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4章 鹽窟白骨

  • 晚唐烽火
  • 螢卦
  • 6111字
  • 2025-06-06 07:10:00

“鐵鷂子……”

李烽蜷縮在廢磚窯深處最陰暗的角落,嘴里無意識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土腥、霉爛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味,沉甸甸地壓進肺葉。他背靠著粗糙冰冷、布滿干涸泥漿的磚壁,雙腿麻木得早已失去知覺。

懷里,草兒滾燙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胸膛,那份灼熱透過單薄的衣衫傳遞過來,如同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微弱而急促的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脖頸上。

三天了。

這三個字像沉重的磨盤,在他心頭反復碾磨。從那個彌漫著血腥和死亡氣息的破屋出來,抱著草兒,懷揣著那包冰冷刺骨又滾燙燙手的霜雪鹽,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在彭城這座巨大而混亂的迷宮中跌跌撞撞,朝著北方亡命奔逃。

三里路,在恐懼和草兒滾燙體溫的雙重煎熬下,漫長得如同跨越了整個亂世。他避開所有大道,像只受驚的老鼠,只敢在那些最骯臟、最狹窄、如同城市傷疤般的后巷和廢墟中穿行。

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他驚得心臟驟停,仿佛那些貪婪的目光和滴血的刀鋒隨時會從陰影里撲出。懷里的鹽包,那粗糙麻布的觸感,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燙著他的胸口,也燙著他的靈魂。

最終,他找到了這里——老丈口中的廢磚窯。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彭城北郊一片荒蕪的河灘地上,像一頭早已死去的巨獸骸骨。巨大的磚砌窯體早已坍塌了大半,焦黑的窯磚裸露著,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傷口。

窯口只剩下一個巨大而幽深的黑洞,如同巨獸張開的、擇人而噬的口腔。窯壁內側布滿厚厚的、如同凝固黑色血液般的煙炱。

地面覆蓋著一層混雜著碎磚、灰燼和不明污垢的黑色粉末,踩上去軟塌塌的,發出令人心悸的窸窣聲。

李烽抱著草兒鉆進來時,幾乎被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陳腐煙灰味嗆暈過去。他強忍著,在窯體深處找到一處相對干燥、被坍塌的窯磚勉強遮擋的角落。

他將草兒小心地放在鋪了自己破爛外衣的冰冷磚地上。草兒的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即使在昏迷中,眉頭也痛苦地緊鎖著。

李烽用最后一點力氣,將老者留下的那包霜雪鹽,塞進了自己懷里最貼身的地方,冰冷的鹽粒緊貼著滾燙的皮膚,帶來一陣奇異的戰栗。

然后,就是漫長的、令人絕望的等待。

等待那個自稱“鐵鷂子”的佝僂身影,帶著一身致命的箭毒,從彭城那片吃人的黑暗里走出來。

第一天,李烽還能勉強支撐。他像只最警覺的野獸,豎起耳朵捕捉著窯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風聲,遠處模糊的市聲,偶爾幾聲烏鴉凄厲的啼叫……每一次聲響都讓他繃緊神經,以為是老丈的腳步聲。

他一遍遍查看草兒的狀況,用融化的雪水沾濕布條,小心地擦拭她滾燙的額頭和干裂的嘴唇。草兒的呼吸依舊滾燙急促,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烽總覺得那劑“小續命湯”的藥力還在頑強地支撐著她微弱的生命之火。

他懷里的鹽包,冰冷而沉重,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第二天,饑餓和寒冷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開始瘋狂地啃噬他的意志。胃里空得絞痛,身體因為寒冷和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麻木。

懷里的鹽包,那冰冷的觸感不斷提醒著他它的價值,也提醒著他懷璧其罪的恐懼。他不敢出去找吃的,甚至不敢離開草兒一步。

窯外的天色從灰白變成鉛灰,最后沉入濃墨般的黑暗。風聲越來越大,嗚咽著穿過窯體的縫隙,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每一次聲響,都像是追兵的腳步在逼近。

鐵鷂子還沒有來。李烽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被冰冷的恐懼和一種不祥的預感死死攥住。他開始懷疑,懷疑老者是否還能活著走出彭城,懷疑那包霜雪鹽是否真的能換回草兒的命,還是最終會將他們拖入更深的深淵。

