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葬
- 夏花茶
- 周板娘
- 3313字
- 2025-06-09 09:59:04
巫時遷逃了,黃妍一旦催起婚來他就沒法呆在家里。
他晃著剛剛用來裝相機盒子的黑垃圾袋往巷子最深處的露天停車場走,他的小老婆停在那里。袋子里頭裝著那一沓紅衣服,還有從黃妍的儲物柜里順來的洗衣液。
飛蛾在灰黃路燈下?lián)潋v,他走進停車場內(nèi),鞋底踩在砂石地上咔嚓作響。
看車場的阿伯正躺在門衛(wèi)室門口的躺椅上,身旁的老木頭凳子上擱著小小的黑色收音機,阿伯搖頭晃腦,跟著收音機里飄出的潮劇嗯嗯啊啊唱著。
巫時遷掏出煙盒,抽出一根丟給阿伯。
阿伯坐起身,把煙掛在右耳上,笑著開口:“怎么才來這么一會兒就要走了?你媽又催你結(jié)婚了?”
“對啊,有哪一次不催的?”他拿手機往門衛(wèi)室窗口貼著的二維碼一掃,付了五塊錢停車費。
“哎,你媽也是盼了好多年,你看老鄰居里面跟你差不多一樣大的小孩,有哪一個跟你一樣整天吊兒郎當(dāng)?shù)模瑐€個都結(jié)婚成家了。”
“我連女朋友都沒有,談什么結(jié)婚呢。”巫時遷給自己點了支煙,對阿伯揚揚手,“走啦。”
巫時遷的KTM790 DUKE改裝了顏色,他嫌原車身的橙色太搶眼了,改成了磨砂黑拼橘色迷彩,輪胎也換了,火橙色的輪轂似在冥河上燃燒的鬼火圈。
他把垃圾袋掛到左把手上,長腿一跨坐上黑色坐墊,右腳踩地,左腳往后一勾踢開邊撐。
插匙啟動,電子儀表盤上閃過「READY TO RACE」的標(biāo)語,突起的引擎聲蓋住了在空曠停車場上空回蕩的潮劇歌聲。
嘴里的煙還沒燒完,他也不急,李馳他們約的是十點半,他現(xiàn)在回家放下東西,還能看一會兒電視再出門。
他俯身握住車把,右手轉(zhuǎn)了轉(zhuǎn),如戰(zhàn)鼓般的聲浪瞬間轟起。
狹長的雙眸微瞇,他側(cè)臉啐開還剩一截的香煙,煙蒂落地時依然帶著火光。
細碎火星在砂石上彈起,機車也如光劍出了鞘。
阿伯還沒來得及罵他怎么又不戴頭盔,他已經(jīng)駛出老遠,只能看到那臺怪獸的尾燈在黑暗中濺出火紅噴射線。
水山市沒有禁摩,可沿著海邊八公里的海濱路嚴(yán)禁機車駛?cè)耄荒茏笥掖┧笥诶鲜袇^(qū)中,避開密密麻麻的紅綠燈和危險路口。
他從時間總會慢一拍的西區(qū),開進流光溢彩、日新月異的東區(qū)。
這個城市很小,小到隨時都能遇上認(rèn)識的人。
巫時遷在離家還有一個路口的紅燈停下時,停他隔壁的車子降下了副駕駛的車窗,駕駛位的男人探過頭來跟他打了聲招呼:“遷哥?去哪呢?”
他一看,男人臉有點熟悉,不知是李馳還是張佳騰的朋友,名字他是記不住了,反正之前在幾次酒局上都有碰過他,兩人搖過幾次骰子。
副駕駛坐的是一年輕姑娘,一頭亞麻色卷發(fā)加上水藍美瞳片,整得跟混血妞似的。
巫時遷移開視線:“現(xiàn)在回家,晚點在606約了李馳他們。”
“誒,怎么阿馳沒約我啊?”
