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運多舛(1)
- 黃繼光
- 程芬
- 3839字
- 2015-03-16 23:59:56
第二年,油菜剛割,地主李積成就來逼債。
晌午時分,李積成挺著圓肚子一腳踢開黃德仲家的茅草門,大聲叫嚷著:“老黃,你給我出來。”
看到兇巴巴的地主老財,6歲的際廣懂事地走上前,他趕忙搬了一條凳子用手擦擦,然后輕聲說:“李大爺,你坐撒。”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兇狠的人,卻也知道被債務纏身的父親的苦楚。
李積成站在堂屋里,罵罵咧咧:“我那擔油你該還了吧?借的時候說好油菜一割就還的。”
面對理直氣壯來要賬的李積成,黃德仲低三下四地哀求:“李東家,你快坐下歇歇。這年頭,雨水太多,地里的油菜收成實在不好。今年,我家的地里收到的菜油還不到1擔,那個油賬我暫時實在沒有辦法還清,我把收到的一擔菜油先還你,其余的等明年再還吧。”
“什么啊,你家的油菜地是村子里最好的地,收成每年都最好,你想賴賬不是?”李積成一臉蠻橫。接著,他又滴溜著賊眼說:“不還也可以,等明年利滾利,你就該還八擔了。”
“八擔!”黃德仲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榨他的血嗎?!黃際廣聽到這里,他的眼睛噴出怒火,小小年紀的他,心中充斥著憤恨。
鄧芳芝也小心翼翼地說:“東家,你那個油賬,拿我們一年打的糧食和油都抵不上,我們家這苦日子你也看到,連稀粥都喝不上,孩子他爹成年累月累成了黃腫病,都沒錢治病,我們家的大兒子就因為沒錢治病,過了。你發發善心,讓我們緩過這陣子,等孩子他爹病好些了,能到江邊拉纖,賺夠了錢再還你吧。這陣子我們實在沒辦法啊。”
“那不行!”地主盛氣凌人,毫不相讓。“借據在這里,我省吃儉用,從牙縫里摳出菜油借給你,算是看在鄉里鄉親的分上,難道還虧待了你們不成?你看好了這是借據,白紙黑字,不要再抵賴,借賬就得還錢,要不然你想怎么著?”
“東家,可我們實在拿不出啊。”
“那行,我就放寬期限,等你明年還,不過你重新立個借據,明年還8擔。”
“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我們全家就是不吃不喝兩年也沒有8擔油的收成啊!”
李積成聽到這里,暗暗欣喜,他就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了。他趁著黃德仲和鄧芳芝都在唉聲嘆氣時,搖晃著腦袋說:“還不起也行,就把你家的幾畝地抵債吧!”
李積成終于露出真面目,他提起黃德仲家的田地,其實,他早就巴望黃德仲還不上債。他一直眼瞅著黃家的那塊富庶的菜地。以前他靠著放高利貸就盤剝了鄉親們的許多土地。
李積成家里有5個兒子,父親輩也有6個兒子,在村子里算是人多勢眾的大家族,誰也不敢得罪。當時,村子里有一個大爺,本來也有幾畝田地。有一天,大爺家的牛跑到李積成的地里,把李積成家的一塊包谷地拱了一個洞,其實也就只毀壞了那么一小塊地。可是李積成非逼著大爺賠償,大爺答應賠償一畝包谷,可是這家人仍不依不饒,非要大爺把家里最好的包谷地賠給他。大爺家人單力薄斗不過李家,只好把包谷地賠給了他家。就這樣,李積成仗著家里有5個兒子,他們隔三差五地尋事端找鄉親們的麻煩,因為在當時農村,家里兒子少,注定要被人多勢眾的大戶人家欺負。
在舊社會,一些惡霸地主仗勢對農民進行花樣繁多的殘酷壓迫和經濟掠奪,他們采取“利漲準折地”的手段,利用窮人斷炊缺衣之機,放高利貸,有的高達四分利,放貸時利息先扣下,貸期半年或一年,指地作保,到期還不上,以地抵債。再窮的地方也有富人,再富的地方也有窮人,這是一個樸素的辯證法。發財埡也是一樣,雖然大多數人都很窮,但惡霸地主李積成就這樣靠著自己家人口眾多,勢力強大掠奪了不少村民的土地,搖身一變,變成當地最大的地主。變成地主后,他又靠著花樣不斷的卑鄙手段變成當地赫赫有名的一霸。
聽到要把土地抵債,黃德仲說什么也不肯,他知道一旦土地被盤剝走,全家將面臨更大的困境。農民失去土地就意味著永遠不得翻身。地主見黃德仲死活不同意抵押土地,便變了臉色,他說:“走,把他抓到鄉公所評理去!”