第三天,絕望徹底吞噬了他。身體和精神都已瀕臨極限。長時間的饑餓和寒冷讓他頭昏眼花,四肢如同灌了鉛般沉重。

草兒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滾燙的體溫沒有絲毫減退的跡象。窯外死寂一片,連風聲都仿佛被凍住了。

鐵鷂子……沒有來。那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徹底消失在了彭城混亂的泥沼里,再也沒有響起。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拋棄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將李烽淹沒。他抱著草兒,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被死死忍住。

不能哭。哭了,草兒會更害怕。可希望在哪里?鹽在,命在……可那個能護住鹽、也能護住他們命的人,在哪里?

就在這時!

“咯噔……”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驚雷的脆響,從李烽腳邊不遠處傳來!

不是窯外的腳步聲!是來自窯內!來自他身下這片覆蓋著厚厚灰燼的磚地!

李烽渾身汗毛瞬間倒豎!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猛地低頭,驚恐的視線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位置——

就在他蜷縮的腳邊,一塊半掩在黑色灰燼中的窯磚,似乎……松動了一下!

幻覺?還是……

李烽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眼珠在驚恐地轉動。他死死盯著那塊磚。時間仿佛凝固了。

幾息之后。

“咯噔…嘩啦…”

那塊松動的窯磚,連同周圍的幾塊碎磚和厚厚的灰燼,毫無征兆地向下一陷!露出一個碗口大小、深不見底的黑洞!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的、混雜著陳年血腥、泥土腥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壞氣息的陰風,猛地從那個黑洞里倒灌出來!

瞬間沖散了窯內原本就渾濁的空氣,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狠狠撲在李烽的臉上!

“咳咳!”李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惡臭陰風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瞬間涌出!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下意識地抱緊草兒,身體拼命向后縮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窯壁!

黑洞里一片死寂的黑暗。沒有預想中的怪物爬出,只有那股令人作嘔的陰風持續不斷地涌出,如同打開了地獄的縫隙。

李烽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著那個黑洞,過了許久,才勉強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和強烈的嘔吐感。

巨大的恐懼過后,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如同毒草般滋生出來。這是什么?地窖?還是……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靠近那個黑洞。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灰燼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黑洞邊緣參差不齊,是坍塌形成的。借著窯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李烽壯著膽子,探頭朝里面望去。

下面是一個空間!比想象的要大!似乎是磚窯內部更深層的一個結構,或是廢棄的窯室。光線極其昏暗,只能勉強看到模糊的輪廓。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角落里一堆……森森白骨!

那白骨散亂地堆疊在一起,在昏暗中反射著慘白的微光!頭骨、肋骨、腿骨……雜亂無章,如同被隨意丟棄的垃圾!其中一顆頭骨空洞的眼窩,正對著黑洞的方向,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李烽!

“啊!”李烽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向后一縮,頭皮瞬間炸開!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后背涌出!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他幾乎要抱著草兒立刻逃離這個恐怖的地獄!

但就在他驚恐后退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了白骨堆旁,還有別的東西!

他強行壓下幾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心臟狂跳著,再次鼓起勇氣,將頭湊近黑洞,瞇起眼睛,努力分辨著昏暗光線下的細節。

在白骨堆旁邊,散落著一些……兵器?

是幾把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橫刀,刀身彎曲斷裂,被厚厚的鐵銹包裹。還有幾根折斷的長矛矛桿,腐朽不堪。

最顯眼的,是一頂被踩扁變形的兜鍪,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但邊緣依稀能看到一道深深的劈砍痕跡!

而在這些廢棄兵器的更深處,靠近另一側磚壁的陰影里,似乎還有一個……包裹?

那包裹用厚厚的油布包裹著,雖然也落滿了灰塵,但保存相對完好,沒有被蟲蛀鼠咬的痕跡。形狀方方正正,不大不小。

李烽的心跳驟然加速!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鐵鷂子!這里……這里難道是他以前藏東西的地方?!這堆白骨……是他的舊部?還是他的敵人?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壓倒了恐懼!他不再猶豫!求生的本能和那包霜雪鹽帶來的沉重壓力,讓他必須抓住任何可能的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將懷里的草兒放在遠離黑洞的干燥角落,用破爛的外衣將她蓋好。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潛入深潭的獵手,雙手扒住黑洞邊緣冰冷粗糙的磚塊,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瘦小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擠進了那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黑暗洞穴!

