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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國不可一日無主

曹彬立在營帳前,風從山野間呼嘯而來,掀動甲胄與戰(zhàn)旗。

天邊云層厚重,壓得低低的,他雙眉緊鎖,凝視著遠方昏暗的天際,胸口卻似壓著一塊千斤重石。

「陛下已經(jīng)不見三日了?!?

那場突襲像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劫難,一夜之間將局勢撕裂成兩半。

遭受遼軍突襲后,他與趙光毅兵分二路,卻從此音訊全無——連一匹失蹄而歸的戰(zhàn)馬都沒見到。

他心頭翻湧,思緒如潮,腦中一再回響的,是自己在出征前對皇帝那句:「有臣保駕,陛下不用擔心?!?

可如今,他連那身龍袍的殘角都尋不見。

轉(zhuǎn)身入帳,帳幕厚實,終于隔絕了那夜色中的風聲與不安,燈火搖曳,他披上袍子,坐回書案,神色凝重,他提筆疾書。

兩封軍函鋪展于案,一封奏政事堂,一封發(fā)樞密院。紙上字句冷靜理智,然而那字里行間藏不住的。

「圣駕與前鋒部失聯(lián)三日,未可確論吉兇。末將已經(jīng)重新整軍固守邊疆,穩(wěn)定軍心,誓死與遼人一戰(zhàn)到底,希望朝中諸公早定大計,以安天下?!?

他筆落成文,眼神掠過那句「未可確論吉兇」,心中卻一片冰冷。

他知朝堂之上諸公如何精于算計,任何一個措辭都足以引起軒然大波——可他也清楚,若遲一步,局勢便再難回轉(zhuǎn)。

他冷聲吩咐,兩名親兵接令,披甲持符,連夜疾奔京師,馬蹄聲越過山野,無人知這兩封函牘,將引發(fā)何等風暴。

軍函入京那日,整個京師仿佛被震撼穿心。宛如平地驚雷,震得朝堂上下、坊間巷里無人不動容。

誰都不敢當面說出「皇帝失蹤」四字,卻沒有人不心知肚明。茶樓巷尾、書院門前,人們低聲議論,掩嘴私語,聲聲都藏著恐懼與不安:

「遼人未退,圣駕無蹤,這江山……怕是要換人了?!?

宮中風聲更急,宗室之中也暗流湧動,原本謹守本分的宗親,今日也被逼到了歷史的岔口。

夜幕之下,趙德昭府中燈火未滅,他伏案批閱奏章,眉目沉穩(wěn)如常,心中卻早已知天下將變。

他是太祖嫡子,自小于宮中長大,見過父皇擒將破敵,也見過父皇最后一夜的沉默背影,那背影,刻進他的骨血。

門外侍衛(wèi)低呼未及,書房門被人撞開。

他抬頭,見幾人披甲入室,為首的那人有著一張滿是風霜的老臉,赫然是他父皇的親軍老將。

那人跪地,聲音低而堅決:

「國不可無主,殿下,現(xiàn)在是時候了?!?

那一瞬,趙德昭只覺心跳停了一拍。

不是震驚,而是一種早已預知、終至眼前的命運落點。

他站起身來,沉聲道:「備馬,召禁軍統(tǒng)領(lǐng)。」

宮城深處,薛居正與沈倫并坐堂中,燭火搖曳。二人皆是老成謀國之人,歷仕數(shù)朝,見證風云翻復,可今日這風,來得比以往更急更冷。

堂中靜默良久,趙德昭立于階前,身姿筆挺。

他語氣冷靜,卻字字沉重如山:「國不可一日無主。遼軍壓境,朝堂惶惶,若宗室不出,恐怕這天下要大亂。」

薛居正眼神微凝,手中拂塵輕搖,沉默似在斟酌千言萬語。

沈倫卻先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殿下此言雖有其情,但亦有重任之嫌?!?

他微微前傾,目光如利刃:「自太祖定天下以來,宗社肇建,天下百姓久享安寧,皆因朝政有法、權(quán)柄不私?!?

「如今圣駕未歸,若倉促監(jiān)國,恐失人心之正、亂朝局之序。陛下若尚在,殿下日后又當如何自處?」

趙德昭聞言,神色未動,心頭卻微震。

他知沈倫向來持重,在朝堂上有著「鐵筆石心」之譽,此人寧折不彎,當日連叔父欲變法亦為其所制。今日之阻,并非虛辭試探,而是真正的考驗與警示。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不變:「陛下今生死未卜,臣豈敢謀奪大位?臣愿立誓于廟堂,若皇叔歸來,當日卸此權(quán),甘退十步,不言功勞、不圖封賞?!?

「但今大軍前線斷訊,百官倉皇,若無人主其事,則恐外敵未破、內(nèi)亂先起?!?

薛居正此時緩緩抬眼,目光從沈倫轉(zhuǎn)至趙德昭,長歎一聲:「你要的不是皇位,只是一個可以讓天下稍安的名分。那你便要明白,這名分得來,不是憑血脈,不是憑兵權(quán),是憑你如何承此重、守此規(guī)?!?

沈倫目光依舊如劍,聲音更加冷冽:「可以監(jiān)國,但我有三條約束,殿下不可違?!?

他一字一句地說:

「其一,禁軍不得私調(diào),調(diào)兵動將須由樞密院合議。」

「其二,財政、人事、刑獄一應事務,皆聽政事堂定奪,不得僭權(quán)越位?!?

「其三,對天下百姓,不得宣稱‘皇帝失蹤’,須言‘陛下駐營未回’,以安民心?!?

他說完這三條,語氣略頓,補上一句:

「殿下若能守之,我沈倫不反對此舉。」

這句話,不輕。但在此時此地,已是文官集團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趙德昭沉默片刻,拱手低聲道:「當然,我自知分寸?!?

他的聲音并不響亮,但語氣堅定。

沈倫審視他片刻,未再言語,唯獨目中仍存警惕——他愿給對方一步,卻不會放松半分監(jiān)察。

薛居正見兩人定議,緩緩頷首,起身道:「既如此,詔命可備,文德殿候拜?!?

翌日破曉,鼓聲響徹宮城。

詔命直送趙德昭府中,紫袍玉符,一應俱全。文德殿前百官列班,晨光熾烈,映得殿瓦如鐵,天光之下,連人心都無所遁形。

宮門緩緩開啟,趙德昭身披監(jiān)國之袍,從禁軍簇擁中步步登階。他神色平靜,心中卻清楚,每一步都走在刀鋒之上。

他回望那重重宮墻,腦中浮現(xiàn)幼年宮苑嬉戲、父皇教他讀書練字的日子。今日再看,那些回憶猶如一口無底深井,將他一步步吞噬,直到此刻無法回頭。

殿中香煙繚繞,壇前誓詞鋪展。文官們按禮行事,束權(quán)設限,態(tài)度冷肅,目光或觀望、或戒備。

趙德昭接過誓詞,沒有猶豫。手心已是濕潤,卻仍沉聲朗道:「若叔父歸來,德昭愿卸此權(quán),還于天命!」

誓聲震殿,風聲從殿門呼嘯而入,獵獵掀起他身上紫袍。

眾臣一時默然,誰也不知這聲誓言是真心還是權(quán)謀,惟有那風聲,穿過金殿玉階。

趙德昭收起誓詞。

他知道文官不信任他,也知自己這太祖之子的身份就像是雙刃劍。但他更知道,一旦失勢,他連站在這臺階上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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