說著揮揮手,讓手下的人沖上前去抓住黃德仲的衣領子,黃德仲被幾個沖上來揪住他的狗腿子兇神惡煞的樣子嚇軟了腿,腳都抬不起來。鄧芳芝也是東家長東家短地哀求。際廣望著這一悲慘的情景,仇恨的種子在他幼小的心中發了芽。
李積成見拖不走人,說:“好,不去鄉公所,老子去喊幾個人來跟你要,我才懶得搭理你。”
當天下午,李積成就派了兩個鄉里混的小痞子來到際廣家,這兩個好吃懶做的小痞子在黃德仲家一住就是好幾天。他們一會兒要大煙燒,一會兒要油糕吃,在黃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剛摘下的包谷,還沒來得及剝皮就被搓下來,給拿去換面、換肉吃。他們在家里隨處大小便,最后家里被弄得烏煙瘴氣、尿騷屎臭。
幾天后,黃德仲家幾乎被弄了個底朝天,許多種子都被他們糟蹋光了,最后他們實在找不到一丁點可以糟蹋的東西。可是,他們依舊賴在黃家不走。際廣兄弟三個被嚇得整天躲在村后的小樹林子里,不敢露面。白天他們摘些野果吃,晚上,在涼風中冷得直打哆嗦。黃德仲每天傷心地看著擔驚受怕的孩子,被胡作非為的小痞子逼得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把菜地抵債。
這一天,地主李積成把村子里的人招攏,讓黃德仲當眾把地契交了出來。黃德仲交出地契的那一瞬間,似乎有把刀割走了他的心頭肉。惡霸地主接過地契露出得意的歡笑,這可是全村最肥沃的土地啊!他處心積慮的陰謀終于得手了!
祖上的土地被自己敗落了,黃德仲每天對著那幾塊土地發呆,腦子中經常閃現小時候和祖父、爹爹去地里種莊稼的情景。那時候,每年到了收獲的季節,大人們在前面用鐮刀收割稻子,他就跟在身后去撿人家割收時灑下的谷粒。一大早,身上帶一塊貼餅子、一塊咸菜出門,一撿就是一天,多的時候能撿好幾斤稻谷。不同的季節,地里有不同的收成,他就跟在大人后面撿不同的莊稼。包谷成熟了,當大人掰玉米棒子掰剩的老玉米粒掉在地上,他就撿玉米粒。他最喜歡的是拿鎬刨白薯,爹爹挖過的白薯地,他拿小鎬一鎬一鎬地刨那些沒被挖走的白薯,干這個活最累但是他最喜歡,因為他隨時都可以拿起甜脆的白薯往嘴里塞。小時候的生活不像現在這么艱難,因為他們家的田地肥沃,每年收成都好。此后,黃德仲就一直耕作在祖上留下的這幾塊土地上。早些年,黃德仲單身時,靠著這塊土地,再加上自己有一身好技術——編篾器、曬粉條、炸米糕等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日子過得很紅火。可是現在,他把祖上的田地都給抵債了。土地是農民生存的根本,在當時來說,他就是個敗家子。他就這樣整天困擾在悲痛中。
從此以后,黃際廣全家沒有自己的土地,只有靠給地主打長工度日,這日子比以前更加艱難了。每年的收成大多數都被用來交租,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來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其實在封建制度的摧殘壓迫下,很多農民被逼得逃荒要飯、賣兒鬻女,凍死餓死、被逼自縊身亡的不在少數。