身體落入下方空間的瞬間,濃烈的腐臭和塵土氣息嗆得他幾乎窒息。雙腳踩在松軟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灰燼和泥土上,深陷下去。他摸索著站穩,心臟在黑暗中狂跳如鼓。

借著上方洞口透下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下方空間的輪廓。不大,約莫半間屋子大小,四壁都是焦黑的窯磚。那堆森森白骨就在角落,在昏暗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慘白。廢棄的兵器散落一地,如同戰場的遺跡。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磚壁陰影里那個油布包裹。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挪過去,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帶起細微的灰塵,在微弱的光線下飛舞。他繞過那堆白骨,強忍著不去看那空洞的眼窩。

終于,他走到了那個油布包裹前。

包裹入手沉重,帶著一股陳年的油布和塵土混合的味道。李烽的心跳得更快了。他顫抖著手指,摸索著包裹的系繩。繩子已經有些朽爛,但結打得很死。他費了些力氣,才用指甲摳開那個死結。

油布一層層掀開。里面的東西在昏暗中顯露出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刀鞘。

刀鞘用深色的硬木制成,邊緣包著磨損嚴重的銅皮,樣式古樸厚重,帶著明顯的軍中制式風格。鞘身上沒有華麗的裝飾,只有幾道深刻的劃痕,訴說著曾經慘烈的搏殺。

李烽的目光被刀鞘牢牢吸住。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木質和粗糙的銅皮。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不,是悸動,從指尖傳來,仿佛這冰冷的鞘身里,沉睡著某種與他命運相連的兇戾之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目光移向包裹里的其他東西。

刀鞘下面,壓著一件折疊整齊的、同樣落滿灰塵的舊衣袍。布料是厚實的麻布,洗得發白,上面打著幾塊深色的補丁。

衣袍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用粗麻布縫制的干糧袋,癟癟的,里面似乎空無一物。還有幾塊磨刀石,大小不一,邊緣光滑。

沒有金銀,沒有想象中的財寶,只有這些陳舊、甚至有些寒酸的物件。李烽的心沉了一下,但隨即又被一種更深的疑惑取代。

鐵鷂子……他為何要把這些東西藏在這里?這些普通的舊物,值得如此隱秘地存放嗎?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上的銅皮,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森森白骨上。這些白骨……和這些東西的主人,又是什么關系?戰友?敵人?還是……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閃過腦海:鐵鷂子……他還能回來嗎?

就在這時,他懷里的草兒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那聲音如同細針,瞬間刺破了李烽的沉思。他猛地驚醒!草兒!她還在發燒!還在等著藥!

他不再猶豫,飛快地將油布重新包好那個包裹,連同里面的刀鞘、舊衣袍等物,緊緊地抱在懷里。然后,他手腳并用地爬回黑洞上方。

窯內依舊死寂。草兒躺在角落里,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脆弱。

李烽將那個油布包裹放在草兒身邊,再次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心如刀絞。他重新坐回角落,將草兒抱在懷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給她一點溫暖。

懷里那包霜雪鹽冰冷依舊,緊貼著胸膛,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肉,滲入骨髓。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草兒,又看看那個剛剛從地獄邊緣挖出來的油布包裹,再看看窯口那方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鐵鷂子沒有來。

鹽在。

命,懸于一線。

他緩緩伸出手,不是去拿鹽包,而是拿起了那個沉重的刀鞘。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下意識地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握住這冰冷的鞘身,就能握住一絲飄渺的、如同這窯內灰燼般虛幻的希望。

---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從窯口、從磚縫、從四面八方無聲無息地涌來,徹底吞噬了廢磚窯內最后一點微弱的光線。

寒冷,失去了天光的最后一絲暖意,變得如同剔骨的鋼針,穿透單薄的衣衫,狠狠扎進皮肉骨髓。

李烽緊緊抱著草兒,用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包裹住她滾燙的小小身軀。草兒的呼吸依舊滾燙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聲,在這死寂的黑暗里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揪心。

