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鹽窟驚變
書名: 晚唐烽火作者名: 螢卦本章字數(shù): 3845字更新時間: 2025-06-07 07:05:00
那點豆大的、昏黃搖曳的火光,如同黑暗中唯一掙扎的螢火,驟然亮起的瞬間,李烽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狂喜的洪流沖得四分五裂!
鐵鷂子!是他!那張刀劈斧鑿、疤痕猙獰的臉,那雙深陷眼窩里燃燒著冰與火的眸子,穿透濃稠的黑暗,死死釘在他身上!
巨大的震驚和絕處逢生的狂喜幾乎要沖破喉嚨!他回來了!從彭城那片吃人的血海里,拖著致命的箭毒爬出來了!
然而,這狂喜如同撞上冰山的浪花,瞬間凍結(jié)、粉碎!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新鮮血腥和腐爛惡臭的氣味,如同有形的毒瘴,隨著鐵鷂子的出現(xiàn),猛地灌滿了整個廢磚窯!那氣味如此霸道,瞬間壓倒了原本的土腥和霉爛,嗆得李烽眼前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
火光劇烈地搖晃著。
鐵鷂子佝僂的身影在窯口劇烈地晃了一下!如同狂風中的枯樹!他枯瘦如柴的左手,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按壓在自己的右肋下方!破爛的衣襟被粗暴地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地暴露在昏黃跳躍的火光下!
那傷口邊緣的皮肉,不再是簡單的紫黑,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腐敗內(nèi)臟般的烏青爛紫色!粘稠的、泛著詭異烏黑光澤的膿血,正從指縫間汩汩涌出,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溫熱腥甜氣息,不斷滴落在他腳下厚厚的灰燼里,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嗒…嗒…”聲,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他的臉色已經(jīng)不是慘白,而是一種死灰般的蠟黃,嘴唇干裂烏紫,如同風干的棗皮。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角滾落,浸透了他灰白的鬢角。那豆大的火折子光芒在他枯瘦的手中瘋狂地顫抖著,仿佛隨時會熄滅,將他和他帶來的這線微弱的生機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
火光映照著他臉上那深入骨髓的、如同被萬蟻噬咬般的痛苦,以及一種瀕臨極限的、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受傷孤狼般的慘烈兇戾!
他回來了。
帶著一身足以瞬間斃命的箭毒。
帶著一路浴血殺出、卻依舊甩不掉的、跗骨之蛆般的死亡陰影!
“老丈!”李烽失聲驚呼,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和顫抖。他下意識地想撲過去,身體卻因為巨大的驚駭和懷里草兒的重量而僵在原地。
鐵鷂子沒有回應(yīng)。他那雙燃燒著冰火的黑曜石眸子,如同最精準的弩機,瞬間掃過蜷縮在角落、氣息微弱的草兒,掃過李烽慘白驚恐的臉,最后,極其短暫地,落在了李烽腳邊那個被隨意丟棄在灰燼里的油布包裹上!
目光在包裹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如同錯覺。那張死灰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只有右眉骨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火光下微微抽動了一下。
隨即,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鐵鉗,再次死死鎖定了李烽!
“鹽!”一個沙啞到極致、仿佛從喉嚨深處撕裂出來的字眼,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和瀕死的痛苦,猛地砸向李烽!
李烽渾身一激靈!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命令的本能驅(qū)使著他!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到草兒身邊,顫抖著手指,從自己懷里最貼身的地方,扯出那個被體溫焐得溫熱的破麻布鹽包!鹽包粗糙的麻布表面,似乎還殘留著他因恐懼而滲出的冷汗。
他不敢有絲毫遲疑,如同捧著滾燙的烙鐵,又如同捧著救命的稻草,連滾帶爬地沖到窯口,將鹽包高高舉起,遞向那個在火光中劇烈搖晃、如同風中殘燭的身影!