年少不懂事的黃際廣,還不懂得人世間“剝削”這個詞,每年去地主家交租時,他只覺得自己的爹娘很孬,自己種下的糧食為什么總是給別人。他不明白,當時的地主,變著花樣剝削窮人,他們有時采用“吃分子糧”的手段壓榨百姓,每年春吃一斗,秋還三斗,有的還四斗,凡是使用地主牲畜的佃戶,都得吃分子糧;還有的用“雙除種”方法,即種地時使用地主的種子,收獲時用一還二,余下再分租;更大多數是采用“白帶地”,佃戶租種地除繳租外,再給地主無償地帶種一部分地。黃際廣9歲那年,爹爹領著黃際廣去交租,這是黃際廣第一次在交租場看到交租的場景。
那天上午,爹爹把前些日子從地里收割來的稻子曬干了,裝了滿滿兩麻布袋縫好,挑著去地主李積成家。地主家的糧倉前,黑壓壓地站了一堆人,板車、籮筐什么的,都裝滿了谷子。
地主老財吸著水煙筒,坐在院子中央,身邊站著地主婆,還有一個管家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八仙桌上擺著算盤、賬本。地主老財提著嗓子說:“今年風調雨順,莊稼收成好,最好的田地,每畝交租一石五斗,差一點的地每畝收租一石二斗。”
院子里立即像炸開了的油鍋,交租的農民大聲嚷嚷:“繳這么多,你讓我們怎么活啊?!”
“我家租種的地,一畝只收了一石四斗,我們一年到頭,只落下個兩斗谷,全家6口怎么過啊?”
“一年都沒下幾滴雨,還風調雨順。這是什么世道啊?!”
大家伙激動地說著,邊說邊往地主老財身邊擠,他們想爭個理。地主老財把桌子一拍,哼了一聲說:“你們用我的地,用我的工具,還嫌多。嫌多,就不要租,滾蛋去。”
大家叫喚歸叫喚,沒法還是得交租。
際廣的爹爹忠厚老實,他知道自己再爭也是枉然,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谷子送到兩個狗腿子前驗租,狗腿子抓起一把谷子,裝模作樣地看看,說是秕谷,接著他們用一種特制風車車谷,一擔谷經他們的風車一車就只剩八九斗了。其實被這風車吹出去的谷子,不是秕谷,全都是好谷。際廣蹲在地上,想把這些所謂的秕谷捧回家。可是剛蹲下撿,地主婆就走上前來,喝住際廣:“狗崽子,敢在我家里偷谷子走啊。”說著,還把手捂住鼻子,接著,她把際廣一把揪起來往門外推。“走走走,哪來的臭小子,這么臟、這么臭,別踩臟了我家的地。”
際廣的爹爹一直關心著狗腿子稱自己的谷子,又要結賬,一時也顧不上際廣,際廣被推搡到門外。站在門外,他怒視著地主家的高墻深院。
不久,爹走出了地主家,爹爹垂頭喪氣,連連嘆道:“吸我們的血啊!和吸血鬼有什么不同啊!”
際廣上前氣憤地問:“爹爹,我們為什么要把自己收的谷子給他啊,他要谷子,叫他自己種去。我們的谷子留給我們自己吃撒。”
爹爹看著不諳世事的際廣,邊摸著際廣的頭邊嘆著氣說:“伢子,你還小,跟你說也不曉得啊。地主的租債比山高,壓斷窮人腰,地主手里算盤響,佃戶頭上殺人刀啊……”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黃際廣長到10歲時,就跟著爹下地干活了。爹上山坡種豆,他就跟在后邊點種;爹下田割稻,他就跟在后邊撿穗。10歲的孩子,正是上學念書的年紀,可他卻成了割草、種地的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