廢磚窯的奔逃中早已丟失!只有那把冰冷的刀鞘還緊貼著他的胸口!

怎么辦?!沖出去是凍死!留在這里……

“鹽!吃的!”瘦小流民發出貪婪的嘶吼,如同看到了獵物的鬣狗,不顧一切地揮舞著碎陶片,率先朝著李烽猛撲過來!動作雖然踉蹌,卻帶著一股被饑餓驅動的瘋狂力量!

魁梧流民也發出一聲低吼,如同出閘的瘋牛,挺著那根削尖的木棍,邁開大步,帶著一股要將李烽釘死在墻上的狂暴氣勢,緊隨其后撲來!

前后夾擊!殺機瞬間降臨!

李烽目眥欲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他猛地將懷里的草兒往斷墻角落更深處一推!同時身體如同彈簧般從地上彈起!他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只有一把冰冷的刀鞘!

他不管不顧,將那沉重的刀鞘當作短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撲到近前的瘦小流民狠狠掄了過去!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刀鞘狠狠砸在瘦小流民揮舞碎陶片的手臂上!

“啊!”瘦小流民發出一聲痛呼,手臂吃痛,碎陶片脫手飛出!但他眼中兇光更盛,另一只枯爪般的手不顧一切地抓向李烽胸前那鼓起的鹽包!指甲縫里嵌滿黑泥!

李烽一擊得手,身體卻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向后踉蹌!他根本來不及調整重心!

身后,魁梧流民那根帶著死亡寒意的尖木棍,已經帶著沉悶的破風聲,如同毒蛇般狠狠捅向他的后心!

避無可避!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全身!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

一道沉悶得如同重錘破空的銳嘯,猛地從廟門口的方向撕裂風雪響起!

一道黑影!快如閃電!裹挾著刺骨的寒風和濃烈的血腥氣,后發先至!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撕裂皮肉的悶響!

那根即將捅穿李烽后心的尖木棍,連同握著它的那條粗壯手臂,竟被那道后發先至的黑影凌空斬斷!

斷臂帶著噴涌的血泉飛上半空!削尖的木棍當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呃啊——?。?!”魁梧流民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如同被砍斷腿的巨熊!巨大的身軀因為劇痛和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廟內厚厚的積雪和雜物上,發出轟然巨響!斷臂處鮮血如同泉涌,瞬間染紅了身下的白雪!

那瘦小流民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變故駭得魂飛魄散!抓向李烽鹽包的枯爪僵在半空,臉上瘋狂的表情瞬間凝固,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他怪叫一聲,如同受驚的老鼠,連滾帶爬地就要向后逃竄!

但晚了!

那道斬斷巨漢手臂的黑影毫不停滯!在空中詭異地劃出一道弧線,帶著濃烈的血腥旋風,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劈向瘦小流民的脖頸!

“噗!”

如同熱刀切過牛油!瘦小流民那顆驚恐的頭顱帶著一蓬滾燙的血雨,瞬間與身體分離!無頭的軀體在原地僵立了一瞬,才軟軟地向前撲倒,脖頸的斷口處鮮血狂噴!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從流民破門而入到身首異處,不過幾個呼吸!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倒了風雪和惡臭,彌漫了整個破廟角落!

李烽僵硬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被凍僵的石雕。他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冰冷的刀鞘,保持著掄砸的姿勢。

眼前是噴濺的鮮血,是倒下的無頭尸體,是捂著斷臂在雪地里痛苦翻滾、發出非人慘嚎的巨漢……巨大的視覺沖擊和濃烈的血腥氣讓他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死死扼住了喉嚨!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目光投向廟門豁口。

風雪依舊在門外瘋狂肆虐。

一個身影,如同從風雪中凝成的鬼魅,靜靜地矗立在豁口的陰影里。

那人身材矮小,甚至有些佝僂,裹著一件同樣沾滿泥污和冰碴、但相對厚實的深色棉袍,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狗皮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布滿深刻皺紋的下巴和緊抿著的、毫無血色的薄唇。

他手中提著一把刀。

不是尋常的橫刀或砍刀。

那是一把形制極其古怪的刀!刀身狹窄,帶著一道深邃的血槽,通體黝黑,在門口透進來的混沌天光下,閃爍著一種如同浸透了萬年寒冰和鮮血的、令人心悸的幽光!刀尖處正緩緩滴落著粘稠的、冒著熱氣的血珠!剛才斬斷手臂和頭顱的,就是這把兇器!

那人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如同融入風雪和黑暗的一部分。棉袍的下擺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卻無法撼動他那磐石般的姿態。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硝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鐵銹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向廟內。

李烽的心臟在狂跳之后驟然縮緊!巨大的震驚和后怕交織在一起!這人是誰?!是敵是友?!

那佝僂的身影緩緩抬起握著怪刀的手。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珠順著血槽緩緩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暗紅色的小坑。

他沒有看地上翻滾慘嚎的斷臂巨漢,也沒有看那具還在汩汩冒血的無頭尸體,那頂破舊的狗皮帽子微微轉動了一下。

帽檐下兩道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穿透彌漫的血腥和風雪,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李烽胸前——那個被破布條緊緊捆扎、鼓鼓囊囊的鹽包上!

