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月，每日常朝，趙頊必問變法之事。

或多說，或隨口而問。

每日一步一進，變法之風在朝堂上也就逐漸刮了起來。

趙頊的態度，也讓王安石在朝堂上更加堅定。

不過一些反對變法的老臣被這位決心給大宋破舊立新的王翰林壓得喘不過氣來。

十月初八，垂拱殿，朝會。

趙頊突然詢問富弼，“富相，不知今年年歲幾何？”

富弼微微一怔，“回稟官家，老臣是真宗景德元年生，今年六十有四。”

“六十花甲，七十古來稀，富相高壽。”

富弼不知道官家是什么意思，但感覺官家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善。

“托官家洪福。”富弼應道。

“富卿年老力衰，平日常朝，不必次次皆到。”

“卿為三朝元老，夙興夜寐操勞國事，朕豈會不知？往后若覺身體不適，大可在家安心休養。”

富弼身形佝僂，微微顫抖，卻依舊將笏板舉得筆直，“官家體恤，臣銘感五內。”

“然朝廷禮法，乃立國之本；君臣之儀，為綱常所系。臣縱是皓首蒼顏，亦不敢稍有懈怠。”

“昔日文王訪呂尚，孔明佐蜀漢，皆以鞠躬盡瘁為己任。臣雖不才，愿效仿先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

說罷，他鄭重地行了個稽首大禮。

朝堂上有些安靜，一時間，趙頊也有些汗顏。

就連王安石在整個朝會中也沉默了。

朝會散去，富弼心頭沉重。

他才六十四，那曾公亮都六十有九了。

官家點他而不說曾公亮，態度很明顯，就是對他這個老臣不滿。

大概是官家想要讓王安石變法，自己阻了道了。

可這法是真的變不得，慶歷年間的變法，他是親身參與的。

鬧到最后，朝堂上下相互攻訐，一片烏煙瘴氣，落得個滿地狼藉。

他不能輕易離開朝堂，這大宋朝還是需要他擔著。

……

朝堂上趙頊與富弼君臣之事，清楚地給了群臣一個信號，官家不滿富弼。

為何不滿富相，富相阻了變法之路。

可若是沒了富弼，誰來阻擋王安石的變法？

曾相，他好像并不反對變法，甚至有支持的態度。

末相陳升之，也好像不抵觸變法。

朝中那些反對變法的大臣發現，中樞之中，明確反對的也只有富弼和趙抃，還有副相唐介也頗有不滿。

其余重臣如文彥博韓絳，都沒表示過反對變法。

不過這大宋天下也還有兩人能讓趙頊退讓三分。

就在皇宮中。

一個是他的老媽，太后高滔滔。

另外一人，則是深居慶壽宮的太皇太后，即仁宗皇帝的皇后，歷史上一直稱其為曹皇后。

富弼是三朝老臣了，在仁宗朝的時候，就跟著范仲淹推行慶歷新政，跟曹皇后也頗為熟悉。

趙頊支持王安石變法，還有朝堂上與富弼的事，很快就被富弼傳到了曹皇后這里。

富弼想借太皇太后的力量，來影響趙頊。

只是這位曹皇后，她對變法雖然并不支持，但也并不抵制。

“官家銳氣正盛，王安石亦是能干之才，就讓他們試試又何妨？”

而且大宋的確是有些問題，當年仁宗皇帝就曾試圖變法除弊。

仁宗皇帝老年的時候，還跟她嘆息慶歷新政未能成功，實屬遺憾。

太皇太后的沉默，讓富弼又轉向了高滔滔。

高滔滔是趙頊的母親，曹皇后的養女，對朝堂之事，跟著曹皇后一樣的態度。

……

十月末，東京城中，昌盛行的白玉石，已經漲到了十八貫一塊。

……

三十日，富弼進宮面見趙頊。

“富卿，朕的意思也很明朗了。”

“王安石乃是精干公忠之臣，變法之事也是大宋當下之急。”

“官家。”富弼伏地抬頭看著趙頊道，“臣是仁宗天圣八年的茂才，范文正公引進仕途。”

“慶歷二年正月，遼帝派劉六符作為使者來索要關南土地，同時以大軍壓境。”

“主憂臣辱，臣不敢愛惜生命貪生怕死，請命使遼。”

富弼的意思是，王安石是精干公忠之臣，他何嘗又不是呢？

“慶歷三年，臣與范文正公聯名上奏《條陳十事》，仁宗欣然采納，遂開啟新政！”說到這，富弼頓了下來。

年輕時候，誰不是個精勇之輩，誰沒有個通天之志。

但現實還是太沉重了。

“變法只是進行了一年，朝野便是一片混亂，詆毀謗訕不絕，陰謀詭計不窮。”

“有說新政官僚結成朋黨，欺罔擅權。”

“有人偽造廢立草詔，誣蔑新政大臣要行伊霍之事。”

富弼漸漸也陷入到了往日的回憶中。

“變法之中，諸多官吏陽奉陰違，發空論，議論多，而實際行事少。”

“另外，所謂新政，往往比舊政更是糟糕，或是空大，或是太猛，或是更張無漸。”

“官吏不滿，百姓破產，州縣盜賊四起。”

……

“立國八十年，一夕大變，國朝竟有風雨飄搖之勢。”

富弼是參與過慶歷新政的，那場失敗的新政，也讓他感受到了大宋這座大樓，如果無事，能不動就不動，能不修就不修。

動了容易出大事！

“本朝國政，行百年而無恙，已為良善，還望官家謹慎行事，勿要亂立新法。”富弼最后又恭敬地向趙頊拜道。

聽著富弼的奏報，趙頊漸漸懂得了這位老臣的意思。

按照后世的說法，既然現在程序運行得好好的，就不要亂改代碼了。

趙頊側身，讓內侍將王安石的那份札子拿過來。

《本朝百年無事札子》

“富相，這是王安石的札子，你看看。”

富弼有些疑惑，站了起來，接過札子翻看起來。

“王翰林說，本朝現在已經危機四伏，并不是百年無恙。”

“富相以為如何？”

看著王安石的札子，富弼有些啞然。

大宋朝真的沒有問題嗎？

肯定有！

不然當年他也不會跟著范仲淹推行新政。

但是他現在根本不相信所謂變法新政，在他看來，變法新政就是把大宋推向深淵！

變法不是良藥，是毒藥，會把一個生病的病人直接給毒死。

“官家，若是變法之事不可阻擋，還請官家穩步行事，不可急躁啊。”

說罷富弼伏地而拜。

“富卿，請起！”趙頊起身親自將富弼扶了起來。

“富卿所言，字字真切，只是大宋朝不能因噎廢食。”趙頊懇切道。

“還望富卿，助朕一臂之力！”

富弼你是忠臣，司馬光是忠臣，王安石也是忠臣，都是忠臣。

只不過朕要你們做的事情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