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9.浪子回頭自我救贖的開始
- 逃亡的罪惡
- 南鹿肥魚
- 3415字
- 2025-06-01 09:21:45
雨后的空氣帶著濕漉漉的清新,從半開的窗戶縫隙里鉆進來,稀釋了病房里濃重的消毒水味。夕陽的光斑在潔白的床單上緩緩移動,像一只溫暖而慵懶的手。李曉成閉著眼,能感受到那光斑的溫度,也能感受到床邊那道沉默的、帶著憂愁和小心翼翼的目光。
楊麗萍沒有再試圖喂他。她只是靜靜地坐著,像一株在暴風雨后努力挺直枝干的植物,周身散發著一種混合著愧疚、驚惶和不知所措的氣息。保溫桶擱在床頭柜上,蓋子半開,小米粥的清甜香氣固執地彌漫著,與冰冷的現實形成微妙的對抗。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帶著消毒水的澀味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城市的模糊喧囂。李曉成沒有睜眼,也沒有再要水。身體的疲憊像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再次滑向昏睡的深淵。但這一次,意識沒有完全沉沒,而是漂浮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粘稠地帶。林默冰冷的話語、周志剛沉痛的眼神、陳建生驚懼的瞳孔、張德彪獰笑的肥臉、還有那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嘔的滋味…各種畫面和感覺在腦海中交織、沖撞、破碎,如同被卷入一場永不停歇的漩渦。
“值不值?”
“把自己燒成灰燼…”
“為了一個所謂的信念…”
林默的質問,如同冰冷的鋼針,一次次刺穿混沌,留下尖銳的痛感和一片茫然的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再次被輕輕推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帶著一種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節奏。是周志剛。
“所長…”楊麗萍立刻站起身,聲音細弱,帶著一絲慌亂和如釋重負,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周志剛對她點了點頭,目光隨即落在病床上的李曉成身上。看到李曉成閉著眼,呼吸還算平穩,他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他走到床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掃過李曉成蒼白消瘦的臉頰、額頭的紗布、插著針管的手,最后,也落在了枕邊那個裝著微型錄音筆的透明證物袋上。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深沉復雜,那里面翻涌著痛惜、憤怒、自責,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剛醒了一會兒,喝了點粥,又睡了?!睏铥惼夹÷晠R報著,像是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任務。
周志剛“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李曉成臉上。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平靜外表下洶涌的暗流。他拉過椅子,在楊麗萍讓開的位置坐下。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曉成,”周志剛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卻異常清晰,“我知道你醒著?;蛘哒f,你能聽見?!?
李曉成的眼皮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案子結了。”周志剛開門見山,語氣斬釘截鐵,“王德海(王副所長)、張德彪、汪明、孫有才,全部移送檢察院!涉嫌職務犯罪、受賄、濫用職權、栽贓陷害、故意傷害…數罪并罰!最高檢掛牌督辦!他們,完了!這輩子別想再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李曉成死水般的心湖,激起沉悶的回響。完了。罪有應得。他閉著眼,嘴角卻極其微弱地向下撇了一下,不是喜悅,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空虛和…麻木。
“陳建生,”周志剛繼續道,聲音放緩和了一些,“在市精神衛生中心接受治療。驚嚇過度,創傷后應激障礙很嚴重,需要時間。但他哥哥陳建軍,守著他。那小子…現在把你當救命恩人,說等你好了,要給你磕頭謝罪…也謝恩?!彼D了頓,“國家賠償的程序也啟動了,雖然錢彌補不了什么,但…是個交代?!?
李曉成的呼吸似乎稍稍急促了一點。陳建生…那個被他一巴掌打得更深的可憐蟲…沒事就好。磕頭?謝罪?謝恩?多么諷刺而沉重的字眼。
“林默…羅志強,”周志剛提到這個名字時,語氣帶著一絲異樣,“恢復身份了。他寫的關于這個案子的深度調查報道…已經在幾家大報發了內參。震動很大。他…托我給你帶句話?!?
李曉成的心猛地一緊。他屏住呼吸。
周志剛看著枕邊那枚冰冷的錄音筆,緩緩說道:“他說:錄音筆里的東西,是過去。你枕邊的警徽,是未來。燒掉自己照亮黑暗的人,值得敬佩,但活著重建秩序的人,更值得尊敬。路還長,別躺下。”
警徽?
李曉成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摸胸前。那里,曾經別著象征職責和榮耀的警徽。但現在,那里只有病號服粗糙的布料。警徽…早已連同那身警服,在他停職的那一刻,就被收走了。
他猛地睜開眼!動作牽扯了虛弱的身體,帶來一陣眩暈和疼痛。但他的目光,卻急切地、茫然地在潔白的被單和枕邊搜尋著。
警徽?在哪里?