油布包裹被隨意地丟在腳邊的灰燼里,那個沉重的刀鞘斜靠在冰冷的磚壁上,在濃稠的黑暗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李烽的思緒如同被凍僵的河流,麻木地在絕望的冰面上打轉。鐵鷂子不會來了。這個念頭像一塊沉重的冰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

那包霜雪鹽緊貼著他胸口的皮膚,冰冷刺骨,那價值連城的誘惑此刻只帶來無盡的恐懼和重負。它能救草兒嗎?在這荒郊野外的廢窯里,在這殺機四伏的彭城邊緣,它更像一道催命符。

他該怎么做?抱著草兒出去?去哪里?能去哪里?回彭城是自投羅網,荒野是凍餓而死……巨大的茫然和無助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動彈不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沙沙”聲,如同冰冷的蛇信舔過耳膜,猛地刺破了死寂!

不是風聲!

那聲音……來自窯外!就在窯口附近!是踩在凍土和枯草上的聲音!極其輕微,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李烽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恐懼如同冰冷的鐵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停止呼吸!

他猛地抱緊草兒,身體如同受驚的刺猬般蜷縮起來,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窯壁!眼睛瞪大到極致,死死盯向窯口那片濃墨般的黑暗!

是誰?!是疤臉龍的人循著血腥味追來了?還是彭城的巡夜兵丁?又或者……是荒野里的餓狼?!

“沙…沙…”

腳步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近了一步!似乎停在了窯口的位置。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幾乎要蓋過草兒那微弱的呼吸聲。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握緊刀鞘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冰冷的觸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撐。

黑暗中,時間仿佛凝固了。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線,如同黑暗中睜開的一只鬼眼,毫無征兆地在窯口亮起!

不是火把!是……火折子?!

一點豆大的、昏黃搖曳的火苗,在窯口邊緣亮了起來。光芒極其微弱,僅僅照亮了持火者腳下方寸之地,卻足以在這絕對的黑暗中,如同驚雷般刺眼!

借著那微弱的、跳躍不定的火光,李烽驚恐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了!

一只腳!

一只穿著沾滿泥污、邊緣磨損的麻鞋的腳,踩在窯口內側的灰燼上!褲腿是深色的,同樣沾滿污漬。

火光微微晃動,向上移動了幾分。照亮了來人的下半身——一件同樣骯臟破爛的深色短褐,腰間似乎鼓鼓囊囊地別著什么東西。

火光繼續上移,跳躍著,終于照亮了來人的臉!

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刀劈斧鑿般的臉!灰白的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右眉骨上那道斜劈眉梢的疤痕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

深陷的眼窩里,那雙如同浸泡在冰水中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兇戾,穿透黑暗,精準無比地鎖定了蜷縮在角落里的李烽!

鐵鷂子!

是鐵鷂子!!!

李烽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巨錘狠狠砸中!巨大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堤壩!他幾乎要失聲叫出來!

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帶著一身致命的箭毒,從彭城那片吃人的黑暗里殺出來了!

但下一秒,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一種更加刺鼻的、如同腐敗傷口般的惡臭,隨著鐵鷂子的出現,猛地灌滿了整個廢磚窯!

鐵鷂子佝僂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枯瘦的左手死死按在右肋下方!

那里,破爛的衣襟被撕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地暴露在昏黃的火光下!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腐爛內臟般的紫黑色!正有粘稠的、同樣泛著烏黑光澤的膿血,不斷地從指縫間汩汩涌出,滴落在腳下的灰燼里!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烏紫,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冷汗。那豆大的火折子光芒在他手中劇烈地搖晃著,映照著他臉上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種瀕臨極限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兇戾!

他回來了。

帶著一身足以致命的箭毒。

也帶著一路浴血殺出的……甩不掉的死亡陰影!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金沙县| 醴陵市| 蓬莱市| 鄂伦春自治旗| 措勤县| 永济市| 苏州市| 三河市| 同江市| 黄浦区| 长丰县| 东宁县| 黑山县| 盖州市| 沧源| 藁城市| 双流县| 榆树市| 玉屏| 旬阳县| 金阳县| 江川县| 莆田市| 海淀区| 泰顺县| 怀安县| 舞钢市| 太保市| 曲松县| 乌拉特后旗| 黔东| 聂荣县| 台州市| 柳河县| 宁阳县| 石阡县| 牙克石市| 彰化县| 黄骅市| 无极县| 鄱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