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衛國推著空板車，與許大茂一前一后地走進四合院時，院子里正是一天中最有煙火氣的時刻。各家各戶的窗戶里透出昏黃的燈光，空氣中混合著棒子面粥、炒白菜和醬料的復雜氣味。

這尋常的景象，卻因兩人的組合而變得不再尋常。

“喲，許放映員，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您這大忙人，怎么有空幫人推板車啊？”最先開口的是三大爺閻埠貴，他正端著個飯碗在院里溜達，一雙精明的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尤其在那輛空板車上停留了許久，仿佛能聞到上面殘留的錢味兒。

許大茂的臉皮抽動了一下，要是換做平時，他早就把三大爺損得找不著北了。但此刻，他感受到了身后那道平靜卻有千鈞之重的目光，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三大爺，您說笑了。這是我遠房表弟，衛國，鄉下來的，老實人。他進城賣了點山貨，我這當哥的，不得幫襯著點嘛。”

他一邊說，一邊側身，將陳衛國“介紹”給了三大爺，姿態放得很低。

陳衛國適時地上前一步，對著閻埠貴憨厚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口白牙：“三大爺好。”

他演得天衣無縫，一個初來乍到、對城里一切都感到新奇和拘謹的鄉下青年形象，活靈活現。

閻埠貴“哦”了一聲，拉長了調子，顯然不信。但他見問不出什么，只好訕訕地端著碗走了，嘴里還嘀咕著：“遠房表弟？我怎么瞧著不像呢……”

解決了第一個麻煩，許大茂剛松了口氣，真正的“硬茬”就來了。

傻柱端著一個搪瓷盆，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盆里是給一大爺送的晚飯。他徑直走到兩人面前，停下腳步，一雙牛眼先是輕蔑地掃了一眼許大茂，然后落在了陳衛國身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陳衛國，”傻柱開門見山，聲音沉悶，“你跟他混一塊兒去了？”

這話問得極不客氣，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好幾扇窗戶后面都豎起了耳朵。

許大茂頓時炸了毛，這輩子除了在陳衛國面前，他哪受過這氣？他剛要張嘴反駁，卻感到陳衛國的手不著痕跡地在他后腰上輕輕碰了一下。

那一下的觸感，冰冷而有力，像是一道電流，瞬間澆滅了許大茂所有的火氣。他想起了那片血腥的林地，想起了那把憑空出現的怪弓，想起了自己簽下的那份“魔鬼契約”。

他深吸一口氣，竟然硬生生地把怒火壓了下去，對著傻柱皮笑肉不笑地說：“傻柱，怎么說話呢？衛國是我弟，我照顧他是應該的。倒是你，有空管我們家的閑事，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個兒，別三十好幾了還打光棍。”

這番話說得雖然帶刺，但比起他平時的尖酸刻薄，已經算是“溫柔”了許多。

傻柱愣了一下，他準備好了一大套說辭來對付許大茂的撒潑，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只是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他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加疑竇叢生。

他的目光再次轉向陳衛國，帶著審視和失望：“我當你是條漢子，沒想到也跟這種貨色同流合污。”

這句話，就說得有些重了。

陳衛國臉上的憨厚笑容慢慢斂去，他看著傻柱，眼神清澈而平靜，緩緩開口道：“柱子哥，你誤會了。我表哥是啥樣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剛來城里，人生地不熟，是他收留我，帶我認路。我爹從小就教我，誰給一碗飯吃，誰就是恩人。我陳衛國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認這個理兒。”

他頓了頓，從板車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解下一個用荷葉包著的小包，遞了過去：“這是我從山上弄來的一點野豬下水，收拾干凈了。聽我哥說，您廚藝好，這玩意兒在您手里，肯定比在我這糟蹋了強。不值什么錢，就是個心意。”

那是一副處理得干干凈凈的豬肝和幾節肥腸。在這個年代，這可是難得的美味，尤其是豬肝，補血的好東西。

傻柱看著遞到面前的東西，又看了看陳衛國那張真誠得看不出任何破綻的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對方以禮相待，他再咄咄逼人，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行吧。”傻柱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個荷葉包，入手沉甸甸的，“算我多管閑事了。不過我提醒你一句，離他遠點，沒好處。”說完，他瞪了許大茂一眼，端著盆給一大爺送飯去了。

一場風波，被陳衛國用幾句軟話和一包下水，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許大茂站在原地，后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他第一次發現，陳衛國的手段，遠比他想象的要高明和可怕。不費吹灰之力，就平息了傻柱的怒火，還順便把“鄉下弟弟”的人設給坐實了。

“回屋。”陳衛國輕聲說了句，推著板車朝許大茂家走去。

進了屋，關上門，許大茂才徹底放松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陳衛國將那張金貴的自行車票放在桌上，然后又將那二十塊錢和一張工業券推到許大茂面前。

“拿著。今天你做得很好。”陳衛國給予了肯定。

許大茂看著桌上的錢和票，再回想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心中五味雜陳。他第一次感覺到，跟著這個“魔鬼”，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純粹的壞事。至少，他不用再像以前那樣，面對傻柱的挑釁時只會跳腳罵街，而是有了一張更厲害的“底牌”。

“衛國哥，這……這豬肝……”他還是有些肉疼。

“一包下水，能堵住一張最會惹麻煩的嘴，能換來幾天的清凈，這筆買賣，很劃算。”陳衛國淡淡地解釋道，“許大茂，你要記住，能用小利解決的問題，就不要用拳頭。我們要的是安安穩穩地把錢掙了，而不是跟一幫蠢貨在院子里斗氣。”

許大茂聽得一愣一愣的，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竟覺得……很有道理。

“明天一早，你就去供銷社，把自行車提回來。”陳衛國拿起那張自行車票，安排著下一步計劃，“就說是你這個當哥的，疼愛我這個表弟，用攢了半輩子的積蓄給他買的。然后，我就會騎著它‘回鄉下’。下一次，等我再來的時候，就是給你送‘山貨’的時候。”

一個完美的閉環，就此形成。

許大茂看著那張自行車票，眼中閃過一絲炙熱的羨慕。但他知道，那不屬于自己。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等待下一次“分紅”。

蜜糖與鎖鏈，已經將他牢牢地綁在了陳衛國的戰車上。他不知道這輛戰車會駛向何方，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下不去了。