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元子就是黃際廣,火元子是他的乳名。在村里,火元子這個乳名比大名黃際廣叫得響,后來在報名參軍時,黃際廣被文書誤寫成黃繼光,當時,黃際廣覺得繼光這個名字很好,繼承光榮傳統意義很深,就沒有改變過來,從那以后就一直用黃繼光這個名字。不過,直到黃繼光被授予“特級英雄”稱號,石馬鄉被命名為“黃繼光鄉”,鄉小學被命名為“繼光小學”,老人們還是習慣火元子長、火元子短地稱他。
黃德仲家本來就生活艱難,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黃繼光的出生給家里帶來的不僅是喜,還有深深的憂愁。黃德仲得繼續沒日沒夜地在地主家干活,每天換回一點點地主家的剩菜剩飯拿回家養活妻兒。鄧芳芝從產后就得病,沒錢買藥,無米下鍋,又沒有奶水喂孩子,有時實在沒辦法,只好拖著病重的身子,從鄉親那里討得一點紅薯,搗碎后熬成糊糊喂養孩子。
面對出門要飯養活孩子的妻子,黃德仲自己實在沒有勇氣開口出去要飯。這個憨厚老實本分的窮漢子,內心卻要強得很。可是生活在這個貧窮時代的家庭,又加上天災人禍,除了整天埋頭苦做他也無力改變。
自從成家后,孩子接二連三地出生,特別是大兒子際慶從出生起就得了癆病,身體極差,每年都要吐幾次血,家里的錢幾乎都用來給他治病了。特別不幸的是,二兒子際約從小就是個啞巴孩子,兩個兒子身體不健康,花費了家里所有積蓄,家里的生活越來越困難。黃際廣的出生,又增加了家里的負擔。
苦日子熬過了一年半載,在黃際廣剛會走路時,接著際廣的四弟又出生了,僅僅靠自家的幾畝土地,根本養不活一家六口人。黃德仲即使在地主家做長工,也只夠全家勉強糊口。這一年,四川大旱,莊稼地里幾乎沒有收成,黃德仲全家陷入揭不開鍋的困窘中。黃德仲看到全家都餓著肚子,他想僅僅靠自己在農地里勞動是很難養活全家人的,他必須要另外干點活。馬上要過年了,眼下是農閑時節,在家閑著,不如去鄉里尋點活路。他尋思趁著趕集,不如去鄉里炸油糕賣,換點錢,一來可以給兒子治病,二來也有個吃得飽的年夜飯。過年的時候,鄉里油糕生意應該比較好。
炸油糕是黃德仲的拿手活。可是,家徒四壁,沒有面粉、沒有菜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他左思右想,無奈之下只有硬著頭皮向地主李積成借了一擔油、一擔面粉。借油和面的時候,說好來年春天還兩擔油一擔面粉,秋天再還兩擔油一擔面粉。借一擔油還四擔,一擔面粉還兩擔這明擺著是放高利貸,其實李積成就是專門放高利貸的。前些年,黃德仲莊稼地里的豐收成果引起李積成的眼饞。他看中了黃德仲祖傳的田地,放債給黃德仲的目的就是要逼黃德仲賣田。黃德仲知道,自己家的菜地種油菜,即使年成好,也根本不可能有四擔的收成,明知向他借債是往火坑里跳,可眼瞅著大兒子的病一日不如一日,急需錢治療,家里的娃娃都張著口望著他,為了活下去,只好借。他抱著幻想也許生意好,能換點錢,到時候去別人家買點菜油,再加上自己地里的油菜收成,應該能還得起。
黃德仲借到油后,離過年只有半個月,家里農活也不多,他讓鄧芳芝帶著孩子在家里勞動,自己挑著貨擔,冒著嚴寒去鄉里的集市上炸油糕。
一到集市,開張的第一天,生意并不好,特別是借來的菜油,里面含水很多,倒在油鍋里全是水泡泡,炸出的油糕不是硬硬黑黑的,就是白白的黏糊糊的。以前自己家里產的菜油炸出的油糕外脆內嫩、軟黏滑潤、香甜可口。黃德仲的油糕和別人炸出的油糕相比,口味差遠了,所以生意很差。黃德仲每天面對自己寡淡的生意,心中很是焦慮,可是又沒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菜油不好,不可能炸出好的油糕。
直到過年這一天,黃德仲的生意也不見好轉。一想到家里生病的孩子和餓著肚子的妻兒,黃德仲的心里充滿焦急、憂慮。