目光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和一種……洞穿一切的審視。

隨即,那冰冷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李烽身后角落里蜷縮著的、氣息微弱的草兒,又落回李烽臉上。

那緊抿的薄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一個沙啞、干澀、如同砂礫在破鐵皮上摩擦的聲音,裹挾著風雪和血腥氣,幽幽地飄了過來:

“鹽?”

只有一個字。

卻帶著千鈞之力,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

李烽渾身一顫,巨大的壓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的鹽包和那把冰冷的刀鞘,喉嚨發緊,發不出任何聲音。是福是禍?這人也是為了霜雪鹽而來?

那佝僂的身影不再言語。他緩緩垂下握著怪刀的手,刀尖沒入厚厚的積雪中。

然后,他邁開腳步,靴子踩在積雪和粘稠的血泊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無視了地上翻滾慘嚎的巨漢(那慘嚎聲已經變成了垂死的嗬嗬聲),一步步朝著李烽走來。

每一步都踏得很穩,帶著一種與矮小身形不符的沉重感。那頂破舊的狗皮帽子下陰影籠罩,看不清表情。只有那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硝土氣息,隨著他的靠近,如同無形的鐵幕,沉沉壓向李烽。

李烽抱著草兒,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后退縮,后背緊緊抵住冰冷的斷墻,再無退路。他看著那越來越近的佝僂身影,看著那把滴血的怪刀,巨大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

就在那佝僂身影距離李烽只有三步之遙,那股混合著死亡的氣息幾乎要將他淹沒時,身影突然停了下來。

他那雙隱藏在帽檐陰影下的眼睛,再次極其短暫地掃過李烽懷中氣息奄奄的草兒。

然后,他緩緩抬起那只沒有握刀的枯手——那只手同樣枯瘦如柴,骨節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小的傷疤。

枯手沒有伸向李烽胸前的鹽包。

而是指向了破廟深處,那片被倒塌梁木和半堵斷墻隔開的、更加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片地面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但隱約能看到積雪下并非泥土,而是……某種腐朽的木板?

一個沙啞、干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聲音,再次響起:

“下面…有硬貨…能…換藥…”

話音未落,那佝僂的身影不再停留,猛地轉身!深色的棉袍在風雪中卷起一道殘影。

他提著那把滴血的怪刀,幾步就跨過地上的尸體和血泊,沒入了廟門外更加狂暴的風雪之中,消失不見。

如同鬼魅般出現,又如同鬼魅般消失。

只留下濃烈的血腥味、兩具迅速冰冷的尸體、一個瀕死的斷臂巨漢、滿地的狼藉、呼嘯的風雪……

以及那句如同驚雷般在李烽耳邊炸響的話!

下面…有硬貨…能…換藥…

李烽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剛從冰河里撈起。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他猛地低頭看向懷里氣息微弱、小臉灰敗的草兒!

藥!能救草兒的藥!

他不再猶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疑慮!他小心翼翼地將草兒放在那件厚實的舊袍上,用袍角蓋好。

然后,他如同瘋了一般撲向佝僂身影所指的那個角落!

雙手瘋狂地扒開覆蓋在地面上的厚厚積雪!冰冷的雪水浸透了衣袖,凍得手指麻木刺痛!他不管不顧!

積雪之下,果然露出了幾塊腐朽發黑、邊緣參差不齊的厚實木板!木板用粗大的鐵釘釘死,但許多地方早已腐爛松動!

李烽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他抓起地上那根瘦小流民掉落的、邊緣鋒利的碎陶片,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撬、砸、別!

腐朽的木板發出痛苦的呻吟,鐵釘在蠻力下扭曲、崩開!

“咔嚓!”

一塊木板被硬生生撬開!露出下面一個黑洞洞的、散發著濃烈霉爛和塵土氣息的入口!

一股更加陳舊的、混合著糧食發霉、油脂腐敗和某種金屬銹蝕的味道,猛地從黑洞中涌出!

李烽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毫不猶豫,抓起地上還在滴血的怪刀主人遺落的、那根削尖的粗木棍(上面還沾著魁梧流民的斷臂血跡),用衣服下擺纏住一端做成簡易火把。

然后,他用顫抖的手掏出火折子(早已被雪水浸濕,但此刻奇跡般地擦出了一點微弱的火星?。?,點燃了木棍頂端的破布!

微弱的、跳躍不定的火光瞬間亮起,驅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

李烽舉著這簡陋的火把,毫不猶豫地探身鉆進了那個散發著陳腐氣息的黑暗地洞!

下面是一個不大的空間。似乎是破廟以前的地窖或者儲藏室。借著搖曳的火光,李烽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角落里堆放著一些早已腐朽發黑的麻袋,里面似乎是霉爛成塊的谷物。幾個傾倒的陶罐,罐口被厚厚的蛛網和灰塵封死。

但最顯眼的,是地窖中央靠墻的位置,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十幾個……密封的陶壇!

