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鹽血驚雷
- 晚唐烽火
- 螢卦
- 3973字
- 2025-06-05 07:41:48
“嗒…嗒…嗒…”
腳步聲穿過幽暗的小院,踏在凍硬的泥地上,沉重,穩定,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如同悶鼓敲在緊繃的皮面上。
每一步都踏在李烽狂跳的心臟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猛地回頭,視線死死釘在通往后院的那扇窄門上!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裹挾著院外冰冷氣息和濃烈血腥味的寒風瞬間灌入后堂!
老者的身影出現在門框的陰影里。
依舊是那身破爛的衣袍,依舊是那頂壓得很低的破氈帽,背上那個裹著鐵甲片的包袱沉重如山。
但此刻,他那佝僂的身影上,卻仿佛籠罩著一層肉眼可見的、冰冷的殺伐之氣!
濃烈的血腥味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如同剛從血池里撈起,瞬間壓倒了滿室的苦澀藥香!
他枯瘦的左手里,拎著一個同樣用破麻布緊緊扎住口子的包袱。包袱不大,但形狀鼓脹,布面上赫然浸染著幾塊觸目驚心、還在緩慢洇開的暗紅色!如同雪地里綻開的妖異血梅!
而在他右手的指縫間,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液體!
那液體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嗒…嗒…”聲,迅速在泥土上凝結成一小灘一小灘粘稠的暗紅冰晶!
“藥。”老者沙啞的聲音響起,如同生銹的刀鋒刮過骨頭,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將左手拎著的、浸染著血漬的破麻布包袱隨手扔在門邊的地上。包袱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隱約能聽到里面瓶罐碰撞的輕響。
李烽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凍結!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浸血的包袱,又猛地抬頭看向老者那只滴血的枯手!那暗紅的液體,如同滾燙的巖漿,灼燒著他的視網膜!
疤臉龍的人!老掌柜的警告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老者……他殺了人!為了這些藥!為了草兒!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感激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窒息!
角落里,一直閉目養神的老掌柜也猛地睜開了眼!
渾濁的眼底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枯瘦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弓弦!溝壑縱橫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驚駭和一種深沉的、洞悉一切的恐懼!
他死死盯著老者那只滴血的手,又看看地上浸血的包袱,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被扼住的“嗬”聲!
“你…你惹了大禍了!”老掌柜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手指無意識地指向門外,指向那血腥氣傳來的方向,“‘疤臉龍’的人…是狗皮張!那鼻子比狗還靈的潑皮!你…你殺了他?!”
老者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看老掌柜一眼。
他那只滴血的右手緩緩抬起,伸向自己胸前那破爛的衣襟深處。動作依舊緩慢,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凝滯感。
指尖再次探出時,捻著的,依舊是那一小撮純凈得刺眼的灰白色鹽粒。
他將這撮鹽粒,極其精準地、輕輕地放在了老掌柜身旁那張沾著藥漬的木案上,就在之前那撮鹽粒的位置旁邊。灰白的光澤在昏黃的油燈下交相輝映,冰冷而純粹。
“藥錢。”依舊是那沙啞、冰封的兩個字。仿佛剛才那場奪命的廝殺,不過是拂去衣襟上的一點微塵。
老掌柜看著案上那兩撮并排的、閃爍著致命誘惑的灰白鹽粒,如同看著兩塊燒紅的烙鐵!
他溝壑縱橫的臉劇烈地抽搐著,渾濁的眼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懼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
他枯瘦的手指抬起,似乎想將那鹽粒拂開,卻又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
“你…你…”老掌柜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目光驚恐地掃過通往前堂的門簾,又掃過通往后院的那扇窄門,仿佛有無形的猛獸正從兩邊逼近,“你殺了狗皮張!疤臉龍的人馬上就會來!他們會把這鋪子拆了!把我們全都活剮了!就為了這點鹽…就為了這點鹽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瀕死的凄厲。
“鹽在,命在。”老者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
他終于緩緩抬起頭,破氈帽的帽檐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看向老掌柜。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令人骨髓凍結的漠然。
“命,也在我手里。”
老掌柜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身體猛地一晃,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藥柜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藥柜上幾個陶罐搖晃著,幾乎跌落。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藥柜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死死盯著老者那張在陰影中模糊不清的臉,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李烽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置身冰窟。
老者那句“命也在我手里”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上他的脖頸。他看著老者那只依舊在緩緩滴血的枯手,看著地上浸血的藥包,看著案角那兩撮冰冷刺眼的霜雪鹽,再看看病榻上呼吸微弱、命懸一線的草兒……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命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幾乎將他碾碎!
就在這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從前堂炸開!如同平地驚雷!
藥鋪那扇糊著桑皮紙的破舊木門,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狠狠踹開!腐朽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呻吟,整扇門板向內猛地掀飛,重重砸在藥柜上,稀里嘩啦撞倒一片瓶瓶罐罐!
濃烈的草藥粉末和刺鼻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里面的人!滾出來受死!!!”
一聲狂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裹挾著濃烈的殺氣和酒氣,如同颶風般席卷了整個藥鋪!那聲音嘶啞、狂怒,充滿了血腥的戾氣!
李烽的心臟驟然縮緊!猛地扭頭看向通往前堂的門簾!
幾乎是同時,通往后院的那扇窄門外,也傳來了幾聲雜亂的、帶著兇狠意味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如同幾頭惡狼堵住了后路!
