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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觸感

  • 夏花茶
  • 周板娘
  • 3439字
  • 2025-06-09 09:59:04

蘇曈回到家時已經快到晚上十點,雖然有殯葬公司和葉瑄工作室的阿姨姐姐們幫忙,可是親屬方始終只有她一個人,著實把她忙得暈頭轉向,連飯都沒吃一口,連躲進角落里舔舐傷口都沒有機會。

她小心翼翼地把泛著清冷光芒的骨灰甕放到餐桌上,說了聲:“媽媽我們回家啦。”

本來還有什么跨火盆、洗柚子葉等等步驟,蘇曈全部省略了,對她來說,這不是多么“晦氣”的事。

她解開麻花辮,發絲有了形狀記憶沒有立刻散開來,她一邊抓散頭發一邊走向衛生間,米白色的靜音拖鞋在光亮的木地板上輕踩而過。

氤氳而起的暖氣濕了眼,當一切真的塵歸塵土歸土時,蘇曈還是忍不住再哭了一次,淚水混著熱水被下水道無情吞噬。

明明七月中旬媽媽還帶她去了意大利,說是慶祝她終于從十二年應試教育中解脫。

“要么旅行,要么讀書,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既然你已經讀完書了,那我們就去旅行吧。”

在三一教堂下曬太陽背羅馬假日的臺詞,在La Terrazza(那不勒斯著名酒店)被幾個意大利少年搭訕,在布拉諾島數著房子們究竟有多少種顏色,在米蘭大運河邊挑中了一枚心水的古董胸針。

明明31日晚上兩人還一起吃了飯,因為那天收到了水山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而幾個小時后,她卻見到了躺在太平間的媽媽。

“……為了躲避闖紅燈的行人……電線桿……送來醫院的路上已經不行了……”警官的話斷斷續續鉆進她耳內。

在醫院,蘇曈撥了蘇陽在非洲的電話號碼。

不通,不通,永遠都不通。

自從父母離婚之后,她沒有再和蘇家的老人,也就是她的爺爺奶奶有過聯系,她知道,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她和母親,而且他們二老都在美國,聯系上了一時半會也趕不回來。

蘇曈連嘆氣的聲音都夾著顫抖,不再理會她的親生父親這次又得消失多久,很快在手機里百度了一家殯葬公司委托其全程處理后事。

關了花灑,蘇曈習慣性地用玻璃刮將玻璃和瓷磚上的水漬刮去。

她伸手抹開鏡子上白茫茫的霧氣,看著鏡子里鼻尖眼角都紅透了的自己。

加油吧蘇曈,她給自己打了打氣。

少女套上珍珠白的燈籠袖綢面睡裙后,提著洗衣籃走至陽臺,將衣服分別裝進相應的洗衣袋里,再放進洗衣機內。

貼身衣物是手洗,茉莉花的悠悠香氣飄進沒有月亮和星辰的夜里。

一個人的屋子格外寂靜,可蘇曈早已習慣了這份獨處。母親在世時也并非每天都在家里,而她高中讀的是寄宿學校,只有周末能回家一趟,有的時候不巧碰上葉瑄出了國,兩母女得有兩三個禮拜沒能見上面。

手機連上餐邊柜上的藍牙音響,隨機播放著她常聽的老歌歌單,有些年代感的旋律和女聲很快飄出,她跟著比自己年齡大一輪的音符輕聲哼唱。

“……待ち合わせした場所へと、胸うときめかせて……”

(在相約見面的地方、胸中怦怦跳著)

“...Happy birthday,Love for you...”

她走進廚房,冰箱里還裝著她早上多做的半碗沙拉,她淋上油醋汁,連同銀叉子一起捧到餐桌上。

“媽媽,我吃飯咯。”她對著骨灰甕說道。

幾個月前又有人起了個「葉瑄快點去死」的tag,聽說公眾號后臺每天都有數之不盡的惡意辱罵,于是葉瑄真的寫了篇文《如果當我死去》來回嗆那些人。

葉瑄寫了一個她所期望的葬禮,要有A先生到Z先生都前來吊唁的葬禮,要大家不痛哭流涕的葬禮,要她女兒寫一千字致辭的葬禮。

葉瑄還寫了,她希望火化后能夠海葬,要將她的骨灰撒進海里,最好是她的老家——水山市的大海。

媽媽前面的遺愿她都盡量做到了,就剩下海葬……她跟媽媽常年在羊城居住,已經很多年沒回過水山市了,海葬對她而言更是陌生名詞。

腦海里突然閃過早上在殯儀館走廊里發生的事。

唔,自己真是沉不住氣,盡管有想過他這么早起床應該會有些低血糖,提前備了巧克力在口袋里,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怎么突然把頭發剪成短寸了呀?之前的長度不是還能扎起個小辮子嗎?

蘇曈撓了撓右手掌心,今天遞糖時巫時遷的指尖在她掌心輕輕劃過,她似乎還能記住那時的觸感。

像被春日里爬出濕土的螞蟻啃了一口,酥酥麻麻的。

水山市嗎?

那她可以再麻煩他一下下嗎?