每天,他天不亮就背著貨擔出門,晚上披星戴月回家,可是,口袋里卻沒有幾個銅子,別說給兒子治病,就是家里買米買面的錢也不夠。黃德仲30來歲的面容像60多歲的老人。大年三十這天傍晚,黃德仲提早背著貨擔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孩子們遠遠地看到爹爹比平日早回家,非常高興。今天過年,爹爹說過賺了錢要帶好吃的東西回家。可是,黃德仲給大兒子買了3副中藥,口袋里僅僅剩2個銅板。黃德仲臨進門前換上滿臉的笑容,他不想讓家人跟著他過個不開心的大年。黃德仲一進門便笑呵呵地對兒子們說:“今天,爹爹給你們炸年糕吃。”說著走進灶間,把沒賣出去的油糕放進油鍋重新炸。孩子們很久沒吃過年糕了,大街上賣不出去的油糕,他們吃得香噴噴的,際慶吃了一個,然后他懂事地拿起一個送到娘面前,娘不肯吃,黃德仲看在眼里,含著淚,故意大聲說:“爹爹賺了錢,今天的年糕,我們盡量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孩子們聽了歡天喜地,守著爹爹正在翻炸的年糕,一個個吃得肚子脹脹的。際廣把手中的年糕遞到爹爹嘴邊,要爹爹吃一口,黃德仲看著懂事的孩子,咬了一點點年糕。黃德仲欲言又止的樣子早引起了妻子的懷疑,鄧芳芝心中明白孩子他爹肯定是生意不好沒賺到錢,否則不會過年回家不帶點集市上的東西回來。鄧芳芝面對孩子們喂到嘴邊的年糕,怎么也咽不下去。孩子們歡天喜地地過了個大年。
晚上,孩子們睡著了,黃德仲對妻子說了生意不好的事,夫妻倆長吁短嘆,抱頭痛哭,他們不得不面對著以后更艱難的生活。突然,際慶咳嗽不停,滿臉漲得通紅,鄧芳芝撫著孩子的臉,孩子高燒不止,她心中明白,以后的日子別說給孩子治病,就是身邊另外三個孩子的肚子都沒法填飽,巨大的高利貸像村后的白寨子山一樣壓在他們頭上。
正月里,黃德仲起早貪黑又在集市上賣了半個月的油糕,生意還是如年前一樣蕭條。正月十五一過,趕集基本結束,黃德仲賣了一個多月的油糕,本錢沒撈回來,還搭上了巨大的高利貸。
開春時,又是農忙時節,黃德仲除了在自家的田地里干活,還得在地主家打長工。家里基本上無米下鍋。這一天,他正在田里耕田,5歲的黃際廣慌慌張張地跑來,大聲喊著:“爹爹,爹爹,快回家,哥哥又吐血了,吐了一大盆,止都止不住,娘讓我喊你趕緊回家。”
黃德仲一聽,扔下手中的農具,拔腿就往家里趕。等他趕回家,際慶躺在娘的懷中,咳嗽不停,口中鮮血直流。鄧芳芝眼淚長流地緊緊抱住兒子的頭,不停地叫喚著際慶的名字。黃德仲沖上前,抱緊兒子,兒子在他懷中漸漸平息,臉上的潮紅慢慢退去,蒼白爬上瘦小的臉龐。他的嘴邊不停地流出一些帶血的口水。聽到爹娘的哭喊,際慶微微睜開一絲眼縫,但是,他剛剛睜開,又閉上了。幾分鐘后,孩子停止了掙扎,靜靜地在爹娘的懷中離去。頓時,黃德仲和鄧芳芝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兒子,黃際廣兄弟幾個在旁邊也不停地哭叫著哥哥。年幼的際慶再也聽不到親人的呼叫,凄涼地走完了短暫的人生。鄧芳芝一次次哭暈過去,醒來又抱著兒子不撒手,可是無論她怎么呼喊,兒子沒有一絲回應。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來到黃家,把鄧芳芝的手臂死命地掰開。大家把際慶的尸體抬走時,黃德仲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地。
鄉親四鄰用一張草席把年僅10歲的際慶裹上,埋在村后的山坡上。黃德仲和鄧芳芝像兩個失去靈魂的人一樣恍恍惚惚的,中年喪子的悲痛幾乎擊垮了他們。
際慶離開人世之初,鄧芳芝每天神情恍惚,眼前總是閃現兒子那瘦弱的身影。有時,她在干活時會情不自禁地喊著際慶的名字,可是,當她撲上前想抱抱兒子時,雙手總是空空地摟著一把空氣。5歲的際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年少的他既為哥哥的離去感到悲痛,也為爹娘的痛楚而悲傷。每到這時,他總是撲在娘的懷中,默默地為娘擦干眼淚。
每天深夜,黃德仲幾乎是夜不成眠,兒子那凄慘離世的樣子,讓他的心在滴血。有時際廣一覺醒來,還看到爹爹對著際慶睡的床鋪發呆,就會輕輕地爬起來,坐到爹爹的身邊,告訴爹爹:“爹,別傷心,我很快就長大,能為家里干活,能養活爹娘,還能照顧聾啞的二哥和幼小的弟弟。”爹娘淚眼婆娑地看著漸漸懂事的黃際廣,心中稍微有些慰藉。
在際慶離世不到一個月,黃際廣全家還沒從悲痛中走出來時,厄運又降臨到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