周志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鄭重地從自己警服上衣的內袋里,取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嶄新的,甚至邊緣有些磨損,金屬的光澤也帶著歲月的沉淀。但那枚銀色的盾牌、金色的麥穗和國徽,在夕陽的光線下,依舊散發著莊重而溫暖的光芒。
是李曉成的警徽。
周志剛將這枚警徽,輕輕地、極其鄭重地,放在了李曉成的枕邊。就放在那個裝著冰冷錄音筆的證物袋旁邊。
一枚是記錄著罪惡終結和自身沉淪的冰冷證物。
一枚是象征著秩序、職責和未來道路的溫暖徽章。
它們靜靜地并排躺在潔白的枕頭上,在夕陽的光暈里,形成一幅無聲而極具沖擊力的畫面。
李曉成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這兩樣東西上。視線在冰冷的錄音筆和溫熱的警徽之間反復移動。巨大的沖擊讓他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個字。
林默的話在耳邊轟鳴:“燒掉自己照亮黑暗的人,值得敬佩,但活著重建秩序的人,更值得尊敬…”
周志剛沉痛而帶著期冀的眼神…
陳建生驚懼絕望的瞳孔…
自己揮出的那罪惡的一巴掌…
還有…最后吞下的那份污穢與絕望…
“值不值?”
“為了一個所謂的信念…”
混亂的風暴在腦海中肆虐。敬佩?值得?他只覺得渾身冰冷,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自我厭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為了所謂的翻案和救贖,把自己弄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真的值得嗎?他還有資格去觸碰那枚警徽嗎?還有力氣去“重建秩序”嗎?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仿佛被那兩樣東西散發的截然不同的光芒灼傷了。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虛弱,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劇烈沖突和痛苦。
“曉成!”楊麗萍驚呼一聲,想上前,卻被周志剛抬手制止了。
周志剛看著痛苦掙扎的李曉成,看著他那張因痛苦而扭曲、毫無血色的臉,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冷汗。這位經歷過戰火與警界沉浮的老兵,眼中沒有責備,只有深沉的痛惜和理解。他明白這枚警徽此刻對李曉成意味著什么,不是榮耀的回歸,而是更沉重的責任拷問和自我救贖的開始。
“沒人逼你現在做決定?!敝苤緞偟穆曇舻统炼辛Γ衽褪銐鹤×瞬》坷餆o形的風暴,“好好養傷。把身體養好。把…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也養好。路還長,有的是時間想清楚。”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所里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收拾。工作組在,但人心得攏。那幫兔崽子們…也需要人帶?!彼钌畹乜戳死顣猿梢谎?,目光落在那枚警徽上,意有所指,“我先走了。麗萍,辛苦你照顧?!?
周志剛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了病房。腳步聲沉穩而堅定,漸漸遠去。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靜。只剩下楊麗萍緊張的呼吸聲、儀器的滴答聲,以及李曉成壓抑而痛苦的喘息。
楊麗萍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看著李曉成緊閉雙眼、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的樣子,看著他枕邊那枚冰冷的錄音筆和旁邊那枚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的警徽。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攫住了她。她不懂那些復雜的信念與犧牲,她只知道,眼前這個曾經讓她憂愁也讓她心動的男人,此刻正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煎熬。
她默默地拿起溫熱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李曉成額頭的冷汗。動作輕柔得像羽毛拂過。
時間一點點流逝。夕陽的光斑終于完全移開,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點點燈火透過窗戶,在病房的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李曉成的顫抖漸漸平息,但依舊緊閉雙眼,仿佛沉入了更深的疲憊和思考的泥沼。
楊麗萍坐在床邊,靜靜地守著他,目光不時落在那枚警徽上。那枚小小的、磨損的金屬徽章,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散發著一種微弱卻執拗的光芒。
夜,深了。病房里一片靜謐。只有李曉成偶爾翻動身體時,被單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他依舊沒有睡熟,意識在黑暗的淺灘上漂浮。
突然,一只冰冷、虛弱、卻異常堅定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力量,從被單下伸了出來。手指顫抖著,摸索著,在枕邊冰涼的布料上劃過。
它沒有伸向那個裝著罪惡記錄的冰冷證物袋。
而是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準確地,覆蓋在了那枚溫熱的、帶著磨損痕跡的警徽之上。
五指,緩緩收攏。將那枚小小的徽章,緊緊攥在了掌心。金屬冰涼的棱角硌著皮膚,帶來清晰的觸感和一絲微弱的痛感。
這微小的動作,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那只手停留在警徽之上,不再移動,只有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楊麗萍屏住了呼吸,在昏暗的光線中,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只緊握著警徽的手。她不明白這動作背后洶涌的內心風暴,但她看到了那份無聲的、近乎悲壯的執著。
窗外的城市燈火,在黑夜中無聲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