“……黑皮birthday吐油~黑皮birthday吐柏軒~黑皮……”

黃妍夾雜著些許水山市口音的生日歌在燭光搖曳和掌聲中歡快地飄搖。

巫時遷被迫戴上買蛋糕送的小尖禮帽,不情不愿地海狗式鼓掌,竭力抑制著自己的白眼不要往后翻。

餐廳里被黃妍關了燈,只剩若干紅黃光斑在一室昏暗里閃爍躍動,巫家使用年份最長的紅木餐桌上,擱著被十八根蠟燭擠得快看不清原始面貌的奶油蛋糕。

成堆燭火帶起的熱氣,使巫柏軒清秀帥氣的年輕臉龐變得朦朧迷幻,他閉著眼,等母親唱完生日歌后才睜開眼。

他倒吸一口氣,嘟著嘴吹蠟燭,一次沒能吹完,他又鼓了氣再吹一次。

“我們家的柏軒十八歲,是個小伙子咯。”一直在旁邊默默拍掌的巫青山走去把餐廳的燈開了。

“是啊,不知不覺就過去十八年了……”黃妍不知想起什么,有著細紋的眼角溢出了淚花,似蛋糕上未干的燭淚滑進蠟燭身上起伏的溝壑里。

巫時遷把滑稽的帽子摘下,掏出手機看起短短幾分鐘里已經多達五十幾條的未查看信息。

二老每一年都要傷春悲秋一次,他對母親的傷感早已麻木了。

巫青山走回臥室里拿出藏了好多天的禮物,沉甸甸一個大白盒子,黑色蘋果標志很明顯。

回到餐廳時黃妍已經把蛋糕切好了正往紙盤上裝,最大的那一塊,自然是給巫柏軒的。

他把禮物遞給巫柏軒:“來,今年的禮物,也是恭喜你上大學的禮物。”

巫柏軒眼睛一亮,語氣里有掩不住的喜悅:“哇!謝謝爸爸!”

Macbook pro,13英寸,還是最高配置,他之前只是和爸媽提起過一次自己的喜好,沒料到他們真的會買。

“你爸不懂那些什么什么型號,研究到頭都大啦。正好茶鋪里有個客人是搞電腦的,你爸托他給你挑的。”黃妍把第二大塊的蛋糕裝盤后放到巫時遷面前。

“謝謝爸爸媽媽!”還未脫去稚氣的少年笑得明眸皓齒。

巫時遷從手機上抬起眼,嚯,他爹還真是舍得,想當年他上大學的時候,巫青山只給了他一部小靈通。

父母疼愛這個比他小十七歲的弟弟他早就知道了,可他時不時還是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陰陽怪氣地嘖嘖嘖了好幾聲,巫時遷正準備享用蛋糕,猝不及防又被點了名。

“時遷,你沒有準備禮物嗎?”黃妍瞪了他一眼。

巫時遷終是翻了個白眼,囫圇吞了一大口蛋糕,才站起身走去客廳,回來時在親弟弟面前放下一大黑塑料袋子。

“送的什么東西啊,怎么用垃圾袋裝啊。”黃妍皺了皺眉,扒拉開那看上去有些臟兮兮的塑料袋。

“對對對,我送的就是垃圾,不要就還給我唄。”

巫時遷抬著杠,坐回自己位置上繼續享用剩下的蛋糕。嗯?這家蛋糕還可以啊,不會過甜過膩,奶油口感剛剛好,等過幾天舒曼飛回來時也訂給她吃吧。

垃圾袋剛打開個口兒,巫柏軒又睜大了眼,驚訝道:“哥,你真的買了?!”

斜睨了他一眼,巫時遷發音懶散:“嗯哼。”

“我的天啊……謝謝哥!”

巫柏軒趕緊從黃妍手里接過銀灰色紙盒,包裝封口下的一片純黑色塊上印著一部白線條相機,左上角是如血一般的小紅圓點。

徠卡Q typ116,他也只是在朋友圈轉發過一次開箱評測而已。

嗚,他有些感動了,親哥果然還是親哥啊。

“相機啊?很貴的嗎?”巫青山背著手站在巫柏軒身后,看他哆嗦著手開箱。

“嗯!比爸你的禮物貴一倍!”

“哇塞,你哥今年怎么對你那么好?”巫青山摸了摸下巴。

“切,你也不想想前幾年他送了什么!每一年就是發個微信紅包意思意思一下,有一年居然還提了盒過期月餅回來!”黃妍嘴上嫌棄,可還是把剩下的蛋糕切多了一塊進巫時遷的紙盤里。

她這個大兒子活得粗糙得要命,就愛吃甜的這點稍微精致一點。

“全畫幅的機子先玩玩吧,如果之后真想碰單反,再來我工作室挑部機子試試看。”巫時遷沒抬頭。

“好!”巫柏軒已經小心翼翼地從防護海綿里取出機子,捧在手心里愛不釋手。

“對了,我學校報道那天,哥你陪我去吧?”

“你把時間發我吧,我得看看那天有沒有工作。”

“好哦。”

吃了甜的自然得喝點茶解膩。

客廳家具為器型端方的紅木系列組合,巫青山的喜好常年不改,只是明式直欞圍子上搭著兩三個炫彩民族風刺繡靠墊,整體風格有些跳脫。靠墊的繡花局部已經脫了線,是好些年前父母去云南旅游時黃妍帶回來的。

茶幾的電磁爐上,不銹鋼水壺蓋微微跳動著,熱煙成形,從細嘴壺口裊裊而起。

指腹捻起茶米,納入白瓷茶碗,高懸的滾湯于碗口繞圈倒入,刮走浮起的茶沫。

第一遍茶水洗杯,再一次注入沸水,循環斟入茶杯,至茶湯將盡時,再點滴分注進杯中。

功夫茶過程繁復,可巫時遷沒什么喝茶的心,巫青山再好的茶,到他這里也是一口悶。

他正回復著老伙伴們今晚的酒局安排,突然懷里被黃妍丟進了一包什么。

透明塑料袋裝著紅彤彤的布料。

“什么來的?”他還沒解開袋子,一整包鼓鼓囊囊在手里掂了掂。

“你明年本命年,我今早在菜市場看到有紅衣服,就給你買了一打。”

黃妍手叉著腰,臉色無比嚴肅:“我問過素年大師,他說你如果明年再不成婚,之后就會孤、老、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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