“那要不你今晚也來?”
“行啊!我能帶人來吧?”
眼角能感受到那“混血”姑娘投來的目光,他很快轉(zhuǎn)頭看向正在倒數(shù)的交通燈:“隨你啊。”
“好呢,那等會見!”
倒數(shù)三秒時巫時遷已經(jīng)開始催油門,綠燈一跳,他已經(jīng)沖出幾米遠,車尾燈左穿右插,很快不見蹤影。
“所以你前幾天去了羊城是為了參加老朋友的告別式?”李馳拋了片烤芋片進嘴里,咬得咔嚓咔嚓。
“嗯,我們認(rèn)識很久了,哇,真沒想到她女兒都已經(jīng)十八歲了。我第一次見那小姑娘,她好像才七、八歲?反正小小一粒的,還沒我腰高。”
巫時遷頓了幾秒,忽然有些回憶慢慢從塵封的箱子里跑出來,他緩聲道:“哦,我都差點忘了,前幾年在巴厘島我們有見過一次面……”
聲音很輕,被酒吧音樂聲蓋住,李馳他們都聽不清。
“算了,不重要。”巫時遷把骰盅搖得嘩啦作響,“來吧!”
張佳騰喊五個5,巫時遷自己沒5也沒1,他喊了聲“開”。
結(jié)果張佳騰開了盅,兩個1,三個5。
“嘖,你這把真的是……”巫時遷不賴賬,大半瓶啤酒下肚。
李馳正想搭話,突然看到酒吧門口走進來的人:“誒?阿旭來了。”
巫時遷抬眸,是不久前在等紅燈時遇到的那個卡宴男,旁邊依然跟著那個假混血兒姑娘,兩人走在一起時,才發(fā)現(xiàn)姑娘比卡宴男快高了一個頭。
這身高,估計是個模特沒跑了。
兩人身后還跟著兩個女生,身高沒“混血”那么高,穿衣風(fēng)格倒是挺類似,都是小吊帶背心加牛仔短褲,幾條大白腿在煙霧繚繞里顯眼得很。
“遷哥!”叫阿旭的卡宴男分別和幾人打了招呼,巫時遷的卡座一下子坐滿了人。
阿旭也豪爽,私人多叫了幾瓶洋酒,幾杯酒下肚之后就開始跟巫時遷介紹自己的小女朋友:“小美是個模特,不過沒什么成名的作品,剛剛她一直說你拍的照片有多好看,上過多少雜志什么的……那個,想問問有沒有機會,請遷哥你幫她拍一組照片呢?”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巫時遷扯起嘴角,眼皮都沒撩起,搖頭道:“抱歉,我今年的檔期都滿了。”
“我可以等的!巫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拍的人物照。”小美急迫地示好。
巫時遷在業(yè)界的名聲不小,再平平無奇的姑娘經(jīng)過他的鏡頭,個個都是世界超模,張張都是時尚度極高的大片。就算是素面朝天的姑娘,都能被他拍得觸動人心。
大家都說,巫時遷的鏡頭能直接和模特的靈魂交談,巫時遷的照片“會呼吸”。
“抱歉,私人時間不談公事。”
巫時遷直接起身,不再搭理那兩人,徑直往洗手間走。
“喂,阿旭,你來這種場合談這種事情就沒意思了吧?”張佳騰撞了他一肘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自己罰自己哈。”
阿旭也臉上不好看,來之前還信誓旦旦跟小女朋友說一定能給她要到一個機會,現(xiàn)在可好,臉丟大了。
“其實……我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在雜志和網(wǎng)絡(luò)上看過他拍的作品了啊。”跟著小美來的一姑娘靠在她旁邊小聲咬耳朵。
“對,最近他微博上偶爾發(fā)的也只是風(fēng)景照和靜物照,沒怎么見他發(fā)商業(yè)作品。”另一個也小小聲說道。
“誰知道呢……”小美皺著一張小臉,狠狠掐了一把阿旭的大腿。
在洗手間里,巫時遷坐在馬桶蓋上,逼仄的隔間里飄滿嗆人的白煙,指間的香煙自點燃后就沒抽過一口,火星燒啊燒,煙灰落啊落,不算干凈的地板上又蒙上了一層灰。