鐵鷂子枯瘦的左手依舊死死按著肋下那不斷涌出烏黑膿血的傷口,右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接過了鹽包。那枯瘦的手指觸碰到鹽包的瞬間,李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手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冰冷和滾燙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通過那粗糙的麻布,傳遞到李烽的指尖,帶來一陣戰(zhàn)栗。
鐵鷂子看也沒看李烽,猛地轉(zhuǎn)身,背對著窯內(nèi),佝僂的身體幾乎蜷縮成一團。他枯瘦的手指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顫抖,解開了破麻布鹽包的系繩。動作笨拙而遲緩,每一次手指的屈伸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讓他喉嚨里壓抑不住地溢出痛苦的悶哼,額頭的冷汗如同雨下。
昏黃搖曳的火光,將他佝僂顫抖的背影投射在焦黑的窯壁上,扭曲、放大,如同瀕死的魔神在舞蹈。豆大的火苗瘋狂跳動,隨時會熄滅。
終于,系繩解開。鐵鷂子枯瘦的手猛地探入鹽包內(nèi)!抓出滿滿一大把純凈得刺眼的灰白色鹽粒!鹽粒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而純粹的光澤,如同星辰的碎屑。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看一眼那致命的傷口!枯瘦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狠戾,猛地將那一大把冰冷的鹽粒,狠狠按在了自己右肋下方那猙獰的、流著烏黑膿血的傷口上!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瀕死野獸被撕裂喉嚨般的慘嚎,猛地從鐵鷂子緊咬的牙關(guān)中迸發(fā)出來!那聲音凄厲、痛苦、充滿了非人的折磨!
他佝僂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劇烈地向前一弓!隨即又猛地繃直!脊背上的每一塊骨頭都仿佛要刺破皮肉凸出來!死死按著傷口的手背青筋如同怒龍般根根暴起,指節(jié)因為劇痛和用力而慘白如骨!
大把大把的灰白色鹽粒,混合著烏黑粘稠的膿血,從他指縫間被擠壓出來,如同骯臟的泥漿,簌簌地滾落在他腳下的灰燼里。鹽粒接觸到那腐敗的傷口,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滾油般的“嗤嗤”聲!
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混合著血腥、膿臭和鹽粒灼燒皮肉的焦糊氣味,猛地爆發(fā)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廢磚窯!
李烽被這慘烈到極致的一幕駭?shù)没觑w魄散!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死死扼住了喉嚨!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純凈的霜雪鹽,如同最殘酷的刑具,被狠狠按進那腐爛發(fā)黑的傷口里!看著鐵鷂子那如同被抽筋剝皮般的痛苦掙扎!看著那混合著鹽粒和膿血的污物不斷滴落……
時間仿佛被這極致的痛苦拉得粘稠而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鐵鷂子那弓起的、劇烈顫抖的脊背,終于緩緩松弛了一絲。那壓抑到極致的慘嚎變成了破風箱般粗重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喘息。他按在傷口上的枯手,依舊死死地壓著,只是那劇烈的顫抖似乎平息了一分。
指縫間涌出的膿血,顏色似乎……不再那么烏黑得令人心悸,反而帶上了一絲暗紅。傷口邊緣那可怕的紫黑色腐肉,在鹽粒的覆蓋和灼燒下,似乎也停止了那令人絕望的蔓延趨勢。
霜雪鹽!它在以最殘酷的方式,對抗著那致命的箭毒!
鐵鷂子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豆大的汗珠依舊不斷滾落,混雜著臉上的血污和灰燼,讓他看起來如同從地獄血池里爬出的惡鬼。但那雙深陷眼窩里的黑曜石眸子,卻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卻異常堅定的光芒!那光芒冰冷依舊,卻不再是被痛苦徹底吞噬的渙散,而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令人心悸的兇戾和決絕!
