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夜，寒氣逼人。

四合院里，許大茂家的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收音機里正大聲播放著樣板戲《紅燈記》，李鐵梅高亢的唱腔響徹整個中院。間或，還夾雜著許大茂和婁曉娥刻意拔高的說笑聲和爭執聲。

“你小點聲！全院都聽見了！”

“聽見怎么了！我許大茂今天高興！就愛聽這個！”

閻埠貴在自家窗戶后面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顯擺”，便不再理會。在院里人看來，這不過是許大茂得意忘形后的又一次發瘋。沒有人注意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出了后院，消失在胡同的盡頭。

陳衛國穿了一身最不起眼的黑色舊棉衣，頭上戴著一頂能遮住半張臉的狗皮帽。他沒有騎那輛嶄新的自行車，而是步行。他每一步都走在胡同最暗的陰影里，呼吸悠長而平穩，整個人就像一把收斂了所有鋒芒的刀。

那枚珍貴的麝香，被他用油布和一層厚厚的棉布包裹著，緊緊地貼身藏好。腰間，那把獵刀的刀柄，被棉衣下擺巧妙地遮住，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冰冷的、令人安心的觸感。

城北，小湯河。

這里早已是京城的邊緣，荒涼而僻靜。河水在月光下泛著粼粼的白光，河風吹過枯黃的蘆葦蕩，發出“嗚嗚”的聲響，像鬼哭。

那座廢棄的老茶館，就孤零零地矗在河邊，像一頭趴在岸邊的衰老巨獸，黑洞洞的門窗如同它空洞的眼窩。

陳衛國在距離茶館百米外的蘆葦叢中停下了腳步。他沒有立刻靠近，而是像一頭經驗最豐富的狼，靜靜地觀察著。

他的聽力被提升到極致。他能聽到風聲，水聲，甚至能分辨出遠處有夜行的野貓在追逐田鼠。

茶館里，有呼吸聲。

不止一個，至少有三個。一個平穩悠長，另外兩個，則刻意壓抑著，但依舊沉重。

是陷阱，但也是考驗。

陳衛國不再猶豫，邁開步子，不急不緩地朝著茶館走去。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地響起，不帶一絲遲疑。

他走進那黑洞洞的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塵土和淡淡茶香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

茶館里沒有點燈，只在正中央，擺著一個燒得正旺的紅泥小火爐。爐火映照下，三個人影輪廓分明。

正對著門的，是一位老人。他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手里捧著一個紫砂茶壺，正悠閑地喝著茶。他看起來毫不起眼，就像胡同里隨處可見的遛鳥大爺。但他的眼睛，在跳動的火光中，閃爍著如同老鷹般銳利而審視的光。

他身后，左右各站著一個壯漢，如同兩尊鐵塔，一動不動，氣息沉凝。

陳衛國知道，正主來了。

“河邊的風，涼得很。”老人沒有抬頭，聲音沙啞地開口，像兩塊砂紙在摩擦。

“山里的雪，比這更冷。”陳衛國平靜地回應，他走進屋，很自然地在老人對面的一張長凳上坐下，將自己置于火光的照耀下，也置于那兩個壯漢的攻擊范圍內。

他這副坦然自若的姿態，讓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年輕人，膽子不小。”老人終于抬起頭，那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陳衛國，“懂‘寸香’的人，不多了。敢帶著‘寸香’來見我的年輕人，你是第一個。”

“貨好，就不用怕沒人識。”陳衛國的語氣依舊平靜，“我只找識貨的人。”

“哈哈哈……”老人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干澀而短促，“好一個‘只找識貨的人’！那你知不知道，這京城地面上，想吃下你這塊肉的狼，可不止我一個。你把它交給我，就不怕我黑吃黑？”

陳衛國也笑了，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火光前攤開。

那是一雙布滿老繭和細小傷痕的手，指節粗大，充滿了力量感。

“我這雙手，在山里，能勒死狼，能掰斷熊的脖子。到了城里，道理應該也一樣。”他看著老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肉，我可以給。但想從我嘴里搶肉的，我得先敲掉他滿口的牙。”

空氣，瞬間凝固了。

老人身后的兩個壯漢，身上迸發出一股兇悍的氣息，向前微微踏了一步。

但老人卻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

他盯著陳衛國看了足足半分鐘，眼神里的審視，漸漸變成了欣賞。

“好，好一個‘敲掉他滿口的牙’！”老人點了點頭，“山里出來的狼崽子，就該有這股野性！東西呢？”

陳衛國沒有說話，他從懷里，緩緩掏出那個層層包裹的油布包，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子上。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用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這是最后的試探，也是一種宣告：我懂規矩，現在，該你拿出誠意了。

老人眼中精光一閃，他看懂了陳衛G國的姿態。他將手中的紫砂壺放下，從懷里也取出了一個東西，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用黃銅打造的鑰匙，和一小疊嶄新的鈔票。

“東西對，價錢隨你開。”老人沉聲說道，“這，是定金。”

陳衛國這才緩緩地、一層一層地，解開了油布和棉布。

當那個毛茸茸的、散發著原始氣息的麝香囊，出現在火光下時，一股霸道絕倫的異香，瞬間充滿了整個破敗的茶館，甚至壓過了爐火的炭味和河水的腥味。

老人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死死地盯著那枚“寸香”，蒼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貪婪。

“頂……頂級貨！”他喃喃自語，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卻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在朝圣一件稀世珍寶。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帶來的不只是一筆生意。

而是一座，能讓他東山再起的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