就像他的鏡頭,總是灰蒙蒙一片,無論如何嘗試,都拍不出他真心想要的照片。
他拒絕阿旭,不是因為檔期滿了,而是他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拍人物照了。
每個模特在他面前,似乎都看不清五官,看不清表情,看不清靈魂。
自己可能是江郎才盡了吧,巫時遷想著,長吁了口氣。
「噔噔噔噔——」
手機聲劃破了他亂七八糟的思緒。
看到「葉瑄」的來電頁面,巫時遷著實又被嚇了一跳,突然腦里浮現(xiàn)了某部和手機有關(guān)的恐怖片,頭皮倏地一麻,也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結(jié)果把自己嗆出了眼淚。
不過下一秒,他就想起了那朵黑夜鈴蘭。
他接起電話:“咳、咳咳——你好……”
“啊!”似乎沒料到他會那么快接起,電話那頭有些慌亂,有不明物體碰撞聲和小姑娘悶哼聲,對方嘶了幾聲,才傳來聲音,“巫……你好,我是蘇曈,就是……”
廁所里的網(wǎng)絡(luò)訊號不太好,一段話聽得斷斷續(xù)續(xù)的,巫時遷把快燒盡的煙頭丟到地上碾滅,拉開門走出隔間:“不好意思,蘇曈,我剛聽不清楚,你再說一次?”
蘇曈揉著剛剛不小心撞著椅角的膝蓋骨頭,聽著巫時遷念出她的名字,耳朵癢了癢,像飛進了只小蟲子。
她把自己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打擾你,那個,有一件事和媽媽的遺愿有關(guān),不知道巫老師現(xiàn)在有空嗎?如果在忙的話,我明天再聯(lián)系你可以嗎?”
“沒事,現(xiàn)在可以,你說吧。”巫時遷把手機夾在腦袋肩膀中間,開了水龍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洗手,剛才自己并沒有如廁,甚至還擠了點洗手液,在指縫間搓出了細膩清香的泡沫。
蘇曈說得不急不緩,每一句話都在重點上,巫時遷剛把泡沫洗凈,已經(jīng)了解了蘇曈的請求。
“海葬這方面我倒沒了解過,你等等我,我?guī)湍銌枂柸耍邢⒘烁嬖V你,好嗎?”他抽了張紙把手擦干,沒急著往外走,因為外面的音樂太吵了。
“好的,那麻煩你了。”
聽著這句話,在告別式上的畫面一閃而過。
巫時遷一時鬼使神差,問了句:“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對著空氣鞠躬?”
蘇曈一愣,身體保持著七十度鞠躬,一時竟忘了直起身子,傻乎乎地問:“……你怎么知道?”
巫時遷怎么知道?巫時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個回事!
他甚至都沒法去解釋那天為什么會哭,要追溯至上一次哭,可能是小學(xué)不知道幾年級數(shù)學(xué)考了二分、被巫青山拿著掃帚追打到巷口那次了。
對于太陌生的感覺,巫時遷選擇了忽視和逃避。
他只能歸結(jié)于自己對畫面太敏感,一副好看的畫,總會在他腦內(nèi)占據(jù)很長一段時間。
“沒事……是我亂說話,你不用太在意,我等下問到了答復(fù)你。”
“好的,謝謝你,那我先掛了。”
巫時遷喊住了她:“對了蘇曈。”
“嗯?”
“你用你自己的微信號加我吧,別用你媽媽的微信號了。”他年紀(jì)也不小了,再這么嚇個幾次可能會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