陶壇很大,半人高,用厚厚的黃泥和油布密封著壇口,保存得相對完好!壇身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但依稀能看到上面用朱砂寫著的、已經有些褪色的字跡:

**鹽**

不是霜雪鹽那種純凈的灰白。而是官鹽!或者至少是走私的大宗粗鹽!

而在這些鹽壇旁邊,還有兩個相對小一些、但同樣密封完好的木箱!木箱上同樣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李烽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撲過去,用手中的木棍火把照亮木箱。箱蓋上沒有字跡。

他放下火把,用盡全身力氣,撬開其中一個木箱腐朽的搭扣!

箱蓋掀開!

微弱的火光下,一片黯淡的、卻依舊無法掩蓋其本身光澤的金屬光芒瞬間映入眼簾!

是銅錢!

滿滿一箱!用麻繩串好的、邊緣磨損的銅錢!雖然蒙塵,但那熟悉的“開元通寶”字樣清晰可見!數量之多,遠超李烽之前見過的總和!

李烽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木棍火把!他猛地掀開另一個木箱!

里面不是銅錢!而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布匹!雖然顏色暗淡,有些地方還帶著霉點,但觸手厚實堅韌!是上好的麻布和葛布!數量同樣可觀!

鹽!錢!布!

硬貨!真正的硬貨!

能換藥!能救草兒的命!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將李烽淹沒!他猛地轉身,手腳并用地爬出地窖!連滾帶爬地撲到草兒身邊!

火光下,草兒的小臉灰敗得可怕,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草兒!有藥了!哥這就去給你換藥!”李烽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激動,他小心翼翼地將草兒重新抱起,用舊袍裹緊,緊緊貼在自己懷里。

然后,他抓起那把冰冷的刀鞘,毫不猶豫地沖出了這座彌漫著血腥、風雪和陳腐氣息的破廟,沖進了外面那片狂暴的、卻蘊含著唯一生機的白色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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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如同億萬頭瘋狂的白色巨獸,在無垠的曠野上咆哮奔騰。天地間一片混沌,灰白的雪幕遮蔽了一切,只有狂風卷起的雪浪如同移動的白色山脈,不斷撞擊、吞噬著視線中所有殘存的輪廓。

寒冷已經不再是感覺,而是一種實質的、如同億萬根冰針持續不斷刺入骨髓的酷刑。

李烽佝僂著背,像一頭被風雪徹底壓垮的駱駝,在沒膝深的積雪中艱難跋涉。每一步踏下,都深陷進去,再拔出,耗費著驚人的體力。

冰冷的雪粒如同砂紙般摩擦著早已凍得麻木發紫的臉頰。他死死咬著牙,牙齒在寒風中咯咯作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扯得肺葉如同撕裂般疼痛。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兩條如同灌滿沉重冰鉛的手臂上,集中在懷里那個被厚厚舊袍包裹、卻依舊感覺不到多少熱氣的、微小的生命上。

草兒被他用鐵鷂子的舊袍、加上從驛站地窖里翻出的一塊厚實的麻布,里三層外三層地緊緊包裹著,只露出一張灰敗的小臉。

但即便如此,她身體的滾燙似乎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冰冷!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絲,幾乎感覺不到起伏。脖頸和胸口那些細小的暗紅色疹子,在灰敗的臉色映襯下,顯得更加刺目和不祥。

小小的身體在李烽臂彎里,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隨著風雪飄散。

“草兒…撐住…就快到了…看到光了…”李烽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破碎地卡在喉嚨里,每一次低語都耗盡他殘存的力氣。

他不敢低頭看妹妹那毫無生氣的臉,只能死死盯著前方風雪中若隱若現的一點微光——那是他離開驛站后,在風雪中跋涉了不知多久,才在絕望邊緣看到的、似乎是人類聚居點的燈火!

那是希望的光,也可能是……新的陷阱。

懷里的霜雪鹽冰冷依舊,緊貼著他的胸膛。那包價值連城、引來了無數血腥的白色粉末,此刻在草兒垂危的生命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驛站地窖里的鹽、銅錢和布匹,被他用找到的一塊破油布勉強包了一個小包袱,和刀鞘一起捆在背上,沉重地壓著他佝僂的脊梁。那是救命的“硬貨”,也是新的負擔。

風雪更大了??耧L卷著密集的雪片,如同白色的巨浪,狠狠拍打在身上。

李烽一個踉蹌,身體猛地向前撲倒!他下意識地死死抱住懷里的草兒,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大部分的撞擊!冰冷的雪沫灌進他的口鼻,嗆得他劇烈咳嗽,眼前陣陣發黑!

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雪地里爬起。

懷里的草兒似乎因為這劇烈的顛簸而微微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小貓哀鳴般的哼唧。

“草兒!”李烽的心瞬間揪緊!巨大的恐懼讓他暫時忘記了疲憊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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