他看也沒看地上混合著鹽粒和膿血的污物,枯瘦沾滿血鹽的手,再次顫抖著探入鹽包內(nèi),又抓出一小把鹽粒。這一次,他沒有再粗暴地按下去,而是極其小心地、如同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將鹽粒仔細地覆蓋在傷口表面,尤其是邊緣那些紫黑色的區(qū)域。
做完這一切,他才猛地轉(zhuǎn)過身!火光在他手中依舊劇烈搖曳,將那張布滿痛苦、血污和殺氣的臉映照得如同惡鬼!
他冰冷死寂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劇毒的冰錐,越過李烽,死死釘在角落里昏睡的草兒身上!
“她!如何?!”沙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鐵血命令!
李烽被這目光和質(zhì)問驚得渾身一顫,連忙嘶啞地回答:“還…還在燒!燙!但…但沒再吐了…”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鐵鷂子死寂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只有那抹兇戾的光芒微微跳動了一下。他不再看草兒,枯瘦沾滿血鹽的手猛地指向李烽腳邊那個油布包裹!
“拿…刀鞘…和…袍子…”他的聲音極其急促,帶著一種瀕臨極限的喘息,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伴隨著肋下傷口被牽動的痛苦抽搐。
李烽一愣,隨即如同被電擊般反應(yīng)過來!他連滾帶爬地撲到包裹旁,手忙腳亂地解開油布!冰冷沉重的刀鞘入手!還有那件折疊整齊、落滿灰塵的厚實麻布舊袍!
他抓起刀鞘和舊袍,再次沖到鐵鷂子身邊。
鐵鷂子看也不看那刀鞘,枯瘦沾滿血污的手一把抓過那件厚實的舊袍!他動作粗暴地將破舊袍子抖開,枯手猛地用力,“刺啦”一聲,竟硬生生從袍子下擺撕下長長一條相對干凈的厚實麻布!
隨即,他毫不猶豫地將這條麻布用力按在自己剛剛用鹽粒覆蓋處理過的肋下傷口上!動作依舊帶著狠戾,卻不再像剛才那般是純粹的自殘,而是帶著一種戰(zhàn)場急救的、不顧一切的粗暴效率!
他用牙齒咬住布條一端,枯瘦的手配合著,極其迅速而熟練地將布條在腰間纏繞、打結(jié)!死死勒住傷口!試圖用布條的壓力和鹽粒的作用,強行將那致命的毒素和不斷涌出的污血暫時封住!
劇烈的動作再次牽動了傷口,讓他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頭上剛剛止住一點的冷汗再次涌出。但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打結(jié)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做完這一切,鐵鷂子才長長地、帶著濃重血腥味地吐出一口濁氣。他佝僂的身體似乎因為劇痛的暫時壓制而獲得了一絲喘息,但依舊如同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他枯瘦的手再次抬起,這一次,指向了李烽手中緊握著的、冰冷的刀鞘!
“鞘…給我…”沙啞的聲音依舊急促,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某種李烽無法理解的復(fù)雜情緒。
李烽不敢遲疑,連忙將沉重的刀鞘遞了過去。
鐵鷂子枯瘦的手接過刀鞘。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木質(zhì)和粗糙銅皮的瞬間,李烽清晰地感覺到,鐵鷂子那布滿血污和痛苦的臉上,肌肉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那雙深潭般死寂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短暫地碎裂、翻涌了一下!仿佛這冰冷的鞘身,觸碰到了某個被深埋的、浸透了血與火的開關(guān)!
但他眼中的波動瞬間被更加冰冷的死寂覆蓋。他枯瘦的手指極其緩慢、卻異常穩(wěn)定地握緊了刀鞘,指腹在那幾道深刻的劃痕上無意識地摩挲著,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或者說,是刻骨銘心的熟悉感。
就在這時!
窯口外,那無邊的黑暗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的——
“咔噠!”
是機括輕響!弩機上弦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刻意壓低了、卻帶著濃烈殺意和貓捉老鼠般戲謔的陰冷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貼著地面,幽幽地鉆進了廢磚窯:
“里面的朋友…鹽味兒…挺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