前后夾擊!殺局已成!
老掌柜發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哀鳴,身體順著藥柜軟軟滑坐下去,面如死灰,眼神徹底渙散。
李烽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
他下意識地撲向病榻,用身體死死護住昏迷的草兒,另一只手瘋狂地摸索著腰間那把沉重的厚背砍刀!
冰冷的刀柄入手,卻無法帶給他一絲安全感,只有徹骨的冰涼和絕望!
完了!疤臉龍的人來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前后殺聲爆起的瞬間!
一直沉默佇立在門邊的老者,動了!
那動作快得超越了李烽視線的捕捉極限!如同蟄伏的毒蛇驟然發動致命一擊!
他佝僂的身影在原地猛地一擰!沒有沖向殺聲震天的前堂,反而如同鬼魅般撲向了通往后院的窄門!背上沉重的包袱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速度,反而像一道蓄勢已久的黑色閃電!
與此同時,他那只剛剛放下鹽粒、還在滴著粘稠血液的枯手,如同毒蛇吐信般閃電般探入自己懷中!不是取鹽,而是猛地抽出了一把短刃!
那短刃只有尺許長,形制奇特,刃身狹窄,帶著一道深邃的血槽,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如同毒牙般的寒光!正是昨夜屠村血夜中,老者用來切割馬肉、后來又捅穿刀疤臉喉嚨的那把殺人利器!
“嗤啦——!”
窄門被粗暴地從外面拉開!一個滿臉橫肉、手持短斧的兇悍身影,帶著獰笑和濃烈的酒氣,正欲一步跨入!
迎接他的,是一道撕裂空氣的、快到極致的烏光!
老者擰身突進的動作與窄門被拉開完全同步!他手中的毒牙短刃沒有絲毫花哨,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無比地、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狠絕殺意,直刺來人那因獰笑而大張的、毫無防備的咽喉!
太快!太狠!太突然!
那手持短斧的漢子臉上的獰笑甚至還沒來得及轉化為驚愕,瞳孔中只映出一點驟然放大的、淬著死亡寒光的幽芒!
“噗!”
短刃入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鋒利的刃尖毫無阻礙地穿透了脆弱的喉管,深深沒入,直至沒柄!巨大的沖擊力帶著那漢子的身體猛地向后倒飛出去,撞在緊隨其后沖進來的另一個同伙身上!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咽喉的破口和口中狂噴而出,濺了后面那人滿頭滿臉!
“呃…嗬嗬……”那漢子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手中的短斧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老者一擊得手,毫不停留!
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與年齡和佝僂身形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借著前沖的勢頭,如同附骨之疽般貼了上去!
手腕猛地一攪!毒牙短刃在那瀕死漢子的咽喉里殘忍地轉動!隨即狠狠拔出!
帶出一蓬混合著碎肉和氣泡的滾燙血雨!
老者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遲滯!
他枯瘦的左手如同鐵鉗般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那被噴了一臉血、正驚駭欲絕、下意識抹臉的第二個漢子握刀的手腕!
同時,沾滿粘稠血漿的毒牙短刃,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旋風,如同死神的鐮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陰狠刁鉆的弧線,狠狠撩向對方毫無遮擋的胸腹!
“噗嗤——!”
利刃割裂皮肉、切斷筋絡的恐怖聲響,伴隨著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同時響起!
那漢子的胸腹至肋下,被豁開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巨大傷口!花花綠綠的腸子混合著滾燙的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老者枯手一甩,將那瀕死抽搐的軀體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摜向第三個正從門外擠進來的身影!
同時身體借力向后疾退半步,毒牙短刃橫在身前,刃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珠順著深邃的血槽緩緩滴落。
他那佝僂的身影堵在狹窄的門框內,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破氈帽下陰影籠罩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殺伐之氣,如同實質的冰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后堂!
后院門外,短暫的死寂后,爆發出一陣驚恐到極致的怒罵和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剩下的襲擊者被這瞬間斃殺兩人的恐怖手段震懾,倉皇后退!
這一切,發生在兔起鶻落之間!從窄門被拉開到兩具尸體倒地,前后不過兩三個呼吸!
李烽抱著草兒,蜷縮在病榻旁,渾身僵硬,血液幾乎凝固!
他親眼目睹了這血腥到極致、也精準高效到極致的殺戮!那噴濺的鮮血,那倒下的尸體,那老者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那把滴血的毒牙短刃……如同最恐怖的夢魘,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
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前堂那狂暴的踹門者和咆哮聲似乎也因為這后院瞬間爆發的慘烈殺戮而出現了剎那的凝滯!
老者緩緩轉過身,面對著通往前堂、還在微微晃動的門簾。
毒牙短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發出輕微的“嗒”聲。
他佝僂的脊背挺直了一瞬,如同蓄滿力量的強弓。破氈帽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望向那門簾的方向,目光冰冷、死寂,如同萬載寒冰,卻燃燒著足以焚滅一切的、無聲的殺戮之火。
后堂里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草藥粉末的嗆人氣味和冰冷的殺機。
油燈昏黃的光暈在兩張瀕死扭曲的猙獰面孔和滿地粘稠的暗紅上跳躍,將這片小小的空間,映照得如同煉獄的一角。
死寂中,只有草兒微弱而平穩的呼吸聲,如同風中殘燭,在這片血腥的煉獄里,頑強地延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